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乾男幽魂》椰海神灯

4、怪梦

　　冷风萧瑟中，溪边白石曼延，在火堆的照耀下显得格外阴森。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佛经声声，但求心安，只愿冤魂有仇报仇，莫伤过路无辜人。宁才臣打着抖缩在一旁，紧紧捂着自己的耳朵，假装与世无由。
　　突然，身后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在静寂的深夜中格外清晰，念经的声音一顿，猛然拔高了起来！
　　“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究竟！”
　　“究竟涅槃。”
　　聂小乾一脸高深莫测，补上宁才臣卡住的地方，伸手将他的右脚放置自己腿上，小心脱掉鞋袜，开始查看伤势。
　　宁才臣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眼前发直，配上一身七零八落的衣服，再加上被树枝搞得乱七八糟的头，看起来呆得很。
　　“你这脚伤不重，只是轻微扭伤。”聂小乾轻轻揉了几下，认真道：“待回了寺，我为你上些药，好生调养几日便恢复了。”
　　“劳烦聂兄，只是这林后骷……还去报官吗？”提及山下骨尸，宁才臣依旧怕得半死，甚至都不敢描述。
　　“能化作这番白骨，少说也有三两年了，想必官府来此也是无计可施。”
　　聂小乾放下宁才臣的伤脚，一脸纯良，装作深思熟虑的模样，低声道：“不如等天亮，你我先去查看一番，若无庚帖户符，还是直接让其入土为安为好。”
　　“聂兄周到，是才臣思虑不周。”
　　近几年乱世纷争，为官者多遵行明哲保身之道。若是不幸遇上难缠的捕快，估计要被无故敲诈，直至剥下一层皮来。
　　宁才臣以往和官府打交道的经历并不美好，权衡之下，果然还是按下不提比较方便。
　　可如此一来，怕要与崖下骷髅再会。别的倒还好说，只是方才那番惊吓委实太过惊心动魄，现如今一想还觉得毛骨悚然。
　　聂小乾不动声色为火堆添柴，又取了半碗溪水放置水壶中，吊在火上暖着。明灭间，显得心思叵测了许多。
　　他本以为那些骨尸是被槐野处理掉的过路书生，于是趁着方才收敛物件时，顺势查看了一番。
　　地上有许多木鱼桃剑，以及一堆他不认识的法宝，翻动间被射出来的金光刺了一下，才意识到原来是一群修为不浅的和尚道士。
　　幸亏他一个翻滚躲得快，这才没受伤，不然以法门金光的威力，山妖鬼怪被打中必定难逃一死。
　　若是能利用宁才臣拿到一二件法宝傍身，那他便有了和槐野交换骨灰的条件，届时他便能摆脱掣肘，投胎转世。
　　想至此处，聂小乾掰断了手中小指粗细的木柴，脸上笑容逐渐诡谲难测。
　　宁才臣还没从刚才的惊险中缓过神来，抬头见眼前人神色以为是被鬼怪附身，连忙声音颤抖着喊了几声“聂兄”，尾声还带上了一丝哭腔。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聂小乾干咳几声，略不自在道：“夜深了，你先睡吧，我看着火。”
　　折腾一天，身心交瘁的宁才臣实在无力推脱，便靠在铺了干草的石头上，沉沉睡了过去，似乎还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变成了一只妖精，玄毛如缎，双角朝天，四脚健壮，于山间自在跳跃，望着天空的明月吸收光华。
　　突然，一群凡人拿着火把冲上山，用石头把他逼退，又拿着农具围攻他，口中说“小心些，打死了不值钱”。
　　凡人的面容模糊，看不清五官，但贪欲丛生，妄念不止，丑陋的面孔令他又怕又呕。
　　不知是谁泼了一捧油在他身上，慌张之下，他站立不稳，一下摔进了早就挖好的陷阱中，底下倒刺将他的蹄子扎得鲜血淋漓！
　　上面发出一阵欢呼，隐约有几声“挖出内丹”“大人高兴”“管他和尚道士”的话。他听不清楚，也不能理解，只好缩在角落里舔舐伤口。
　　一个凡人小孩挤到陷阱前，威风凛凛地骂了一句丑妖怪，随即狠狠吐了一口口水，拿起自制的箭嗖的一声射在他尾巴根。
　　尾巴被戳穿钉在地上，剧痛之下，他猛地窜到另一边，尾巴撕裂离体，他疼得几近昏厥！
　　夜月不忍见此血色景象，悄悄躲了起来，眨眼天明。
　　凡人吵吵嚷嚷地将他关在笼中，运到街上示威。众人欢呼雀跃，目露凶光，看他如同在看盘中餐！
　　一群道士拿着拂尘，面无表情围着他念经，又有几个拿着桃木剑冲着他比比划划，似乎是在衡量从哪里杀起比较方便。
　　他呲起牙，大吼大叫，用爪子拼命挠铁笼的门，试图跻身离去，却被带头的道士拿鞭子狠狠抽了几下。
　　“脏妖贱货，还想跑？也不问问大爷手中的打妖鞭同不同意！”他轻蔑一笑，脸上几道横肉跟着抖动，三角眼中满满恶毒。
　　鞭子落肉，冒出一阵白烟，腐蚀后，伤口深可见骨，刺痛之下他被打得左避右闪，众人见状纷纷鼓掌叫好。
　　他扬起头，仇恨的目光盯紧了街上众人。他很委屈，也很困惑，在深山中修行这几百年里，他从未与凡人打过交道，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待他？
　　众人被这目光盯着，一半人感到毛骨悚然，不自觉往后退，另一半人恼羞成怒，骂得更欢，杀声更加强烈。
　　三角眼道士见时机已到，便请出十九帝王剑，祭上黑狗血、公鸡血，又拿出香灰糯米，示意弟子往笼中扔辟邪雷符。
　　晴空万里骤然变得阴云密布，一朵硕大的雷云聚焦在铁笼之上，三角眼道士大喝一声：“天雷精魄，去——”
　　雷电应声而下，直直砸到他的身上，他的毛发被电得焦曲发灰，浑身血肉几乎都失去了知觉。
　　生死恍然间，一阵木鱼声不疾不徐传来，召来的天雷云被打散，轰隆轰隆着消失不见。
　　太阳金光洒在他的伤口上，氤氲着灵气慢慢修复破损的肌肤。他循声望去，一位有些眼熟的和尚正迎着风款款走来。
　　“天生万物，慈悲同怀。道长何必赶尽杀绝？”和尚面若常色，语意中尽显纯善。
　　三角眼道士被打断施法，面露恨意，冷笑道：“道家修行皆为斩妖除魔，匡扶正义！哪像佛爷嘴皮一动就能沽名钓誉？”
　　“人有好坏，妖亦有善恶。”和尚不为讽刺之语费神，泰然道：“此妖身负灵气精纯，一丝浊息不存，定是吸日月灵气而生，实在不该灰飞烟灭。”
　　众人听闻面露疑惑，他们为道长驱策，布陷阱捉妖，可没听说过妖有善恶之分，一时面面相觑，神色失望。
　　道士见状，指着和尚大骂野狐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