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乾男幽魂》椰海神灯

1、男妾

　　聂小乾是个死了二十多年的男鬼。
　　其在世时，也是个兢兢业业，寒窗苦读的老实书生。可死后却被兄嫂算计，嫁给了一个树妖做妾。
　　起先聂小乾十分抗拒，几次三番有自尽的念头，但由于不知如何才能让鬼消弭，试了多次竟未伤自己分毫，故而只能作罢。
　　后来他又想过报仇，他自问无愧于心，也未得罪兄嫂，实在不解为何朝夕相对的人，会为了不过几十两银钱，将他送与一个妖怪鞭策。
　　他受树妖辖制，违背本心与男子苟合，吸人精气，作恶多端，连他自己都恨毒了这么荒唐的自己。
　　可真当他去兄嫂家报复，见到自小就追着他不放的侄儿时，又心软了。
　　稚子天性聪慧，但天生不足，自生下来就吃药，这么多年，熬干了父母的心血。然而小孩子重病时，却是哭喊着“小叔叔别死”，声声嘶呖，直至咳血昏迷。
　　一旁的兄嫂见稚子受苦泪垂满面，痛入心扉。二人痛苦的模样本该令他十分解气，但他却如何都下不去手了。
　　这树妖本是一棵千年的老槐树，极好男色，养了一堆清俊的男鬼藏在洞府，有时拿来自己享用，有时赶出去替他引诱过路的书生。
　　因太过为非作歹，光聂小乾所知的二十年里，便被追杀换了七八个巢穴。所幸树妖吞掉书生后，尸首处理得隐蔽，也没人想到是妖怪作恶，民间百姓只以为那些书生是被拐了去。官府查不到去向，也只能让百姓结伴出行，再无后话。
　　近两年，树妖道行渐丰，不惧道士和尚找茬，横行霸道占了山中狐妖的山宫。此山挨着去上京的官道，所有入京都赶考的书生都会路过此处，故而即便有书生失踪的传闻，所历此途的也不在少数。
　　此夜，云厚无月，星隐风足，正是一个将雨天。
　　聂小乾换了他读书时穿的素衣，背着书篓，一脸纯良焦虑，在山中装作迷路的样子转来转去，竟十分像一个活人。
　　只是等了两三个时辰，都不见过路书生，将要卸下伪装回去复命时，突然听到一声含糊的“打扰小哥”。
　　声音清润，宛如小溪流水，缓缓灌入干涸的心田，聂小乾心生好感之余，又暗道此人可怜，回头看去，松了口气。
　　只见一位发髻胡子连成一片的中年道士，拎着敷满了陈年老泥的葫芦，眼半睁不睁，像是下一刻就能原地睡死过去。
　　那树妖好色到了极致，只吸俊秀书生的精气，眼前此人并不合其口味。想到今日可以不用造孽杀生，聂小乾心中突然松快了许多。
　　刚打算凑上前去询问，老道士登时睁大了眼睛，“呔”了一声，大喝道：“妖鬼！你作恶多端，我燕池今日就替天行道！”
　　随即掏出铜钱剑划破手指，将血淋至剑上，嘴里嘟嘟囔囔地念咒，剑竟逐渐泛起了金光！
　　聂小乾被咒语折磨，倒在地上，浑身失了力气。他头若擂鼓，胸口闷痛，魂体逐渐变得雪白，隐隐有魂飞魄散之兆。
　　他虽不想为虎作伥，有过死念，但这么些年过去，早变了想法，只一心想着逃出去投胎。如今生死关头，竟难得求生意志强烈，伏在地上使劲揪着小草用力往洞府爬。
　　此刻老道要比树妖更恐怖成百上千倍，只怕唯有树妖能与之抗衡，救他一命！
　　燕池见状勾唇冷笑，嘴里不停咒语，伸出一只脚来狠狠踢在了聂小乾腹部，直踢得他翻转两圈，吐出两口黑血，一动不动躺地上喘气。
　　聂小乾疼得眼前发黑，深知大限已到，便阖眼等死，心中无限懊悔痛苦。
　　“住手！”
　　暴喝声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抬眸看去，只见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书生背着书篓，呼哧呼哧地往这里跑，眉宇间甚是焦急愤怒。
　　“我从山下就觉得你这老道不正经！果然！你就是一个强盗！”小书生边说边扔下书篓挡在聂小乾面前，“仁兄别怕！我这就背你去报官！”
　　夜幕沉沉，小书生并未发觉身后人的异样，而被打扰了杀鬼的燕池则是气急败坏，当即要拿剑生生捅死聂小乾！可被小书生挡得严严实实，竟是一时片刻得不了手。
　　“蠢书生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杀！”燕池咬牙切齿，恨不得眼前蠢货立时消失！
　　若早知他今日会是非不分，还不如白天由着他被那妖狐吃掉！
　　眼前疯道士凶煞无比，小书生更是坚定了“此人并非善类”的想法，甚至挺直身板，将聂小乾挡得严丝合缝！
　　“皇城脚下，你胆敢藐视王法？视人命如草芥？”小书生使劲一哼，给自己壮威，努力不看燕池手中的剑，可腿却不听使唤战战兢兢，“我同伴马上赶来，届时定要你好看！”
　　燕池听闻，面上一时青黑交加十分难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既怕真有来人如蠢书生一般难缠，又怕伤及无辜有违本意，只能收起武器作罢！
　　但离开时恨恨看了一眼聂小乾，眼中威胁之意浓浓。
　　聂小乾脸色苍白，心中了然，明白今日得救逃过一劫，但不可伤小书生性命。长叹一口气，撑起身子向眼前人道谢。
　　“多谢仁兄救命！聂某来日必定结草衔环相报！”聂小乾虚弱道。
　　话音落了许久，眼前书生仍不作反应，聂小乾心下好奇，双手扶上肩膀，将眼前人正向自己。只见小书生吓得一头冷汗，神色慌张，瑟瑟发抖，面色比他这个刚从生死关头逃脱的鬼还难看！
　　“他要杀我……怎么是好？怎么是好？”絮絮叨叨几句话来回嘟囔，眼睛发直。
　　聂小乾察觉小书生神色不对，连忙伸手摸向小书生的额头，果然入手一阵滚烫，而小书生则被聂小乾的鬼手凉得一抖，不由得抬眸与其对视！
　　这一看，却又呆了。
　　眼前人蜜色肌肤，长发如瀑，眸含远星，唇如蝶舞，几根被风吹散的青丝贴在脸颊，一身素衣难掩风华，夜色朦胧，更添一分遥不可及的冷清英俊。
　　聂小乾生前已是十里八村难得的美男子，但因着家境寻常，也是没怎么受过滋养，故而长相虽出众，却也只是一般好看。
　　死后被树妖关在洞府，因其深谙美颜之道，为着自己享受，没少让男宠们于容颜上下功夫。经过调/教，聂小乾竟是像脱胎换骨一般，美得出尘，让人脱不开眼。
　　绝艳临前，小书生呼吸一滞，只觉得世间万物都失了颜色。
　　倏忽间，似有两股温热从鼻中直流而下，一阵天旋地转，他往前一栽，扑在一个充盈着冷香的怀抱中，此后便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