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步蟾

101、欲说还休

　　“昨天你说你是我三十岁时遇到的。不是，是二十五岁。我二十五岁的时候就知道你了。记得郝杨俱乐部的宣传册吗？我只跟你提过一次。但是，你不知道，那时候的我看到你的那个册子，有多羡慕你吗？二十四岁，舒菡不告而别，我发了疯地到处找她，她就像消失了一样，那个时候我每天除了找她，就是喝酒，每天喝的令酊大醉，公司也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你……也许应该能明白我那时候的感受，我得了抑郁症，而且还做了一件……一件对不起朋友的事。郝杨来找我时，我根本没有搭理他。后来他走了，我无意翻到他留下的宣传册，你知道我第一反应是什么吗？我把它撕掉了，那个宣传册简直就是在讽刺我。那个时候你是十八岁吧，正是青春年少活力十足，照片上的你又美又年轻，活力十足……

　　我逃回德国，想逃避国内发生的一切事情，结果最后只是错得更离谱。后来再看到你时，我并没有想到那是你，只是潜意识觉得，你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所以才会对你多注意了一些，所以才想要接近你。当我知道你的事情后，我是希望可以帮你的，毕竟算是同病相怜。那时，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你心里状况很差，成天胡思乱想，所以我每天把你逼得很紧，这是当年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的。看你和Karl走得近，你开心，倒也没关系，可是当你知道嫁给Karl可以留在德国后，对他的态度突然改变，我怀疑你是不是也想像我当初那样，因为不想回来，就想干脆留在德国，远离那些人那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你，这虽然是个办法，但是，绝对是治标不治本。

　　后来我知道顾东会过来，你还记得当时我跟你打赌，赌你有朋友过来，如果你输了，你就要答应我做一件事么？但是，你输了，我却没有让你做。因为当时我想的是，如果顾东来了，想要你跟他一起走，那个孩子不错，和他在一起，会幸福的。可是，当我知道你和Karl竟然Karl到了想要结婚的程度时，我真的很失望，真的不想再管你了，或者说，管不了你了。Karl和顾东两个人同时来时，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面对。那一次，我是真的觉得帮不了你了。所以我自己回国了，可是，回国之后，你不在身边，我才知道，对你早就不止是同病相怜的怜惜了，我是爱你，真的爱上你了，爱上跟我一样死心眼的你。也许只有你才能明白我的心情，也只有我才能体会你的感觉。

　　所以，那一次，我回国，没干别的，找人调查了你的所有资料，然后，再回德国找你。那一次回去，我就没准备再放过你了。既然Karl和顾东你都犹豫，既然董思佳是你无法回去的过去，既然你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那么，就由我来带你走好了。所以，我是有私心的。医生只说你需要发泄，只要肯把感情发泄出来，会对你有帮助。小荞也说，你的精神内在敏感到轻轻一碰就会断弦，而外在却僵硬到几乎麻木，需要不断地刺激。所以，我才会那样对你，践踏你最在乎的东西。你总算也没让我失望，那一次你打我，哼，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贱，你打我我还那么开心。

　　但是，我说过的，我只有两次对不起你，第一次，是刚去德国那天晚上，你还记不记得，我装酒醉，跟你说只要你陪我，你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我只是想试探，你是不是那种人。所以对不起，为我最初对你的不信任。第二次，是……是我们的第一次，我借酒喊着舒菡的名字，因为那个时候我也不确定，我怕你会推开我，怕过后你会不理我。借酒乱性，是最好的借口，不管你怎么怪我，你不会责怪一个喝醉酒的人。

　　你不想见Karl，我想让你多和别人接触，所以正好找借口让你去丁婶店里学烧菜，结果你把餐厅弄爆炸了。虽然不好，但是却给我提供了跟好的机缘。餐厅爆炸，那损失后果你是赔偿不起的，你别无他法，不管我怎么对你，你都觉得是理所当然，那个时候，你……简直就跟死人没两样了，既不说话也不笑，甚至连悲伤都没有了，连原本爱哭的，也不哭了。医生说，要一边刺激你，一边帮你找自信，找希望。我发现，你在看梅琳达跳舞的时候，竟然会笑，所以想到要你来教她跳舞。医生说甜食会使人心情变得开朗，所以，我让布吕克夫人教你做蛋糕，这样也有个伴说话。

