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攀岩 ...
-
“到了。”
蒋弈停下脚步，蹙眉望去。矗立于眼前的，是一道足有百丈高的山峦，山掩流云，浮云如白练环绕山间，崖顶隐于云雾中，犹抱琵琶半遮面。
山崖之间，有飞瀑倾泻而下，势破千钧，声如奔雷。最终跌入谷底深潭，触上山崖岸畔，争相玉碎，珠玑四溅，于春日微凉的夜风中汇作一派水雾朦胧，恍恍然如坠仙境。
蒋弈立于深潭岸畔，俯身凝视澄明如镜的潭面，神情晦涩不明。
水珠飞溅五六丈之高，凌空翻腾落于蒋弈肩头。他瞬间打了个哆嗦，只觉肩膀都要被冻住。
他回首瞥向好整以暇反复踱步的程舸，冲着潭水努了努嘴：“这里？”
“拔地万里青嶂立,悬空千丈素流分。共看玉女机丝挂,映日还成五色文。此山名千丈，此泉乃冷泉。”
程舸踱步至他身边站定，干脆利落地抽出佩剑，凌空挽剑花。
蒋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瞬息之间，那悬浮于空的水雾便为无形的剑气所分离，飞珠溅玉，尽数汇于程舸剑锋。
然而，就在水珠附上剑身的那一霎，缕缕冰晶顺着银剑向上逐渐凝结。
蒋弈下意识伸手去碰溅上水珠的肩头。果不其然，其上也凝结了一层薄冰。他又深吸几次，寒气丝丝沁入骨髓，连呼吸都凝滞。
不愧是修炼内功的圣地。
程舸收回佩剑，举着剑锋上冻结的偌大冰棱朝蒋弈示意：
“在此地，若不以内力调息，泉水顷刻间就能将你冻成冰雕。蒋公子，你当真要试？”
蒋弈低头拨去肩膀上的薄冰，把残片塞入口中含着，闻言无动于衷：
“来都来了，不试试多对不起你。”
“大可不必如此。你既修外功，倘若被冻成冰块，可别求我救你。”
程舸轻笑着耸肩，抬手把佩剑丢给蒋弈：
“凌岚生于千丈山巅，瀑布之顶。老实说，我在冷泉修炼许久，还从未登上去过。你若登上，便是今朝剑宗弟子第一人。”
蒋弈接过银剑，掰掉其上坚冰，用指尖试了试剑锋，唇角微扬：
“为何选定今日来？”
“今日魔教纠纷，剑尊等人皆去守护《天枢录》，此地自然无人看守，你可以比较大胆地偷。”
言毕，程舸便抿住了唇，不再作声。
其实有一位，还真没与剑尊等人同去。只是已经入夜，那位讲求养生，不应当此时前来。
“诶呀，此山名千丈，可是瞧着也没多高，你们剑宗弟子不行啊。”
蒋弈随意拖着剑朝岩壁走，举手投足间尽是漫不经心。
“你且试试就知道了。”程舸闻言十分坦然，望向瀑布的眼神充满敬畏，“几百年来，只有一位弟子成功登临峰顶。你若成了第二个，我就替你提议建立外宗，你当宗主。”
“难听，不要。”
蒋弈翻了个白眼，持剑的手蓦然发力，足下生风。
银剑尖端登时刺入岸边竦峙的嶙峋怪石，随着他奔跑的动作将地面撕开一道数寸之深的豁口，触目惊心。
程舸看着他的爱剑卡杂顽石中摩擦，扬起一路火花，心疼得死去活来：
“别把剑当枪使！”
然而蒋弈一旦投入状态，便两耳不闻窗外事，兀自曳着那剑一路飞驰，自峭壁底下猛然将剑从石缝中拔出。霎时间狂沙骤起，碎石迸射，足以想见蒋弈究竟把剑刺得有多深。
程舸被险被扑面而来的狂沙眯眼，忙挥袖抵挡。半晌，那沙石才徐徐沉寂。
他试探着张开眼，四下环顾却未发现蒋弈所在。正疑惑间，他一抬眼，赫然发现蒋弈已经爬了将近一半的悬崖！
那厮对剑当真好不爱护。他将剑刺入峭壁后，持剑的左手猛然下压，将自己的身子完全凌于剑身之上。
蒋弈整个人仿佛对折一般，依旧保持着左手持剑的姿势，足尖却已经接触到裸露在外的剑锋。旋即，他目光一凛，足尖踏剑而起，左手瞬间发力将整柄剑向上带去！
眼见剑锋堪堪脱离石壁，蒋弈便凌空悬身，将左臂高举过头顶，在即将坠落的前一刻再次把剑卡入石壁中！以至于他爬过的地方，石壁不是崩裂就是破碎，沙土裹挟着石块簌簌下落，瞧上去竟有几分可怜。
程舸仰面朝天，目瞪口呆。即使是善用轻功的气宗弟子，攀爬这石壁也无法如此迅疾。
蒋弈不通内功，虽说他的方式看起来笨拙粗鲁，但是真的迅如雷霆。
也罢，毕竟他是能一枪把山都劈了的人，此番还是保守了。况且，也并不只是单纯爬上去那么简单......
