《走火》步蟾

32、第三十一章 检查结果

　　“经理，公司的事怎么样了？”
　　“嗯，没事，交给明翔吧。这边的事务都是交给他来处理，我信得过。”
　　“那……”
　　我想问那你还出差来这里干什么？这不是典型的不信任人的表现么？但是公司上层的决策，我没有过问的权力。
　　既然老板这样做，总有他的理由。更何况，公司这种地方，真正能推心置腹的又有几个人？话说世界上能百分百相信的人，又有几个？今天说天长地久，明天就只要曾经拥有的人哪里不是？

　　虽然住院的日子很无聊，但是住院总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铁打的病房，流水的探病者。而我就是这个铁打的病房里的铁打的人，天天看着流水的人来人去，窗外总有人推着轮椅过去，有人在草地上休息，也有人在树荫下并肩促膝。

　　Karl再过来的时候程耀轩刚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Karl依旧是抱着一篮鲜花，但是在手下面又拎着一个保温杯，还有一本书贴着花篮抱着。我看着他满满一怀抱的东西，笨拙的模样实在是可爱。于是快步下床帮他接过保温杯放在一边，然后结果他的花篮放在桌子上，最后看看他手里的书。
　　色彩鲜艳的画面，一个美丽的女孩坐在一个南瓜马车上，鸽子在她前面飞舞，还有一个小老鼠在跟她说话。

　　“这是我在中国买的一本书，格林童话。”Karl很高兴地说，“里面有拼音，而且格林兄弟是我们德国的，我认为这是中国和德国最完美的结合。我很喜欢这本书。我担心叶小姐在医院会无聊，所以把它带过来给叶小姐看。”

　　原来这个女孩是灰姑娘，我心里想。接过Karl递过来的书，听着他难得的大段语言，我猜想着他这段话是不是排练了好久。
　　虽然说这有拼音有插图的童话书是我小学认字时读的书，但是Karl的一番心意却让我感激，“谢谢。这也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的一本书。”

　　Karl从保温杯里拿出几个饭盒，“医院的饭是德国风味的，叶小姐初到德国可能会不习惯，所以我在中餐馆帮叶小姐订了餐。你们中国人喜欢吃辣的四川菜，那这份给叶小姐。”Karl一边说一边把一盒饭和一盒菜递给我，然后又从里面拿出另外的饭盒，“我不吃辣的，所以只好吃不辣的。”

　　Karl一边说一边露出遗憾的表情。
　　我看着他背课文式的语言真的很可爱，虽然他年龄肯定是比我大，可不知为何，我看他就是觉得像是邻家小弟弟。
　　可是我现在不能吃辣味的，如果吃辣的，胃会受不了，再次病发还不一定会怎样。这是程耀轩的威胁词，我不敢以身犯险。

　　“对不起，Karl，我的胃生病了，现在不能吃辣的。”
　　“啊，”Karl的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我心里万分自责，只觉得是伤害了一个天真善良的小孩的纯洁的心灵。
　　但是Karl很快又露出了笑容，“没关系，幸好我有准备，那叶小姐吃这个，我吃辣的。”
　　“可是……”
　　“正好可以尝试一下中国的辣菜。”Karl笑着说，然后把我们面前的饭菜调了个边。

　　Karl揭开饭盒的盖子，辣油氤氲，我只是看了一眼口水就条件反射自然而然出来了，然后引得胃里一阵痉挛。
　　Karl也盯着饭盒看了半晌，抬头朝我笑笑，然后视死如归一般地挑其中一片青菜叶往嘴里送。

　　“嘶……”Karl紧紧地皱起眉头，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我忙递给他一杯水，“不喜欢吃就别勉强。”
　　Karl喝了水后笑着说，“谢谢，好有意思！”说着又去吃，然后说，“叶小姐，你也吃饭吧。”

　　我知道Karl是安慰我，不然以他们德国的习惯，应该不是这样抢着先动筷子吧，更何况，Karl这筷子使得……
　　真的很可爱。
　　我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也去吃我面前的饭菜。

　　Karl一心一意地夹着面前的菜，也不怎么说话。我看着他似乎累得满头大汗的样子，于是教他，“筷子应该这样拿。”
　　Karl抬头看看我，我把手伸出去，示范给他看。Karl学着我的样子，换了握筷子的姿势，“以前在中国也学过，但就是没学会。”

　　Karl去夹菜，我看着他，看他慢慢地把筷子分开，然后夹起一块肉片，却怎么也合不上。我于是去夹面前的土豆片，告诉他，“只需要中指这样来去上下用力就可以了，夹菜的时候，把中指放下来，无名指保持不动固定着下面的那支，这样就好了。”

　　我夹起土豆片放进嘴里，然后再把手握筷子的姿势不动地展示给Karl看。Karl一脸佩服地看着我，“了不起！”
　　呵呵，在这个地方，连会用筷子也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了。我心里被这点小成就塞满了，很满足。
　　卑微的满足感。
　　但是久违的成就感。

　　程耀轩进来的时候我和Karl已经快吃完了。
　　Karl见他过来，收拾好东西，用德语说了些我不懂的话，然后就走了，走之前对我说，“叶小姐，您要保重身体，我明天再来。”
　　我笑着跟他说谢谢。

