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乾男幽魂》椰海神灯

5、空贞

　　“你这秃驴放什么鬼屁！”三角眼道士脸色涨红，恼羞成怒下，拿起桃木剑飞身刺去。
　　光照之下，剑身泛出银光，木皮之下竟是利刃！
　　和尚静静望着，直至剑临身前才翩然避开，这一动宛若秋风落叶，神秘自然，赏心悦目。
　　相较之下，这道士獐头鼠目，丑态毕现，哪还有平时高风亮节的样子！他手下弟子也全不顾比武大忌，当即便托着桃剑冲上去加入战局。
　　众人围观僧道相斗，心中已有决断。除却于自身错误的难过，更对妖兽有了一分亏欠，不过更多的依旧是对妖怪的畏惧。
　　三角眼道士猛力进攻，累得气喘吁吁，和尚轻松躲避，连一片衣角都没让其碰到。
　　“众弟子听令！”三角眼道士咬牙切齿，手中不停变幻法咒，道：“布天地风雷阵法！”
　　“师叔！这处有这么多百姓呢！”其中一个白袍小道士脸色惨白，急得大叫：“天地阵法会引起地裂山摇！他们无处可逃啊！”
　　百姓一听三角眼道士为了斗法杀僧，全然不顾他们生死，愤怒惊惧之下四处乱窜，中间隐隐夹杂着哭泣辱骂声。
　　“要是这秃驴今日救走妖兽，咱们这几个月的功夫就白费了！”
　　三角眼道士色厉内苒，拔高声音再次催促，却无人应答。他回头看去，只见街上乱作一团，小道士被挤得到处都是，阵法根本聚集不起来。
　　混乱中，不知谁把铁笼上的雷符咒蹭掉，休养生息许久的妖兽眼前一亮，破开笼门，亮起爪子直直朝着三角眼道士的面门而去。
　　一声惨叫，三角眼道士两个眼眶空空如也，血流如注。小道士们见状焦急不已，却赶不过去，只能隔着人海远远看着。
　　三角眼道士疼得在地上打滚，妖兽收回爪子亮起獠牙，慢慢靠近他的脖子，生死一瞬间。
　　“阿弥陀佛。”和尚轻念一声佛语，走至妖兽面前，低声道：“回头是岸。”
　　逆光之下，灰白的佛衣衬着慈悲面容，仿若加了一层光环。妖兽痴痴看着，慢慢合上了嘴巴，放下杀意。
　　和尚轻抚妖兽绒毛，无限温柔，他说：“同我回兰因寺罢，我会助你走回正途，得道飞升。”
　　三角眼道士在一旁大笑，几近疯癫，冷嘲热讽吼道：“真是可笑！堂堂兰因寺高僧竟要助妖怪得道！”
　　他笑得几乎失语，爬到和尚身边，一双血手揪住僧衣，大喝道：“它是妖！食人饮血，堕魔杀生才是它的宿命！你有什么资格度化它！”
　　“贫僧自幼时承教于灵极法师，师父教诲，世间生灵皆同根同生。”和尚立于风中，面色动容，道：“人可修行飞升，妖亦是，道长何必陷入执拗？”
　　“你、你是空贞？”三角眼道士震惊不已，再不发一言。
　　街上百姓散尽，小道士们终于有机会挤到前面，见师叔失明，心中愤恨，可又奈何妖兽不得，只能眼看和尚妖兽离去。
　　岁月如梦，转瞬而过，眨眼妖兽开智化形。因着原型，他常着墨色衣袍，被山下百姓唤作黑衫老妖。
　　佛门修行禁酒肉美色，出红尘世界，与日月自然同生同落。山下诱惑多如牛毛，寺中弟子都忍不得，况乎他焉。
　　每当空贞游历在外，或者闭关修炼时，他没少跟着火宅僧混迹赌坊青楼，招猫逗狗，甚至荒废了修行。
　　所幸，他平素再荒唐也只是如凡间纨绔一般，并未害人性命。空贞后来听闻后，唏嘘许久，却并未阻拦，只偶尔规劝一二句。
　　后来，凡间改朝换代，四处兵祸乱起，遍地饿殍，百姓流离失所，饥不果腹，于是大多易子而食。他眼看着人间变无间炼狱，吓得回到兰因寺，正撞上空贞走火入魔。
　　寺中处处是往日相熟和尚的尸首，其中火宅僧的死相最为恐怖，五脏全部被掏空，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
　　空贞印堂发黑，双目血红，满脸木然，一身素袍被血迹浸染，拖在地上一条长长的印子，手中拿着佛灯一下一下刺着火宅僧的尸首。
　　“师尊……”他声音颤抖，无法相信平素温和宽厚的空贞会如此残忍。
　　闻声，空贞缓缓回过头来，见到他的那一刻，僵硬的脸上缓缓露出欢喜的神色，两排森森白牙弥漫着诡异的味道。
　　可转瞬便换成了满目慌张，空贞似乎突然发现自己一身脏污，急急把佛灯扔下，拿手在自身佛衣上使劲抹蹭，但血液干涸，是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的。
　　“玄奕！你别怕我！此事有隐情，你听我道来……”
　　空贞飞奔到他面前，死死攥住他的手，其中黏腻湿润，腥臭难闻。兽类嗅觉敏感，他实难忍受，不自觉后退两步。
　　“师尊还想狡辩什么？”他冷眼一挑，语中满满失望，“徒儿虽未亲眼见到您杀人，可方才却眼看着您鞭尸。您敢说这庙里无数尸首与您无关？”
　　空贞身形一抖，颓败至极，一脸痛苦神色：“是我杀的，但你或许不信，我从昨晚开始，便无法控制自己，直到方才见到你才清醒过来。”
　　空白无力的解释，任谁听了都会骂一声可笑！他还未开口，便听到寺外有人高兴得大喊：“是肉！这庙里好多肉！”
　　随即，佛堂中挤进来一群面黄肌瘦，走路左摇右摆的道士，他们目露精光，捡起地上的尸首拿起便往嘴里塞！
　　其中有个眼熟的瞎眼的老道摸索着进来，一边木棍敲地，一边大喝道：“小畜生！煮熟了再吃！也不怕害病！”
　　众人吵吵嚷嚷，无人在意角落对峙的师徒。
　　空贞打量片刻，心中一惊，这群人俨然是当年差点要了玄奕性命的那群道士！他呼吸骤然加重，眉宇间迸发出森森煞气，竟冲上前去徒手掏出了瞎眼道士的心脏！
　　余下道士这才反映过来，这兰因寺分明是被灭了门，而凶手正是眼前这个血衣和尚。不待他们逃跑，空贞又追上前去接二连三扭断了两个小道士的脖子。
　　玄奕连忙冲上去阻拦，空贞本就身手矫捷，入魔障之后更是如鬼魅一般灵敏，二人前后追逐，道士们寻机逃跑。
　　“徒儿难道忘了？”空贞残忍一笑，盯着玄奕的眼睛，幽幽道：“当年你差点命殒，是他们伤得你，我为你复仇，你却要拦着我？这是什么道理？”
　　“师尊，事情已经过去，再计较有何意义？”玄奕几近崩溃，他痛苦无比：“您教我正己身，修自然之法。如今徒儿走在正途，您却一错再错，师尊，停手吧！”
　　原来种种魔障因他而生，他才是罪魁祸首，是他误了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