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100、天上人间

　　我敲门。
　　半晌，程耀轩出来。
　　“初蕊……”
　　“我是来回答你的问题的，回答那天我没有回答的问题。然后，你也要回答你没回答的问题。”

　　程耀轩盯了我半晌，眼睛明灭不定，“先进来。”
　　“就在这。”我坚持，“时间倒回到那天。”
　　他点点头，然后直直地看着我，眼里是一汪深水。

　　“你问我，我值不值得你爱。”
　　“是的。”他盯着我，一眨不眨，眼里盛着化不开的笑意。
　　“那我告诉你，很肯定地告诉你，值得，我叶初蕊值得，如果你不爱我，是你的损失！”

　　我看到他的瞳孔放大了，嘴唇翕动，眼里的笑意似乎要化成那照亮黑暗楼道的灯光。
　　“那么，轮到你回答了，你爱我吗？”

　　他突然把我横抱起来，然后用脚把门踹上。
　　“你干什么？你还没回答我呢。”我挣扎着要推开他。
　　“这还需要问吗？你这个没良心的，一跑就是大半个月，不嘘寒不问暖，天天给副比冰还冷的脸，终于记得回来了，还问我这种无聊的问题。”

　　“那你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他不回答我，只是一边狂热地吻我，一边又粗暴地扯掉我的衣衫，我无力反抗。

　　激情褪去，他搂着我，在我耳边说，“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多久了吗？”
　　“什么话？”
　　“你值得我爱。初蕊，我的初蕊，你值得任何人爱。但是，你只能让我来爱你，记住了吗？我爱你，记住了？所以，不要再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

　　这一刻，我明白了他的全部苦心。

　　“好，既然这样，那我要开始审你了。”
　　“审我什么？”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找别的女人？”

　　又是一阵吻落下来，满含警告的意味，“还怀疑这个！”
　　“谁让你前科不断的。”
　　“我哪……”

　　“心虚了？”我没好气地问。
　　他沉默了不说话，我也不开口。

　　半晌，他问，“是不是燕青跟你说了什么？”
　　“还需要她来跟我说什么？你抱着她躺在床上……”想到那天的画面我就气恨。

　　“初蕊，相信我！”他抱紧我，唇角在我耳边摩挲，“那天我什么都没做。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醒来就……”

　　“你还真是会推卸责任！”我撇撇嘴，“我都亲眼见到了，你就是承认了也没关系，我若还怪你，就不会回来了。但是！如果再有下一次……”

　　“本来就没有上一次，和你在一起后我就只有你一个女人，上次我真的没有。”
　　“那我看到的……”
　　“初蕊，很多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但是，你相信我，我没有对不起你。”

　　“我……”我其实也不想纠结这件事了，只是心里难免仍有些疙瘩。他说没有，那就没有吧，一定有他的原因的。
　　“你在哪看到的？”程耀轩突然沉下脸。

　　“在……”我本来理直气壮的气势一下子消于无形，“在窗户外面。”
　　“窗户外面？你这叫……”他似乎一脸的气恼。
　　我也恼了，提高音调争辩，“叫什么？我偷窥我老公哪里错了？如果不是我偷窥，我老公被人抢了我都不知道呢！”

　　“老公？”程耀轩的话里带着促狭的味道。
　　“我……”我又一下子噎了。
　　“想嫁给我当老婆了？”
　　“谁要嫁给你了。”
　　“你不嫁给我嫁谁呢？嗯？”

　　我看着他一脸得意又欠揍的表情，撇了撇嘴，“嫁谁都不嫁……啊，别闹。”
　　“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呢？”他的唇在颈边摩擦，又抬头轻咬我的耳垂，惹得我一阵颤栗。

　　“孩子？”我愣住了。
　　“对呀，孩子，想不想要个孩子？”他的语气里带着诱惑。

　　孩子？我和他的孩子。我承认，这个想法相当诱惑我。
　　可是，我们还没有结婚哪。

　　“明天我们就去领结婚证，老婆。”他亲昵地叫着，仔细地吻着我的脖颈。
　　“不要！”我推开他。

　　他停下来，不解地望着我。
　　我调整好心情，“我要看你的手机。”
　　程耀轩笑了，“还不相信我？”
　　“拿来！”我把手伸开。
　　他白了我一眼，无奈地翻身捡起旁边衣衫，从里面掏出手机来，递给我。

　　我打开他的通讯录，“老婆”下，仍然是一个陌生的电话。
　　他凑过头来看着屏幕，瞬间脸色变了。
　　我把手机还给他，“你不是已经有一个老婆了吗？”

　　他的体温突然变得有些凉，依偎着连我自己都打了个寒噤。
　　他握着手机拥住我，“这是舒菡的号码，她已经走了八年了。”
　　“可是她一直在你心里，就像这个号码一样，在通讯录里永远占着那个最重要最亲密的名字。”

　　“初蕊……”
　　“如果你忘不了她，或者放不下她，就不要来和我谈婚姻。你把我当作她来爱，这不公平，对她不公平，对我也不公平。”

　　“我没有，你是你，她是她，我从来分得很清楚。”

　　“真的清楚么？我生日那天，你扪心想想，你是在替我庆祝，还是在给她过？我出现的时候，刚好是她离开的那个年纪，是不是？也许，这个生日，正是那时候，你为她策划的一个生日惊喜，结果她走了，是不是？我和她年纪相似，她在大学毕业两年的时候离开了你，而我在大学毕业两年的时候跟你在一起，所以，你产生了错觉，把中间那八年的时间全部忽略了，把我当作了她。经理，我说过，我值得你爱，我本身就值得你爱，我爱你实实在在的三十二岁，不是要你回到二十四岁，来重新爱二十四岁的舒菡，我是叶初蕊，是你三十岁的时候认识的叶初蕊。”

