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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错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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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般若山后,不过片刻便下起了倾盆大雨。
宁才臣走在官道中央,无处可躲,便急忙拿出油纸伞来遮挡。奈何风雨交加,一时竟被折磨得七晕八素辨不清方向。
前行间,大地震动,一群戴着斗笠的玄衣男人,骑着快马呼啸而过,阵阵黑泥四舞。
宁才臣本就被淋得脏兮兮的衣服更是雪上加霜,他皱起眉,十分想枉顾圣贤教诲,破口大骂一番,以纾解心中怨气。
可抬头远远一望,看到那群人腰间别着弯刀,脚上似乎还蹬着云纹官靴,竟愣在了原地。
“稽查司?”宁才臣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弯刀云纹,天下奇闻,食俸饮禄,清奸除佞,皇家十二宫,稽查百武文。
大燕自开国以来,后代皇帝常被架空,大多摸不到实权,而那些因圣宗宽厚,赐予大封的功臣后代,总是仰仗先祖挣下的荣耀祸乱朝纲。
先帝在时,朝中乱象达到巅峰,不仅天下百姓遭受赋税之苦,在朝功臣后代更是直接犯上,目中无人。
这使得先帝苦不堪言,后宫中陈贵妃不忍见帝王被掣肘,便奉上良策,以一己清誉为赌,化身妖妃将乱臣贼子诛杀殆尽。
此后,危机解除,天下太平,百姓不再受压榨之苦,国力逐渐强盛。
可人有旦夕祸福,陈贵妃却在先帝亲赐的省亲途中被奸杀,尸首异处。陪着母妃同去的二殿下也被打瘸了一条腿,幸亏忠心的内监拼死相护,才为贵妃留下了唯一血脉。
先帝一时间失了爱妃,残了皇子,大恸之下,几次晕厥,此后更是重病一场,不过四十便白了一头乌发。
为揪出元凶,先帝亲手创办稽查司,十几年来从未停止追查,而今上临朝后,稽查司的权利更愈加庞大。
“打扰公子,不知哪里去?”
身旁停下一辆马车,一位白皮圆脸的少年推开车窗,隔着雨幕笑喊:“我家主人正要东去,若是同路,何不上车同行?”
宁才臣一身脏污,十分狼狈,见马车雕栏细致,料想马车主人身份不俗,本不想叨扰。
可被大雨浇得浑身发冷,心中只怕到了城隍庙会大病一场,届时会让聂小乾担心,于是连连感恩着钻进了马车中。
“多谢贵人相助!”宁才臣打着抖,朝向歪在正座上的男子点头道谢。
那人拿着一卷书翻动,轻轻嗯了一声,眼皮抬都没抬,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圆脸少年见状嘟起嘴,一脸不高兴,奋力朝着那人使劲一哼,仿佛是生了大气。
那人闻声皱眉,抿起了嘴,低声下气地伸手去拉少年的袖子,却被少年躲开,一时十分委屈。
二人之间气氛有些暧昧,宁才臣隐约觉得他很多余,似乎这车还是不该上,他幽幽叹了口气,没成想打出一个巨响的喷嚏。
“公子是冻着了吧?快烤烤火!”少年从角落里找出杯子,倒了一杯热水塞到宁才臣手中,又道:“公子不要见怪,我家主人心肠很好的,就是有些孤僻。”
“承蒙相助,不敢见怪。”宁才臣捧着杯子,一脸潮红,含糊问道:“公子这是要去上京吧?想必也是参加此次科考的举人?”
“不是。”那人终于开了口,却有些磕磕绊绊,他的眼睛瞥向左右,就是不与宁才臣对视,“兄长害了病,怕家业无人看顾,召……要我回家暂理。”
少年见那人开口,神色很是慰藉,不顾宁才臣在侧,便拉住那人的手重重一握,直教那人耳尖通红。
“主人,你真厉害!”少年喜气洋洋,伸手托住那人的脸,鼓励道:“你会同旁人交流了!大公子知道后,一定要高兴坏了!”
那人被夸得裂开了嘴,盯着少年笑得温柔清甜,可听到“大公子”三字时,却神色短暂晦暗了片刻,而少年沉浸在喜悦中没有察觉。
“劳驾停下车。”
隔着远远,宁才臣依稀看到了城隍庙的影子,他低声道:“小人约了同伴在这庙中见面,多谢此程款待。”
与主仆二人分别后,宁才臣孤身一人进了城隍庙,却遇到同行的一位举人也借住在此。
“和庭兄!”宁才臣高高兴兴扑上前去,一把抱住有些消瘦的大哥,口中虽是责怪,却亲昵不断:“你们怎么不等我!赵大哥呢?李大哥呢?其他兄长呢?”
聂和庭见到宁才臣先是百般欣喜,他盯着眼前狼狈但健在的小弟,眼中满是泪水,但听到熟悉的姓名后,却悲痛道:“这两个多月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赵真一李期都死了!我还以为你也……”
“死了?”宁才臣的笑容僵在脸上,转瞬消失,他死死捏着聂和庭的手,追问道:“何时死的?如何死的?”
忽然间,一段被遗忘的记忆出现在脑海,他胸中油然而生一阵闷痛!
那日客栈混乱,熊熊大火,几位兄长为了护着他被生生砸死在横梁下,酒水洒在地上,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留下。
他看着眼前的惨相大哭,几欲随着众人一起去死,是燕池拉住他,用转移符咒将他救了出来。
被救出后,他望着被烧成灰烬的客栈痛不欲生,他还大骂燕池为何可以救人,却不救所有人,只救他一个!
燕池满脸愧色,几次开口又合上。后面见他神色不对,用道门秘法为他封闭了记忆,又用傀儡咒带他去上京参加科考。
再往后,便是他挣脱了傀儡咒束缚,遇见了聂小乾。
“当日大火惨烈,客栈几十人全部丧生。”聂和庭流下眼泪,痛苦道:“这些时日,我每每合眼都是咱们一起在学院读书的样子,几乎日日以泪洗面。”
谈及学院生涯,宁才臣神色动容,心中更加愧疚难安,几乎无法自持。
他年少时贪玩,常常惹恼夫子被追着打,几位兄长十分爱护他,不是掩护他逃跑,就是替他挨打。
那段岁月仿佛还在眼前,可如今已经是物是人非。他楞在原地,一动不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下落。
聂和庭连忙把宁才臣抱在怀中,像幼时一般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宁才臣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和庭,发生了何事?咦?这位小公子看着有些眼熟……”
堂中忽然进来一位挽发流云,粉面桃腮的年轻女子,她手上的白面还未洗净,似乎是被哭声惊到,急急赶进来的。
宁才臣不好意思地擦干眼泪,躲在聂和庭身后,悄悄打量那位女子,越看越觉得眼熟。
“苏姑娘,这是与我同行科考的小弟,你记得他么?”
宁苏二人终于反应过来,原是客栈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