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乾男幽魂》椰海神灯

2、书生

　　小书生名叫宁才臣，临安郡永都城人士，自小父母双亡，跟着叔叔婶婶过活。
　　叔婶无后，便将其当做亲生子，养得十分用心。日子虽然清贫，但从不曾委屈他，更是拼尽全力供他读书。
　　宁才臣不负众望，六岁开蒙入学，十四岁中秀才，如今不过刚满十八岁，便与几位同乡举人结伴去上京参加科考，很算得上是年轻有为。
　　这一路长途跋涉，风尘仆仆，却也见多识广，将诗书中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践行得十分透彻。
　　前几日在陶林城歇脚，晚间用餐时，正遇到燕池那个疯道士对着客栈老板娘发癫，又是拿剑乱舞，又是含酒喷人，甚至还拿符纸四处乱贴，上手摸来摸去吓得老板娘花容失色，颤抖不止。
　　队中的几位兄长看不过眼，上去阻拦，却被疯道士钻来窜去蹭了一身泥，将他们一行人刚换的干净行头弄得臭气熏天！
　　登时便有一位体弱的兄长气得白眼一翻，险些晕过去。与其相熟的举人愤懑不已，气得揪住这疯子，照着他面门就是一拳。
　　那疯子摔在地上，一眼青乌，竟还吵吵闹闹，甚至大言不惭说：“不识好歹，这是救了尔等一命！还不买酒来报答爷爷？”
　　宁才臣几人闻言大怒，推搡吵嚷中又打起来，混乱中，不知谁把油灯刮倒在地，火油砸到酒坛上，待到众人察觉时，客栈已经烟雾缭绕，火光四射。
　　众人呛得鼻涕眼泪齐下，一时找不到门窗，宁才臣年纪最小，几位兄长都围护着他，生怕他受伤。
　　忽然！大堂的横梁被烧断一角，再也撑不住，直直砸了下来，眼看就要砸到几位兄长身上，宁才臣吓得大叫一声！
　　“救——救命！”
　　朦胧间，一块冰冷的帕子贴上他的额头，带来一阵凉爽。宁才臣展开眉头，舒适得出了口气，便又在高烧下沉沉睡去。
　　聂小乾任劳任怨给其降温，一脸探究，自言自语道：“人还没清醒就喊救命，胆子那么小做什么英雄？”
　　床上之人一张包子脸烧得通红，两条眉毛紧紧蹙到一起，嘴唇发白，轻微颤抖，缩在被中小小一团。
　　被帕子擦拭时，呜呜咽咽，像极了被欺负的小狗，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这场景让聂小乾联想到了他幼时养过的圆毛黄犬，净帕擦汗的手诡异地停顿下来。
　　他抿起嘴，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打量了几眼床上人，低低笑了起来。
　　宁才臣头浑身沉，耳畔嗡嗡作响，磁性笑声传入梦中，使他短暂清醒，奋力睁开眼，却见床前人眉眼弯弯。
　　这笑颜容色无边，令明月无泽，万艳失色，恍然如临梦中仙。他痴痴看着，不敢发一语，恐惊仙人去。
　　“哟？”聂小乾凑上前去，仔细打量片刻，顺手捏了捏宁才臣的鼻子，戏谑道：“醒了？”
　　仙子骤然靠近，宁才臣呼吸一滞，突然神思清明，通红的小脸更是升了一个度。
　　“是……是醒了。”结结巴巴，沙沙哑哑，含含糊糊，还有些可可怜怜。
　　小书生害羞不已，往床中缩去，但因高烧失力，挪动的距离很不可观，急得鼻头出了一层薄汗。
　　“恩公怕我？”聂小乾心存捉弄之意，佯装委屈，眸中满是不解的可怜，“我遭逢大难，险些丧命，承蒙恩公相救，不知做错了什么惹得恩公恐惧？”
　　一番软和话说得百转千回，美人含情诉苦，险些倾城落泪。
　　宁才臣心疼不已，连忙坐起来解释，却因身体虚弱，一阵天晕地转，歪在了聂小乾怀中。
　　“你没有错！只是我怕唐突佳人。”急急说完，便是惊天动地的咳嗽不止。
　　聂小乾连忙为他拍背顺气，送水止咳，生怕这傻书生一口气上不来，直接同他做了鬼兄弟，那可真是恩将仇报了。
　　“如此，便是小可多虑了。”声音弥消，亲近之意却在耳旁环绕不息。
　　美人如玉，可未有暖意，寒凉气息使得宁才臣打了个抖。聂小乾刚挂起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拎起被子，将人裹了个严严实实抱在怀里。
　　“恩公睡了多时，再睡下去恐怕会头疼，不如坐起来，你我二人聊天赏月可好？”
　　恍然发觉己身非活人，聂小乾颇感惆怅，失了逗弄宁才臣的心思，正色起来，不再做风流轻狂之态。
　　宁才臣缩在冷香怀中，有些忘乎所以，一时未解其中变化，只是害羞腼腆回道：“听仁兄的。”
　　二人情意绵绵，静夜书卷生香，可山中洞府的树妖却大发雷霆，骇得洞中妖鬼纷纷伏地求饶。
　　“什么道士？哪个道士？竟敢在般若山伤我门下鬼奴？真当我槐野大王是吃素的吗？”他转过头来，一张冷艳妖冶的脸上露出怨恨的神色，怒吼道。
　　山中精怪向来畏惧他的手段，生怕回迟了受折磨，连忙叩头请罪，大声解释。
　　“小妖不知那道士是何来头！他道法精纯，念咒之时，周身金光大盛，咱们一点都近不得身，只怕……聂公子现下已经灰飞烟灭了。”
　　精怪讲着讲着，声音逐渐哽咽。这树妖常在山中作威作福，亏得有聂小乾时常劝和两句，它们方才有一线生机。如今聂小乾生死难料，日后怕是更不好过。
　　“放屁！”槐野一脚踹上精怪的胸口，将其踢飞出去，柳眉倒竖，大喝道：“你敢诅咒聂郎？”
　　阴寒的声音钻进耳朵，精怪吓得一头冷汗。抬头看去，只见槐野杀气腾腾取出断魂鞭，即刻就要抽到它身上！
　　这法器凶狠无比，即便是千年大妖被打中也会重伤，何况它们这种不过一二百岁的精怪，那定会灰飞烟灭的啊！
　　电光火石间，它忽然想起那道士似乎报过名讳，赶忙扑上前去，抱住槐野的腿哭喊道：“小妖想起来了！那道士说他叫燕池！”
　　啪的一声，断魂鞭摔在地上，槐野一脸错愕，小妖感觉手下的腿正在微微颤抖，似乎被吓得不轻。
　　“燕池？”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槐野呼吸骤然加重，他惊恐不已，不能置信。
　　三百年前，他用邪昆将燕池一剑穿心，眼看着其断气，又吸干其道行，经几十年炼化，方有如今的槐野妖王。
　　当日他手段狠辣，将其曝尸荒野后，便扬身而去。想必是燕池并未死透，侥幸被路过的道教大能救了一命，这才活了过来。
　　燕池为人睚眦必报，当年被骗必定恨他入骨，此番苦修三百年来到般若山，一定是来找他复仇的！
　　想至此处，槐野眯起凤眼，攥紧拳头，惧意更甚，杀意尽显！竟是生了破釜沉舟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