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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心魔?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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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海乃修真者魂魄及神念汇聚所成,可直观反应此人的境界,故而时常有心魔蜃境之类的东西出现,倒也不足为奇。
但无论是心魔也好机缘也罢,都和修真者本人切身相关。
楚清词摇摇脑袋,狠狠揉搓干涩的眼眶,反复确认眼前景色。所以......这里到底是谁的识海啊?
怎么呈现的幻境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半大的少年,负剑立于桃树下。风起,花落,他猛然旋身出鞘,一把破旧木剑被他舞得虎虎生风,气势凌厉。分明是一截粗钝的朽木,却能轻易斩断桃花脚软的叶瓣,落下满地残红。
少年脸上洋溢着春风得意的笑,汗水淌入眼中也似浑然未觉,一心耽与手中剑招。直到一声暴喝自不远处传来:
“臭小子!不好好养病又出来乱跑,给我回屋里去!”
楚清词看见那个少年持剑的身子猛然一僵,但后者反应迅速,未待来人行至便收了剑两步窜上树去,把自己藏了个严实。
不多时,一个身量出众的青年怒气冲冲地走到了桃树下,四下环顾没发现人影,很是焦躁地拢了拢额前垂落的墨发。
他低着头在树下徘徊半晌,蓦然嘴角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旋即,他揉揉额顶,很是无奈地自言自语道:
“臭小子,跑得比猴儿还快,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言毕,青年叹息着转身离去。
蹲在树上的少年见他无功而返,捂着嘴乐不可支。见人走远,他忙不迭地跳下树,重新执起木剑。
正要继续舞剑时,一柄剑锋淬火的银白长剑以穿云之势自远处飞驰而来,不待少年反应便便将后者的衣领牢牢钉在了树干上。
那青年自阴影处缓步走出,好整以暇地看着少年蹲在地上疯狂挣扎,走上前一个暴栗敲在对方头顶:
“小样儿,跟我玩花招,修炼八百年再来吧。”
少年明显不服,在地上活鱼般地扑腾:“你放开我!坏人,哪有你这么当师父的,徒儿练剑还不肯!”
青年好笑地又捶了他一下,道:“天天练剑练剑,身体要不要了,你要是走火入魔我可不会救你。”
言毕,他不由分说,拎小鸡似地揪起不断折腾的少年,把人扛在肩膀上大笑着御剑离开:
“走了,你师妹该在家里等急了!”
望着那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楚清词唇角不知何时也浮现起一抹笑容。
虽然幻境中看不清他们二人的容貌,但不知为何总觉得莫名熟悉。
在他们完全消失在视野范围内的前一刻,楚清词隐约听到那少年哑着嗓子,弱弱地问了一句:
“欸,要是我真走火入魔了,你救不救我啊?”
那青年似是一愣,但很快笑着朗声应道:
“傻小子,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师父会永远陪着你,永远相信你,还有师妹也是。”
——
与此同时,现世中。
小蓉儿自一条昏黑的巷子中疾步走出,怀里抱着一柄断裂的墨玉琵琶。她的手上还残留着琴弦崩断时划破的血痕,黑红的血液顺着苍白的手腕不住滴落。
她咬着牙,猩红的眼眸中满是愤懑,恨不得立刻找到那毁她宝贝的“罪魁祸首”,将那厮碎尸万段。
然而,当她匆匆行至楚清词等人所在之处时,却赫然发现,那多了一人。
此人周身为一袭曳地长袍所包裹,袍身殷红如血,又以金线勾勒出三足金乌的形状,乍看上去是一件做工上乘的寻常衣袍——
但小蓉儿清楚,这长袍的丝,是他生生斩断了天孙娘娘纺云织雾的十根手指,抽筋剥骨作针线,教她用牙齿咬着一寸一寸缝出来的;那不知是几百万神灵的鲜血,将原本白如飞絮的衣摆层层浸染;至于那三足金乌,自也不必多说,生生被他缚在了衣上,永世不得解脱。
神魔大战,惨烈如此。单单一件长袍就不知是多少人鲜血铸就,更何况还有他面上扣着的骨质面具、颈间坠着的血玉玛瑙、腰上别着的长生仙杖及袖间的乾坤百宝袋等等。
纵然小蓉儿是魔教中人,看见这幅情景也很难不胆寒,时时恐惧下一个被如此对待的便是自己。
“属下......叩见教主大人!”