　　程耀轩盯着我看了半晌，拿过衣服来帮我披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出租车停在一个胡同口便不再肯进去，下了车，走过一段小路，到了一处民房。程耀轩牵着我的手向其中一栋走去。

　　但是在门口停下来了，门缝里有亮光，程耀轩突然身体一震。我抬头看了看他，他的手有些颤抖，把钥匙插进锁孔，扭动两下，门吱呀地开了。
　　房里一个女子正哄着一个小孩睡觉，小孩稚嫩的声音问着，“妈妈，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们？”

　　那女子听到有声音，回过头来，一片灯火里，她脸上带着那种母亲才有的温柔的笑意，像极了那当空的明月，清辉满天。

　　我心里感叹着这种地方竟然住着这样清丽脱俗的人物。被程耀轩握着的手突然一紧，有些吃痛，正待回头看他，只听他嘴里喃喃地嗫嚅着，“舒菡。”

　　舒菡？
　　那个他喝醉酒的晚上，口口声声念着的名字；那个偶尔错愕间，他不留心叫出的名字；那个至今为止，他手机里一直存在的，“老婆”？

　　一声几近于尖叫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耀轩！”

　　我回头，女子那温柔祥和的笑容突然变了样，是惊喜，是狂喜？
　　再看看程耀轩，目瞪口呆，是大惊，是震惊？抑或，也是惊喜？是狂喜？

　　如果我现在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我就真的是白痴了。我暗自使力将手夺出来。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慢慢站起来，向前走了来两步，然后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头去摇刚刚睡下的小孩，“程程，程程，快起来，叫爸爸。”

　　爸爸？
　　大脑突然轰的一声响，懵了。

　　迷糊中，我看着女子带着小孩到程耀轩的面前，天边有声音嗡嗡地说着，“耀轩，这是程程，我们的孩子。程程，快叫爸爸……”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出那间屋子的，美好的女子，可爱的孩子。女子唤他“耀轩”，孩子叫他“爸爸”……

　　耀轩，爸爸……耀轩，爸爸……

　　我的脑海里只剩下这几个字，嗡嗡嗡地不停地起着回声，就像是轻轻拨弄了一个弹簧片，然后不停地来回震动，震得我耳朵发麻。
　　耀轩，爸爸……耀轩，爸爸……

　　现在她回来了，还带着他们的孩子回来了，那我该去哪里？

　　也许，该走了吧。
　　程耀轩把我从黑暗中拉出来，把我从悬崖下救起来，如今我能够正视自己，正视未来，能有足够的勇气和信心去面对生活，面对爱情，面对人生。只要还有希望，就不会绝望。他走进我的世界帮助我，原本就不是要把我留在身边的。他教我自信，教我走出阴影，就是希望我可以含笑潇洒地面对过去，带着希望去认真生活，去追求未来。现在我可以相信，即使没有他，这个世上，仍然有值得我爱的人，也仍然会有爱我的人。只要我相信这一点，我就一定能够会幸福的。

　　曾经以为除了董思佳我不会再爱上别人，可是现在我也能爱他了，那么我也一定能爱别人。而我爱的人，他一定会爱我的，我有这个自信。

　　他用一段感情来成全我爱人的心，那现在该是我回报他的时候了。他心爱的舒菡，他们一家团聚了，我最最真挚地祝福他们幸福。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谢谢你教我爱别人，谢谢你教我爱自己！

　　窗外泛白了，又是一个大晴天吧。
　　也许天亮我出门去，就会碰到一个爱我微笑的人。
　　也许我可以等着顾东回来。
　　再也许，我也可以学那个浪迹天涯的江亭，潇洒地面对一切世事呢。

　　总之，这个世界少了一个程耀轩，但又多了许多的程耀轩。

　　可是，如果真的就这样简单放开，我放得下吗？

　　程耀轩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床上坐得两腿早失去了知觉。他耷拉着脚步进来，一脸疲惫，提在手里的外套随手扔开。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想挤给他一个微笑，牵了牵嘴角，却失败了。你要我怎么来笑着跟他说，你去找你的舒菡吧，我没有你也可以过得很好。

　　可是，我看着他头发湿成一绺绺的，脸色憔悴不堪，我竟然鼻子一酸，就忍不住落下泪来了。
　　他过来抱着我，“没睡觉？”
　　我想摇头，可是却摇不起来，只好含泪点了点头。他吻掉我眼角的泪水，“对不起，初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我感觉，被他吻掉的泪水，又从他的脸上淌下。

　　他不停地跟我说着对不起，可是，你又哪里对不起我了呢。

　　“先睡觉好不好？睡醒了，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部告诉你。”
　　我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我抱着他，“经理，我爱你！”我怕我现在不抱着他，就再也抱不住他了。
　　程耀轩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再次拥紧我，“对不起，初蕊，我……我不知道舒菡她会回来的，而且，还有程程，我……”

　　原来不是我要走，而是不得不走了。
　　昨晚程耀轩说过，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就要嫁给他。那现在别人带着他的孩子，那他们……
　　他们是久别重逢，他们是合家团圆。我说过要报答他的，那就不能拖着他，让他为难。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想跟你说，我爱你，也谢谢你爱过我。祝……祝你们幸福！”

　　“初蕊……”他在我耳边说，“那是我和舒菡以前住的地方。我本是想带你过去，在那里把过去的事情全部讲给你听的，想和过去做个了断。”

　　“现在没必要了，你们的事情，不用跟我说。”
　　“可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交代我们的事么？”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抱着我，最后幽幽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