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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迷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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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词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结界尽头,方才的喧嚷也随之消失殆尽,亭内三人一时默默无语。
戒律真人把玩着墨玉碗中的棋子,神情漠然。他侧目望向依然负手而立的青玄剑尊,薄唇轻启:
“真没想到,你竟肯允她离开。”
青玄剑尊身形微动,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猛然扣紧。瞬息后,他微微低垂下头,墨色发丝凌乱,显得他面色愈发苍白:
“我信她。”
“你若信她,何苦要把引雷符予她,还在她身上下束缚令?”
戒律真人冷笑,“近来系列风波,皆自她入门始起;魔教现身之处,她恰巧都在场,某倒想知道,你凭什么信她?”
望着眼前男子颤抖愈发明显的身体,戒律真人咬了咬牙,继续火上浇油:
“青玄,你这是放虎归山!”
“你方才亦未阻止,怎敢来嘲我!”
青玄剑尊再难按捺,回首目光凌厉,右手也下意识搭上腰间佩剑,声音虽不大却掷地有声:
“本座早已在师祖座前立誓,倘若剑宗门下当真出现私通魔教的逆贼,无论是谁,本座与之同罪!然证据确凿之前,本座绝不允许任何人辱我剑宗弟子,即使是你。”
戒律真人把玩棋子的手蓦然一顿,纤长的睫毛低垂,洒落淡淡的鸦影。他背对着青玄剑尊,静默良久,最终冷笑一声,丢下棋子站起身来:
“随你罢。”
李舜兴抱臂靠在一旁冷眼注视着这一切。不出他所料,方才剑尊在楚清词面前的那份温情,果然饱含阴寒的猜忌。
他们几人被箐药真人安置于药宗,却一天到晚见不着一个药宗弟子,分明是以疗愈之名,行囚禁之实。
这次送魂礼肯允许他们离开,怕也是投石问路之计。若他们之中真有私通魔教之人,解除禁制后必会急于与魔教接头,因此何人离开大典现场,何人行迹不明难以自洽,皆可能是魔教自露马脚。
偏偏,这个人是楚清词。
不,还有伏瑶。
李舜兴眉心紧蹙,大脑飞速运转。
他自然愿意相信楚清词不会是魔教逆贼,她去救伏瑶纯粹是情不得已。但......假如是魔教已经识破了他们的投石问路计,刻意支开楚清词以让浮息内部自乱,完全可以不以伏瑶为饵。
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有何目的?
他思绪烦乱,只顾理清此事的逻辑,早已神游象外,浑然不知戒律真人已经注视他良久。
末了,后者收回目光,屈指算了算时间,一甩拂尘,反手掐了个千里传音咒:
“时辰到!送魂大典起祭!”
——
“星辞,你可否感知到伏瑶的去向?”
楚清词冲出结界后向着小蓉儿离去的地方一路狂奔,同时匆匆唤陆星辞。
四下无人,陆星辞闻声便现了真身,高高低低地在半空中漂浮着。
他竖起二指抵在唇边,合眸细细感知。半晌后,他颓然放下手,对着楚清词缓缓摇首:
“师姐,我似乎只能感知到生前与我有交集的同门的气息。”
“啊?”楚清词登时顿住脚步,奇道,“伏瑶师妹是你的剑侍,岂会与你没有交集?”
陆星辞明显也是一愣,似乎在绞尽脑汁思索伏瑶与他的关联。最终,他憾然叹了口气,神色恹恹:
“我想不起来,大约是魂魄不全的原因......”
他张望四周,面上浮现出一抹厌恶。他悄悄拉住楚清词的手,另一手捂住腹部,似乎有些不适。
楚清词察觉到他的异常,忙回身抱住他的肩膀,柔声询问:“怎的了,哪里不舒服?”
陆星辞又摇摇头,顺势将惨白如纸的面颊埋进楚清词怀里:
“没有,只是这里弥漫着一股恶心的气息,似幽冥鬼气。”
他顿了一下,仰起脸面色凝重:“师姐,我担心我们中计了。”
楚清词静静地凝视着他,闻言徐徐点头,长出一口气。
聪明如她,岂会不知自己如今境界?魔教以幻境意欲引她出结界,她明知不可为依然为之;药宗软禁她数日,偏偏在送魂礼之日许他们自行前往,明显是投石问路之计,她又直接迈入。
她也曾有所犹豫,然一是伏瑶因她而下落不明,二是担心魔教一计不成再施一计,让浮息众弟子因她陷入危险之中,还是选择孤身入局。
前路渺茫,倘若找不到伏瑶,真是得不偿失。最主要的是,还可能白白连累陆星辞......
楚清词黯然回首,喃喃低语:“倘若我没有与你结契,过了今日你便可步入轮回......”
