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30、第二十九章 别怕

　　“你明知道……”张明翔的音量忽然提高了，从门外传进来，但随即又降下去。然后听到程耀轩小声地说着什么，但他们声音确实太小，听不清。能说什么呢？估计就是谈判结果。但听张明翔的语气，又像是抱怨，又像是无奈，总之很复杂的感觉。

　　于是我问蒂娜，“上午的谈判怎么样了？”
　　蒂娜说，“程走了，谈判当然中止了。”
　　“中止？”程耀轩不是说张明翔能处理的么？
　　“嗯，重新约时间再谈。”蒂娜似乎也不想多说这事。
　　“对不起。”我说。
　　“这和初蕊没关系啊。”蒂娜善解人意地说。
　　我笑了，“谢谢。”

　　“你们中国人……”蒂娜说了一半笑了。
　　“怎么？”我有些好奇。
　　“不知道。”蒂娜无奈地摇摇头，“不知道怎么表达。就说明翔吧，刚开始我们合作，我当他的秘书，他喜欢我又不肯说，非得和我保持距离，口头总是挂着那几句，请，谢谢，对不起。”
　　“张经理比较……呃，含蓄吧。”
　　“对，就是含蓄，你们中国人都是这样。当时我和明翔，他明明喜欢我，我都知道，就是他不敢说。”
　　“是吗？那后来怎样？”
　　“后来？当然只有我主动了。”
　　“呵呵。”我笑了。
　　“初蕊有男朋友吗？”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蒂娜不解地说，“像初蕊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没男朋友呢？”
　　“并不是漂亮就有人喜欢的呀。”我笑着回答。
　　“怎么会呢？我认识的漂亮的女人，都会有很多男朋友的。”

　　我咽了咽口水。很多男朋友？德国人，有这么开放吗？那不是法国吗？
　　“我们中国女人，都会只有一个男朋友，如果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自己，就不会有男朋友了。”我小心地解释。
　　“为什么？还有别的很多男人啊，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找喜欢自己的人就好了。我们德国讲究两情相悦。”
　　连“两情相悦”都会用。我心里赞叹，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说，“蒂娜的汉语真好。”

　　蒂娜自豪地说，“我从小就学汉语，后来去中国念过，交了很多中国朋友。我很喜欢中国，很喜欢汉语，我也很喜欢初蕊。”
　　“谢谢。”蒂娜的热忱坦率让我开心。

　　蒂娜说，如果喜欢的人不喜欢自己，那就找喜欢自己的人好了。可是喜欢自己的人，不是自己喜欢的呀，如何叫两情相悦？还是在蒂娜的世界里，她理解不了喜欢自己的人不是自己喜欢的人的遗憾？

　　“叶助理，你好好休养，我们就先走了。”
　　张明翔进来和我打声招呼。蒂娜过去很自然地挽住他胳膊，然后他们一起消失在门口。最后张明翔还不忘拍拍程耀轩胳膊。

　　“和蒂娜聊的不错呀。”程耀轩走过来坐在我旁边。
　　我点点头，“她说她和张经理的事。好有意思，没想到张经理还是那么……含蓄的一个人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程耀轩笑着问，“你觉得明翔是个很直白的人吗？”
　　“我没那么说。”

　　程耀轩坐地靠近过来说，“明翔大学的时候喜欢一个女生，可不管我们怎么鼓励他激他，他就愣是不敢去跟人表白，后来……。”程耀轩叹了一口气，一副老年人扼腕叹息的模样。
　　“后来怎样？”我忍不住问。
　　“还能怎样？后来那个女生就有男朋友了，明翔自然也就死了这条心了。”程耀轩笑着说，“当时明翔是学校的宣传部长，任何什么大会上都能侃侃而谈，结果偏对那个女孩，他就说不出那几个字。”
　　我笑了，“那他现在不是有蒂娜了。”
　　“所以说，有时候我们认定的那个人，并不一定是最后的那个人。”程耀轩似是无限感叹地说。

　　我看着程耀轩，他应该也有他的经历吧。谢燕青，还有那个只是听说过的初恋女友？这个世上，到底谁又是谁的谁。
　　张经理有了他的蒂娜；董思佳已经有了他的叶夜；顾东，他也会有属于他的那个谁吧。我呢？还有机会去拥有那个谁么？

　　“笃笃笃”的敲门声。程耀轩去开门，随他进来的是Karl，抱着一个花篮。程耀轩接过花篮摆到旁边的桌上。Karl走过来笑着跟我打招呼，“叶小姐，您的病好了吗？”
　　我笑着点点头。
　　Karl很高兴地说，“那就好！今天我担心了一天。上午叶小姐的脸很白。”
　　不知为什么，Karl的话明明说的不好，可是听到这样的话我反而很高兴，心情很愉悦，由衷地说，“谢谢。”
　　Karl说，“不用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又忍不住想笑了，猜想着如果是写作文，我再问Karl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他会不会回答，“我的名字叫红领巾。”
　　哦，也许德国是蓝领巾吧。

　　Karl很显然不知道我在笑什么，他回头看看程耀轩，又看看我，“看到叶小姐没事我就放心了，您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望您。”
　　Karl走后，程耀轩说，“你什么时候和Schenerder这么熟了？”

　　“昨天酒会上认识的。他会说汉语，就多聊了几句。跟他说话感觉很好，就像回到了小学的时候。”想想Karl的样子，真的很有意思。那么一个阳光的大男孩，说话咬字和小学生一样，真的很可爱。忍不住又抿嘴笑了。

