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骷髅 ...
-
秋雨缠绵,淅沥不止,林间除却长青君子,大多垂垂黄败近枯。
叶落入土,遮掩根丛竹笋,美味隐约,无处可寻,但北风知意,总有一二漏网之鱼。
放下竹篓,取出锄头,轻轻松动几下陈土,便能得到一盘珍馐的重要食材。
“好大一个笋!”宁才臣眼中盛满笑意,双手快速处理地上残泥,很快便将有他小臂长的笋挖了出来。
自一月前风寒病重,他便在聂小乾的照顾下住到了山上废置的兰因寺中,因着春闱时日仍久,又需等失散的同行,故而一住就是好几天。
他本以为聂小乾也是今次科考的举人,与其相谈间每每被其才华折服。宁才臣心想,怕是只有这般才貌双全的君子,才担得起探花郎的名头。
可谁知,聂小乾竟云淡风轻道:“聂某才疏学浅,自认鄙陋,只敢躲在山中避世,实在不敢有庙堂妄想。”
语意之决绝,令宁才臣诧异,他不敢苟同,又不舍明珠蒙尘,痛心之下几次三番和聂小乾争论,试图以一己之力劝说其去参加科考。
起先,聂小乾礼貌拒之,几次之后,便找不到聂小乾的身影了。只是每隔三日的傍晚,聂小乾才来送一些吃食用品,略坐坐,交谈几句,便匆匆离去。
“怎么就这般倔强呢?考取功名有何不好?傻子!”宁才臣敛起笑意,将笋锄收回篓中,起身回寺。
他等了近一个月,等的人没有来,劝的人不听劝,实在没有再等下去的意义。今夜过后,无论如何,也要做个决断。
于沉思之中返程,宁才臣未察觉到周遭林深变幻,闷着头走了近一个时辰,直至天色悄然变黑还没找到寺门,他才意识到自己大概迷路了。
山中野兽日落出没,百无一用的弱书生实在自保能力不佳。此起彼伏的叶声风声裹到一起,也辩不清有无危险的致命野兽暗中窥伺。
宁才臣咽了咽口水,摸出锄头护在胸前,一步一步摸索着往回走。虽说生死之事自有天意定论,但命丧虎口未免太过于冤枉。
屋漏偏逢连夜雨,迷路更遭朔夜天!夜逐渐黑到伸手不见五指,寒风四起,宁才臣打了个冷战,瑟缩不已。
这时候生一个既防野兽又祛寒凉的火堆,挨到天明再往回走,是最好的选择。
可一算才知,今夜是聂小乾来送东西的日子。他沉思片刻,还是决定漏夜回寺。
若是寻不到他,聂小乾定会因担心来林中寻找。山中危机四伏,要是出了岔子,他不敢细想。
再者,若是聂小乾以为他走了,离开兰因寺,他大概会与聂小乾从此陌路,再不相见。
虽不知其中缘由,但他想到聂小乾此后会忘记他,便心中抽痛,无法自抑,甚至有落泪的冲动。
鼻头酸涩,心中苦闷,宁才臣不由得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却未注意到身后林梢的素衣身影。
“这番深夜沉沉,此中风声鹤唳,他竟没有草木皆兵?”聂小乾摸着下巴看得津津有味,笑道:“倒是我小看了他。”
精灵阿文在聂小乾身旁扑闪着翅膀,满脸疑惑,以其一百二十八岁幼龄的妖生来看,很难理解眼前男鬼的心思。
“聂哥哥,你讨厌这个人的话,可以吃掉他呀?总跟着他做什么?”阿文凑上去站到聂小乾肩上,猫儿似的蹭着他的脸,纯真而残忍道:“大王就是直接吃掉讨厌的人的!”
聂小乾笑意骤然消失,猛地捏起阿文,阴恻恻道:“你把我的事情同槐野说了?”
语意寒凉彻骨,似有凛凛杀机,他手中缓缓用力,掐得阿文脸色发青,几乎喘不过气。
阿文连忙一边咳嗽一边颠三倒四解释:“没有!上次大王发了疯就不叫咱们去了,咱们没有和大王说发现了聂哥哥!”
眯眼打量许久,见阿文不像撒谎的样子,聂小乾方松开手,神色如常。如玉君子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阴狠的妖鬼只是一场错觉。
“阿文,你可别让我失望,”他轻轻抚摸精灵的头,温柔道:“谁是你的主人,你应当很清楚。有时多了舌头,可就会丢了命。”
小精灵耳尖一颤,带着哭腔瑟缩道:“是,阿文知道了。”
不到一月受了两场惊吓,阿文的脑子变得越来越笨了,它本来就不懂人,如今连鬼也看不懂了。
以往聂小乾以美色/诱杀人的时候眼都不眨,今日竟为了一个人打它。阿文又痛又委屈,难过至极,恨不得那人立刻被妖怪吃掉才好,都怪他让聂哥哥性情大变。
刚想完,一声尖叫于林间穿云裂石而来,小精灵瞬间石化,难道……它的意念术修习成功了?
不待它细想,聂小乾脸色巨变,道了一声“不好”,便匆匆飞身而去,眨眼不见了踪影。
宁才臣摸黑回寺,不熟悉路程,一不小心踩空,于山坡上直直摔了下去。幸亏中间有许多野树横七竖八地阻碍了一番,不然近三丈的高度,定要摔死人了。
不过,这么折腾一番,也伤得不轻。先不提身上是否有扭伤,便是暴露处划伤的细小伤口也疼得难以忍受。
层层叠叠的树杈压在身上,身下崎岖不平,硌得腰疼,地上不知什么东西爬来爬去,沙沙的声音十分可怖。
他似乎还撞到了头,眼下头昏脑涨,一动便天旋地转,但他深知此番不是躺平待人来救的时机,于是挣扎着爬起,却抓到了一个圆球带着洞的东西,拿起凑近仔细一看,正与一个骷髅对上了眼!
啪的一声将手里骷髅丢了出去,吓得几乎失语,手忙脚乱的就要跑开,却被脚腕的刺痛拖了后腿。
这时,突然有只手扶在他的腰间,另有一只手于他小腿下穿过,将他稳稳抱了起来。
“鬼啊!!!”再也压抑不住的恐惧化成一声惊天尖叫,直惊得林间飞鸟呼啸而起。
“宁生,是我。”熟悉的声音传来,却并未起到安抚的作用,聂小乾重复多遍,才让怀中吓得半死的小可怜冷静下来。
宁才臣反应过来后,死死抱住聂小乾的脖子,缩在其怀中,抖似筛糠。任凭如何劝说都不从怀中下来,甚至脖颈间竟还漫上一丝湿润。
无奈之下,聂小乾只能先将其带到几十米外的小溪旁,生了一个火堆,悉心安慰。
“宁生,你先放开我。”聂小乾拍拍宁才臣后背,轻声道,“我看你脚歪着,似乎有扭伤,我带着药,先帮你涂一点?”
怀中人呜呜哭着,极轻微得摇了摇头,委屈道:“我不疼,我害怕,你不要放开我!”
言罢,黏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