你这般好的人,来世定可圆满。
陆星辞望着眼角微红的少女,呼吸瞬间一滞,胸口生生揪紧,攥得他生疼。他直起身,双手捂住楚清词冰冷的指尖,双目清明,眉目疏朗。
“师姐,师姐。”他把楚清词的手拉到自己胸前,声音如清泉悦耳,无端让人感到安心。
“星辞来世若遇不到师姐,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圆满。今生能与师姐相遇,纵然前路未卜,星辞.......愿与君往。”
楚清词闻言微怔,心跳蓦然漏了一拍。她定定地迎上陆星辞的目光,内心深处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粉面不知何时已染上朱砂。
她扬起唇,笑容明媚如午日骄阳,尽显少年人的恣意昂扬。
“那你可要跟好我,莫要再把自己弄丢了。”
陆星辞笑道:“那是自然!”
——
话虽如此,伏瑶的去向依旧不明,他们周遭萦绕的阴寒鬼气也全然没有消散的意思。
楚清词抽出手中的霜寒,雪白凌厉的剑刃上锋芒闪露,羁于剑鞘中的部分不安地颤动着。她不由得眉头紧蹙。
天边如血残阳已然黯淡,天地间最后一抹光彩也将消失殆尽。待夜色笼罩苍穹,便是魑魅魍魉的狂欢。
注定是个难眠夜。
楚清词仰首望向远处高耸的石柱,四周薄雾缭绕,茫茫辨不真切,但仍能瞧见柱顶一只龙形玉雕。
“方才伏师妹便是自此走失的。”
陆星辞双手抱胸,目光饶有兴味:
“震者,龙也,帝出乎震。震卦为东方,春二月之令,太阳东升,普照万物生长之期。此时节虽与今相仿,然时辰却完全对不上。魔教若要设障眼法,怎会于日落时于震字布阵?”
楚清词耸耸肩,似乎也不知所以,但手心却暗暗攥住了袖中一张引雷符。
震卦主动,动则易伤,重雷交叠,相与往来,震而动起出。
青玄剑尊予她这张引雷符,当真只是巧合么?
两人一时无言,彼此静默半晌。随着夜幕逐渐四合,启明星攀上山巅,陆星辞感觉到空气中的阴戾之气愈发深重,不禁打了个哆嗦。
“师姐不必多想,星辞只是随口一说。玄境尊主设下乾坤八卦阵,是为了保护广场内的弟子们,与外部并无关系。雾气越来越浓了,我们还是先.......”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楚清词疑惑回首,才发现他已经收敛了真身,重新回到剑中。
“星辞?”
“师姐不必多虑,我没事。”陆星辞声音闷闷,“有生人的气息正朝此处迫近,我先回避罢。”
楚清词一怔,正欲追问,话头便被一道清脆的呼唤生生止住了:
“呀,那可是楚师姐?”
楚清词愕然回首,薄雾中,一行人影影绰绰。经历了好些古怪事,她委实难以松懈,下意识将剑横在身前。待能够清晰辨出彼此,双方皆是一愣。
“程舸?你怎会在此?”楚清词执剑的手下意识紧了紧,“你没有去送魂礼?”
程舸显然也有些发懵,闻言他揉揉鼻子,神色尴尬:
“这……说来话长。”
见楚清词依旧横剑胸前,形容警惕,他顿了顿,默默侧过头去,嘀咕道:
“刚才山门前的长阶上不知为何多了许多枯叶,我与几位师妹一起打扫耽误了点功夫……”
仿佛生怕楚清词不信,他连忙拿出藏在身后的扫帚,同时侧过身子指着身后几个探头探脑的小师妹:
“喏,就是和她们一起的,不信你问问看。”
几个小师妹忙不迭点头。对上她们充满好奇与崇拜的目光,楚清词颇有几分不自在。她堪堪收起佩剑,试探道:
“程公子怎么会去干清扫台阶这样的工作?”
“还不是被蒋弈那小子坑的,得亏师尊没把我逐出山门,只是让我干了些洒扫工作,否则我饶不了他!”
提到蒋弈,程舸显然很是愤慨,旋即又疑惑道;“说来,他人呢?他不是一直和你黏在一起么?”
熟悉的名字滑入耳中,楚清词心口不由得揪紧。她偏过头,静默片刻,还是扯了谎:
“他……身体不适,没能来送魂礼。”
程舸不疑有他,“唔”了一声便不去在意。
他上前拉住楚清词,温热的掌心覆上后者微凉的指尖,故作轻快地笑道:
“看来师尊知晓我们迷路了,于是派你来。那就麻烦师妹为我们引路啦。”
楚清词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确信对方并非幻象或魔类,紧绷的弦也慢慢松弛。
听了程舸的话,她疑惑地歪了歪头,望向远处耸立的石柱:
“什么派我来?送魂大典是在剑宗广场举行,离此地不过三百步,程公子如何迷路?”
听了她的疑问,程舸唇角强撑起的笑容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份难以言喻的凝重神情。不仅是他,连身后那几个小师妹也是忧心忡忡,有胆小者甚至低头啜泣出声。
空气随之一凝。
良久,程舸才仿佛下定决心,幽幽叹道:“是啊,区区三百步路而已,但师妹你可知道……”
他猛然近前一步,猝不及防贴在楚清词耳畔,咬着牙吐出一句话:
“这三百步,我们已经走了将近两个时辰,却始终没看见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