她的声音染上了难以抑制的颤抖,怀中抱着的琵琶也几度坠到地上,嘴唇不住颤抖着,生怕自己的一个呼吸都会惹得眼前人不悦。
魔教教主洛危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神情隐藏在面具下看不真切。小蓉儿不得他首肯,不敢动弹一下,良久,她才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古怪的轻笑:
“装得倒是像,平日里不见你如此恭顺。”
小蓉儿狠狠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道:“教主的命令,属下万死......万死不敢违背.......”
“呵,是么?”
洛危鸿轻笑,双手负于身后没有动作。但小蓉儿却仿佛突然被什么东西从四面八方掐住身体,被无形的力量高举在空中。几乎是瞬息之间,她便七巧流血,眼球爆裂,身体的每个毛孔都有血液渗出。
紧接着,她的脑袋如同西瓜被人生生捏爆,脑浆混着鲜血溅得到处都是,还有不少沾上了洛危鸿的肩头。
“我怎么觉得,你把本座的话,都当耳旁风了呢?”
洛危鸿低头望着昏倒在地的楚清词,缓缓俯下身子,从衣袍中探出一只青白修长的手,轻轻撩拨着少女的发丝。
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但下一秒,那柄墨玉琵琶便四分五裂,顷刻化作齑粉,飘散在空气中。
“我把持国天王的魔音琵琶给你,就是让你这么用的?”
那散落在地的人体碎片闻言震颤起来,小蓉儿的声音再次回荡在空气中:
“那个凡人已经决心要献出所有弟子,属下就想干脆直接把他们拖入魔音迷阵,以便接下来的计划。属下也没想到楚清词会......”
“会被拖入识海幻境。”洛危鸿冷笑一声,举步踩在了一块较大的碎肉上,“宁可把她困在识海中也不肯让她入魔片刻......陆星辞,你果然浑不知命。”
他把脸轻轻贴在楚清词耳畔,嗓音低沉魅惑:
“你以为本座不敢撕裂你的识海让你魂飞魄散?既然你如此喜爱这无聊的幻境,不如——”
“本座再给你添些料如何。”
......
楚清词撑着脸坐在虚空中,怀里的陆星辞依然昏迷着。她打了个哈欠,把下巴轻轻靠在陆星辞发顶,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已经盯着这个幻境看了半天了,眼看着那个半大少年从不及桃树一半高出落成玉树临风的少年郎。
他每天的日常就是练剑、被师父捉回来、练剑、被师妹捉回来......如此循环往复。
旁观者看上去很是乏味,但通过少年的神情,楚清词可以真切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喜悦。
与亲人粗茶淡饭,与爱人彼此依偎,与友人插科打诨。如此而已,就足够令人眷恋了。
思及至此,楚清词张开眼,轻叹一口气,垂眸望着怀中的少年。陆星辞神态安然,羽睫轻颤,唇角勾起一个似有似无的笑,似乎沉溺于一场美梦中。
如果没有云熙出现,她与青玄剑尊、程舸、小蓉儿还有陆星辞,应该也能如此平淡且幸福吧?
可惜,一切都是惘然。
楚清词思量不清如今的情况,甚至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但至少没到魂飞魄散的紧要关头。
一般识海幻境,要么是引人走火入魔的心魔,要么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机缘,总之是与识海构筑者相关,并需要其亲身参与其中的。
这个幻境的主角明显是这个少年,但和她没有分毫关系,也没有需要她参与的地方。她几次试图融入幻境,可对方全然视她为无物。
无奈,只能干等。
莫非,这里是星辞的识海?楚清词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陆星辞柔软的白发,头脑中不断思考各种可能性。
倒是有这种可能,不过感觉这个少年和星辞也没什么关系啊?难道他以前师承过其他人?而且.......
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三人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尤其是那个师父,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楚清词绞尽脑汁反复琢磨这微妙的感觉。还没等她想出个七七八八,怀中的陆星辞却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楚清词立刻警觉起来,忙让陆星辞仰面躺在虚空中,自己弯下腰反复轻声呼唤:
“星辞,星辞?你不要紧吧,有哪里不舒服么?”
然而陆星辞并没有作答,显然依旧在昏迷,但口中却不断发出难以抑制的痛苦呻-吟,甚至捂着胸口在虚空中不住抽搐。
楚清词见状也慌了神,但她不通医术,除了不住呼唤以外束手无策。她无力地把陆星辞搂在臂弯里,竭力安抚呼唤,可收效甚微。
慌乱中,她无意间抬头,赫然发现那幻境也变换了样子。
原本温馨的环境不复存在,春日的落樱、夏日的蝉鸣、秋日的红霞、冬日的飞雪都如同瓷器般在楚清词眼前支离破碎。碎片被剥尽后,映入楚清词眼帘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戒律台。上一世,她就是在这里受了七十二道天剑,剥皮穿骨而亡。
但这次,戒律台上的主角不是她,而是那个少年。
方才还笑意盎然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却衣衫尽褪,周身布满伤痕。两条铁链穿过琵琶骨,将他整个人悬于半空,承受着高台下一双双眼睛赤裸裸的注视,毫无尊严可言。
“逆徒洛危鸿,你可知罪?”