　　最后，万幸，你终于恢复过来。可是，你却亟不可待地要去见Karl，要回国，哪怕是一个人也要回去，连护照都不检查。其实你还是没有放开，所以我才把你又拖在那里，希望你可以有自己的生活，也是希望在你的回忆里，有更多的时候，可以想到我，可以在开心的时候想到我。

　　你说爱我，本来我是很高兴的，可是，是丹丹的话提醒了我。你根本就不是爱我，只是把我当做了一个出口，你觉得跟我在一起开心，你觉得爱上我了，所以你就爱我。可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却一点都不感动，我把你推给李主任，你也不怪我，我去燕青那里过夜，你也不在乎，你真的是爱我吗？还是只是觉得我和你是同样的人，一起有着同样的体温，所以你眷念着我不肯离开，即使我明明伤了你的心，你也半点不肯跟我生气，就算生气，也马上从我的角度来想好了。

　　你明明也把以前的感情放到这里来了，患得患失。当我问你一句，你值不值得时，你马上就自己回答，不值得。我……但是我很高兴，你最后终于还是回来了，回来告诉我你值得。你说我把你当做舒菡，我承认爱你的方式是有那么一点成分。但是，初蕊，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做过舒菡，你们完全不一样。我爱的是初蕊，是纯粹的叶初蕊，不是任何时候的舒菡。不是同情你，也不是怜悯，更不是因为舒菡。

　　只是现在我真的很抱歉，当你回来要我的爱的时候，我却不能再给你。但是，我的初蕊，你是我的骄傲，即使没有我，你也一定要幸福。相信自己，永远是最值得别人爱的！”

　　他静静地说着，我静静地听着。看着他，忘了眼泪，忘了哭泣，我能说什么？他为我用心良苦做到这样，我还能怎样？还需要怎样？他从来都想着我，我有什么能怪他的？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因为要离开我了？你怕现在连你也不喜欢我了，我又回到过去那种状态？”

　　他看着我，沉默不语。

　　“你放心好了，我既然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去。谢谢你，到现在还在为我着想。”
　　“初蕊……”
　　“什么也不用说，也不要说对不起。你心里既然已经选择了舒菡，就不需要再说什么了。”
　　他点点头，“我没办法放下他们。”

　　“我去收拾东西。”我下床来。
　　“不，初蕊，这里最初就是为你准备的，该走的是我。”
　　“我现在已经不需要躺在向日葵上，也可以朝向阳光了。谢谢你，医生。”

　　我就这么搬出来了，我们就这么分开了。没有缠绵，没有告别，只是这么一个门里门外，笑一笑，然后从此天涯变路人了。

　　我拖着箱子去找齐丹，齐丹吓一跳，问我怎么了？
　　我方才哭了出来。

　　齐丹始终一言不发地陪着我哭，哭完她问，“出什么事了？”
　　“他女朋友回来了，带着他的孩子。”
　　“他……”齐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碰到这种事，谁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不想去上班了。”
　　“这样还怎么上班？那你先住在我这里吧，回头再说。”
　　我点点头。

　　这一住下来，把齐丹也折腾得没安好身。
　　连续发了一个星期的烧，把她吓坏了。她想去找程耀轩，可是程耀轩能帮什么忙？我躺几天也就好了，只是伤心而已，又不是没有悲伤过，也不是没有生过病，有什么了不起的。睡着了，就好了。

　　只是醒着的时候，仍然会忍不住想他，睡着了也总会梦到他。
　　晚上没有丹丹抱着我，我就睡不着觉；看到金黄色的窗帘跳动，我会说，“向日葵真美”；电视里听到有人叫“经理”，我会怔怔地流下泪；一个人在房里的时候，总是会莫名地听到他叫我“初蕊。”