　　程耀轩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言不发地把手里的饭盒放下。我看气氛不对，忙说，“经理，我们出去吃饭吧。外面空气比较好。”
　　“我吃过了。”
　　“那……我们去外面走走吧，这里有些闷。”

　　我的小心思不过就是在外面程耀轩会顾及形象，不会跟我生气。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来生气，但是不知为何，隐隐我觉得，他不喜欢我和Karl走得太近。他说过，从公司的角度，他会严肃地考虑我的“异国恋”。虽然我并不认为我会真的和Karl来一段异国恋，但是，到他那会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我能做到的，就是防患于未然，自我保护。

　　晚空总是漂亮美好的，夕阳如血，晚风如醇，有人醉有人狂，都在这一片天幕之下了。
　　我们也沿着那草地中间的石头小径慢慢地走着，看着身边有一对老人，满头银发的老爷爷推着轮椅上同样满头银发的老奶奶，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说笑着，脸上荡漾着云淡风轻的笑容，在这夕阳的余晖里，尽享着生命的细流。

　　走了没几步，程耀轩就说，“算了，回去吧，你最好还是少吹点风。”
　　程耀轩今天有点不正常，是跟他晚上见的那个人有关吗？

　　下午程耀轩接了个电话后就出去了，而我正好从窗户看到一个女孩半跑着过来跟他拥抱。那是一个中国女孩，很漂亮的一个女孩，有很高贵的气质，她用德国的礼节跟他打招呼，然后他们说了一些话后一起离开了。
　　然后他再回来，就成了现在这德行。

　　“对不起，公司现在……”
　　“在这里就不谈公司的事。”
　　“哦。”
　　“……”

　　经理怎么了？不知道。
　　问夕阳？夕阳无语。
　　问人？人无语。

　　第二天，护士来给我例行量体温，打针。
　　程耀轩也一起醒了，他跟护士说着什么，然后似乎看到他很轻松的样子。我想，护士说了什么令他开心的事了么？

　　打了针继续睡觉，再次醒来时，程耀轩正衣冠整齐地坐在旁边认真地削着手里的苹果。
　　“经理。”
　　“醒了？”
　　“嗯。”
　　“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了。”他面无表情地说，手里的动作依然一丝不苟。

　　我的心咯噔一跳，“怎么说？”
　　“你希望怎么说？”

　　这什么意思？我的检查报告，当然希望是没事。
　　“当然希望是没事了。”
　　“你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程耀轩依然头也没抬地盯着手里的刀，慢慢旋转着手里的苹果，一点一点地剥掉外面的果皮，露出里面纯净的果肉。

　　我的心也在他这沉默的空隙里，一点一点地像这个鲜红的苹果一样，一刀一刀地被凌迟。我的手突然变得颤抖，抓紧了身下的床单，“那，到底怎么说？我得了什么病？”
　　程耀轩终于肯抬起头看我了，依然没有温度的声音问，“你希望得什么病？”

　　什么话？有这么幸灾乐祸的人么？我承认我被他的冷漠激怒了。可是，我和他非亲非故，我有什么权力希望他来为我的身体担心。

　　“哪有自己希望自己得病的？”我按下心里的怒火，没好气地说。
　　“我还以为你希望自己干脆得什么绝症，或者最好干脆可以马上死了算了呢。”程耀轩说着又低下头去削苹果。

　　我被他一句话噎住了。他说的对，我确实是想过，想过得什么绝症了，这样也许可以得到什么人的重视，可以让某些人多看我几眼，多关心我一些，也想过干脆就死了，这样了无牵挂，也不会有什么痛苦烦恼了。
　　可是，在我真的以为快要死的时候，我的第一念头是我不想死，我已经不想死了，为什么还偏要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泪水忍不住落下来。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虽然没有董思佳，没有顾东，可是我还有爸爸妈妈，我死了他们怎么办？还有齐丹、肖肖他们，我还有那么多的朋友。我还年轻，生命还有很多好活，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泪眼模糊中，一张纸出现在我面前，我摇摇头。
　　程耀轩说，“你自己看吧。”
　　我木然地接过来，还没拿稳，那张纸就又被收回去，“算了，估计你也是看不懂的。”
　　一阵薰衣草香扑鼻而来，“真是个孩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自己把自己吓哭了。”

　　程耀轩低头温柔地帮我擦眼泪。我一惊，赶紧从他手里拿过纸巾，把头别到一边去自己动手。
　　再抬头时，恍惚发现程耀轩似乎在愣神，但也就一瞬间的功夫。他把苹果递给我，“吃吧，没事，就是胃溃疡，住几天院打几天针就好了。”
　　“真的吗？真的只是这样？”
　　“你希望怎样？”

　　我破涕为笑，轻轻咬了一口苹果，苹果清醇甘甜的香味溢满唇齿。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奇怪，之前以为是胃溃疡，都好伤心好疼痛。现在知道是胃溃疡了，反而很开心，像是得到了老天的什么恩赐一样。
　　原来，所谓幸与不幸，不过在于比较。

　　而程耀轩就只是用了这样一个小把戏，就让我看清自己，其实我从来就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我说过我不是《非诚勿扰》里的梁笑笑，我不会为了什么无望的爱情而选择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