高台上,一个黑衣男子一甩拂尘,冷言发问。他身侧,神兽解廌半卧于地,头颅高昂,灯笼大的眼珠暴起,几乎要把少年盯出一个窟窿。
少年勉强睁开被血污覆盖的双眸,定定凝望着台下众人。良久,他咧开干裂渗血的唇角,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过是自创外功秘笈,竟令尔等所谓得道之人如此忌惮!将魔教之名肆意加于我身,我又有何罪可认!”
黑衣男子重重摇头,及其失望地一挥袍袖:“离经叛道,无可救药!洛危鸿,你私通魔教,证据确凿。如此执迷不悟,本座只能......”
“彭!”
戒律司大门被人轰然推开,男子的话被打断,众人纷纷闻声望去。
蓝衣青年手执一柄淬火的银白长剑,自门口缓步走入。
洛危鸿猛然睁大眼睛,脸上那癫狂的笑容顷刻被难言的喜色取代。他嗓音沙哑,颤抖着嘴唇呼唤:
“师父......”
满腔的委屈随着这声呼唤彻底决堤,大颗的泪珠从他干裂的眼眶中流出。洛危鸿高声呼唤,语调凄厉,字字啼血:
“师父!徒儿无错!!徒儿无错啊!!!”
那黑衣男子见青年步步走来,也有些警惕。他进前一步挡在青年面前,蹙眉开口:
“程煜!你那徒儿罪证确凿,你莫要因为私情.......”
“我没说我要那狗屁私情!”
程煜停住步子,越过男子肩膀望着呆愣的少年,眼底满是真切的厌恶。
他抽剑出鞘,燃火的剑锋直指少年面门。下一秒,他果断踏地而起,旋剑刺向洛危鸿,势如雷霆,毫不留情!
所有人,包括洛危鸿,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震愕。还是黑衣男子率先反应过来,大喝道:
“解廌,拦住他!”
解廌果断跃起,用头顶犄角抵住程煜的剑锋,顺势把他顶了下去。黑衣男子也趁机一甩拂尘,牢牢束缚住青年的动作。
然而纵然如此,程煜依然不愿善罢甘休。他拼力挣扎,如同昔日他那不安分的徒弟般,望向高台上少年的目光中哪有半分昔日的温情,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恨意与怒火:
“我合该杀了你!!!竟让你这个畜生活了这么久!!!为祸世间!!!!”
他目眦欲裂,对着洛危鸿用他此生最难听、最恶毒的语言疯狂咒骂,恨不得把那少年碎尸万段、食肉寝皮。
众人不敢拦他,也能领会他心中愤恨,索性任他骂去。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后,黑衣男子再也忍不住,抬手用拂尘堵住了对方的嘴巴。
程煜说给洛危鸿的最后一句话是:
“倘若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在山下碰见你的那时我就该亲手把你掐死。”
仿佛先前,那个笑着对徒弟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师父会永远陪着你,永远相信你,还有师妹也是”的青年,从未存在过。
楚清词眼睁睁地看着,洛危鸿眼底最后一丝光芒,熄灭了。自此,他的眼中只留下死灰般的绝望。
所以她看到的,是魔教教主洛危鸿的识海幻境?
那个程煜,莫非就是......她如今的师父,程老头?
所以,洛危鸿的确算是她和蒋弈名义上的师兄。可是程老头又为何会去往外门?洛危鸿既然早就被发现是魔教逆贼,为何不尽快杀之,反而放任其成为魔教教主?
然而这些问题来不及容她细想,怀中的陆星辞已经颤抖地越来越厉害,甚至几次咬到自己的舌头。
最终,在幻境中的程煜说完最后一句话后,陆星辞猛然大喊了一声,声音凄厉几乎穿透楚清词耳膜,吓得她眼前一黑。
等她再度睁开眼时,方才的幻境已经不复存在,虚无的识海也无影无踪。
映入眼帘的,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环境——剑宗广场!
楚清词愣了一下,慌忙四处搜寻。她身后不远处,程舸和几个师妹正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呼吸均匀。
这是.......又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