　　初蕊，快起来了，吃饭了；初蕊，快醒醒，我带你去个地方；初蕊，出来看烟花；初蕊，留下来陪我……
　　初蕊，初蕊……那你现在叫的又是谁呢？
　　我这么想你的时候，你可也有想起我呢？

　　为什么这么快就要分开，快到我还没有给你起好一个我可以叫的名字。
　　经理，经理，这世上有多少经理啊，怎知那个就是你呢？

　　“丹丹，我想回家一趟。”
　　“为什么？”
　　“我想回家调整一下。你不要担心，我只是觉得现在精神状态不太好，可能是前段时间太累了，刚又生了一场病，想回家去调整一下。”

　　齐丹沉思半晌，“也好。”

　　我真的只是想回家，想回家休息休息，等从家里回来，我又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了。
　　但是回家之前，我想先去见一个人。

　　董思佳见到我仍是歉疚，“对不起。”
　　我笑了，“没有，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事实上，也无罪可问。”

　　董思佳没有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被子，一下一下地用指甲轻敲着玻璃杯，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很轻很柔也很好听。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敲着杯子，“这个声音真好听。”
　　他终于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着我，然后轻轻笑了，依然是他那副温柔尔雅的模样，却并没有说什么。

　　“谢谢你。”
　　他抬头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谢谢你给过我机会，是我自己没有珍惜。”我补充。

　　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笑。
　　我想我明白他也许想说的话，“知我者，叶初蕊。”

　　他以前就说过，我和他是一类人。一方面自尊心极强，一方面又自卑得不行。他当初也许心里是有叶夜，但是却认为自己配不上，也不够到爱的程度，所以他选择和我在一起，因为一定有个瞬间，他是喜欢我的。所以，他答应了我，给了我们一个机会，同时也断了对叶夜的想法，也顺便帮他挡了那些桃花。

　　董思佳是个内敛的人，他不可能告诉舍友这些想法。苏晨喜欢叶夜，所以会考虑叶夜，而我自然会以为他是喜欢我的。是的，那个时候我是如此地坚信他喜欢我，他怎么可能不喜欢我？但是现在我知道，他既不是喜欢我，也不是不喜欢我，只是在某个瞬间喜欢而已。

　　是我自己没有珍惜好那段日子，那是他留给我的，让他爱上我的时间。我错误地理解了他对我的感情，所以把他真的当做了自己的男朋友，没有去想自己的责任，却去让他履行义务，没有更加去爱他去对他好，却在不停地介意他和别的女生接触多。

　　这样的我，怎么值得他爱？
　　所以，他放弃了。

　　这一瞬间，我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刹那间天高海阔，刹那间尘埃落定，回首似乎已成云烟，挥挥手，云开月明。

　　原来我等的这么多年，并不是为了等到什么，而只是一个不离开的理由。小荞曾经说过，只要有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她就会放手。她找到了她的轩哥不喜欢她的理由。
　　现在，我也找到了这个理由。

　　只要有了解释，过去的问号终于可以画成句号了。
　　这个求解的过程，真的不是一天两天能想通的，这么多年，值了！那时的我，太高傲；中间的我，太卑怯；现在的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我跟他说谢谢，真心实意地说谢谢。
　　生命中所有路过的人，帮我成长的人。是谁说过，感谢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正是因为他们，我们才会成长。他们的伤害之所以成之伤害，只是因为我们没有跟上那个环境。

作者有话说

　　这个文一直在纠结，写的过程纠结，结尾也纠结。写的时候总是想着这段不开心过去了，以后就开心了，于是一直盼着写到将来甜蜜开心的时候。当初在心里给自己保证，初蕊和经理都是有情人，一定会得到幸福的。初始的设定——及至现在——他们都将是会走在一起的。可是写至此处的时候，突然发现，以后怎样发展，已经不需要写了，未来他们能不能在一起，似乎也不重要了。他们都已经从过去走了出来，现在，他们才是彼此刻在骨血里的人。所以，步步把后面勉强加的内容锁起来，因为这个故事在这里，其实已经是完结了。至于以后，那应该是另外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