　　“你不会想来一段异国恋吧？”程耀轩问。
　　“不排除这个可能性哦。”无可否认Karl给我带来了好心情。但我的这句话似乎给程耀轩带来了相反的效果。
　　他很严肃地说，“叶初蕊，我会从公司的角度，好好考虑你这个想法的。”
　　我咽了咽口水，没敢接话。

　　程耀轩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手机，然后瞪了我一眼，我装没看见地把头转向窗外，看着外面草地上，孙女推着奶奶的轮椅走过，留下两道看不见的车辙。
　　“嗯，好，我马上到门口去接您。”程耀轩说完挂了电话，然后回头说，“我出去一下。”

　　“初蕊，这可怜的孩子。让婶婶看看！”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丁婶拉着手臂，语重心长地握着我的手，轻轻拍着手背，“这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了呢？耀轩，你怎么没好好照顾我们初蕊呢？”
　　丁婶的热情让我有些难以招架，只好陪笑着，“和经理没关系，是我自己没注意，现在已经好了，谢谢丁婶关心。”

　　“来来来，”丁婶放开我的手，从一直站在旁边的程耀轩手里端过一个保温盒，“这是婶婶亲手炖的银耳莲子羹。耀轩说你胃不好，要吃点清淡营养的，来这边又水土不服，怕不习惯这外国的东西，还是得来点家乡的口味……”
　　我心里一阵温暖，没想到来这异国他乡，还能享受到这种乡土情谊。我看了看程耀轩，他正好背过身去搬椅子。

　　“谢谢丁婶。”我说。
　　“要谢就把这羹汤都喝完了，好好养身子，赶紧好起来。你说这脸色多差啊，可怜的孩子，离开家就要学着好好照顾自己。”
　　丁婶唠唠叨叨地说着，我一边点着头，一边忍着泪，一勺一勺地喝着羹汤。香甜润滑的银耳莲子羹，虽然胃里还是不舒服，可是，我还是强迫着喝下去。
　　喝到一半，手里突然一空，程耀轩说，“不要吃太多了，对胃不好。”
　　“嗯，想吃什么下次婶婶再给你做，别跟婶婶客气。”
　　“谢谢丁婶。”

　　“耀轩，你把人家小姑娘带过来了，就得好好照顾人，躲那么远干什么？”丁婶一边起身一边去“教训”程耀轩，“婶婶店里忙，也不能出来很久，先回去了，初蕊，好好养身子，耀轩，好好照顾。”
　　“好好好，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丁婶您就放心地回去吧。”程耀轩在后面说。
　　丁婶出去了还回头叮嘱，“好好照顾初蕊。”

　　我看着一阵感动，不过是萍水相逢，不过是昨天才认识，我在德国能呆的也就这几个月，等我回国，又还有什么交集。可是丁婶对我完全就像一个邻家的大婶，对我嘘寒问暖，贴心关怀。就像小时候邻家的阿姨，对我比对她的小儿子还好。
　　想到这里，我感激地看了一眼程耀轩。

　　程耀轩正在接一个电话，用这我听不懂的语言，是德国的朋友吧？因为我注意到他的眼神温柔，语调轻快。一个很久没见感情很好的朋友吧。
　　我看向窗外，太阳渐渐沉下，夕晖中一对老人牵着手从石径上走过，在远处大树下的花坛上，一对情侣亲密的背影，软语轻侬。

　　“初蕊，对不起，你要的我给不了。”
　　“初蕊，对不起，我真的希望你能幸福。”
　　董思佳离去的背影，顾东离去的背影，黑暗无边，像个巨大的漩涡要把我吸进去，我拼命地跑拼命跑，希望离开那个漩涡，可是无奈，任我再跑，也只是原地打转。

　　董思佳和叶夜在一片美好的阳光中向我微笑，他说，初蕊，离开你我很好。然后那一片阳光突然变成了一阵血光，董思佳在一片血光中向我伸出手来，他说，初蕊，帮我。我想伸手抓住他，但中途突然出现另一只手，他们十指相扣，向我越走越远。

　　再一回头，顾东在黑色的悬崖下向我伸出手，他说，初蕊，你为什么这么狠心要把我推下来，摔下去是会粉身碎骨的。我伸出手来，拼命地要去拉他上来，可是他还是越掉越远，越掉越远，最后掉进那黑色的崖底，再也看不见。我的手伸再远，也终究够不着他……

　　巨大的疼痛席卷而来。不要，不要！这样心会疼的，真的很疼！
　　“初蕊，别怕，别怕。”有人轻轻在拍着我的背。
　　我猛地睁开眼睛，又是梦？可是疼痛却是不争的事实。我又忍不住呻吟出声，咬着牙在床上打滚。却被一双手臂固定住，“初蕊，别怕。”

　　我抱住那双手臂，“爸爸，疼。”
　　没有可以喊疼的对象，我只能向爸爸求救。
　　“不怕不怕。”

　　灯“啪”地亮了，有人进来，有人说话。
　　怀里的手臂被抽开，我睁开眼睛，明晃晃的日光灯照得眼睛很不舒服，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衣服，惨白的脸色，一切全是惨白。
　　不，不，我不要死！
　　回头看到程耀轩，我求救一般地朝他扑过去，“经理，救我！”
　　程耀轩抱住我，轻轻地拍拍我的背，“没事，初蕊，是医生护士，你好好听话，就不会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