那厢挂在山壁上的蒋弈，内心也是五味杂陈：
“为什么我不能一剑劈了这个山？” “为什么我跟猴子一样蹦来蹦去？” “刚才那个姿势似乎不够帅。”
唉，罢了，谁让他是贼呢。一剑把山削了回头没法跟师妹交代。
虽然脑袋里想的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但他依旧五感聪敏，时刻提防着周遭环境——
以至于当崖边一棵看上去已经死了多年的老树突然向他掷出叶片时，他下意识挥剑将那片叶劈作两瓣。
自此，一发不可控制。
劈开那莫名其妙冲自己而来的叶子时，蒋弈就察觉到了古怪。紧接着，他便感到地动山摇，仿佛沉寂良久的山脉蓦然转醒，怒吼着要生吞这个惊扰自己好梦的登徒子。
与此同时，方才被他划开的石缝中毫无征兆地冒出数千根藤蔓，每一枝都有碗口之粗，直冲蒋弈面门而来。后者纵然堪堪闪过，藤蔓上附着的叶片也会纷纷掉落，化作凌厉的飞矢刺破他的脖颈、腰间。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虽说蒋弈心有防备，但一时也招架不住。被藤蔓牢牢缚住，动弹不得。
身体的增重让刺入石壁的剑身难以承担，伴随着碎石从岩缝中脱落，蒋弈瞬间失去了平衡。在他即将下落的那一瞬间，束缚他的藤蔓顿时撤去，摆明了是想叫他直接摔死。
“蒋弈！”程舸心头大骇，忙欲上前救助。
不过他的担心有些多余。
束缚手臂的藤蔓撤去的那一刹那，蒋弈怒喝一声，反手执剑将离自己最近的藤蔓斩作碎块。
藤蔓扑簌落下，他也趁势下落，在脚底触到一截碎块的一刹，猛然发力，再度跃于空中。
其余藤蔓瞬间反应过来，再次涌向他。
蒋弈被这群东西彻底惹烦，完全没了当贼的自觉。他双手死死扣住剑柄，踏着一枝藤蔓跃到半空，将剑兜头劈下！
即使相聚千丈，程舸也清晰地听见剑身劈开空气发出的呼啸声，势如雷霆万钧，剑锋甚至迸射出了一人之高的火焰，将身下藤蔓尽数裹缠。
烈焰顷刻之间便将藤蔓迅速燃尽，方才气势汹汹的东西顷刻化作飞灰，余下的幸存者也没了攻击的可能，堪堪退回缝隙中。
蒋弈收回剑，低头望着落在身上的黑灰，冷笑一声：“什么东西，就这点本事。”
然而，他一低头，就看见程舸慌慌张张地向他跑来，眉眼间万分焦急，口中还不住对他大呼：
“蒋弈！快走！”
蒋弈勉强分辨着他的口型，心中疑惑。他正欲开口回应，却发现——
自己发不出声了。
他瞬间毛骨悚然，伸手去触自己的喉间，却触到了满手冰凉。
再一低头，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沾染藤蔓黑灰的地方竟悉数化作坚冰，牢牢附着在他身上，并明显有蔓延趋势！
蒋弈轻啧一声，眼神满是不甘。他抽出银剑，正欲旋身跃下，耳畔却传来程舸一声暴喝：
“蒋弈！！！回头！！！！”
这回，他可听了个真切。同时，他的耳后蓦然升起一股极其阴寒之气，几乎要将他吞噬于寒雾中。
蒋弈心头大骇，赫然回首，一只高有百余丈的冰龙正盘踞于瀑布上——或者说，它本身就是由奔腾激荡的瀑布水汇聚凝结而成的——正用黢黑深沉的双目盯着眼前渺小的猎物。
其通体幽蓝，鳞甲之上尽着寒冰，额前独有一只犄角，形制古怪，恰似剑锋。展翼可遮天，腾飞可蔽日。仰首则入云端，曳尾已至深渊。
疾走飞驰，堪动雷霆万钧，撼天震地；扶摇而上，直达九重霄天，水击三千。
天阶灵兽。
即使是程舸，也不知道此处盘踞着这么一位祖宗。
昔日来冷泉修炼时，他也试过攀爬千丈山，皆为藤蔓所阻，屡试屡败。
那些藤蔓的因为长期受冷泉灌溉，其表皮汁液皆附着寒毒。此毒可压制人的内力，虽不致命，但一旦被缠上便极难剥离。
他真心以为这是攀登千丈山最大的阻碍了。假如他知道，绝不会让蒋弈以身试险。
可惜为时已晚。
蒋弈似乎也被冰龙吓傻了，呆若木鸡地盯着冰龙额前那只形状畸形的独角，居然忘了躲避。一人一龙，相视良久。
最终，冰龙率先发难，后撤两步，压低脖颈冲着蒋弈咆哮怒吼，其音如雷贯耳、响遏行云。且不说蒋弈，就连崖上山石都纷纷崩裂，化作飞灰消散于空。
并且，它嚎叫的同时，百丈血口中还喷出大股白气，包裹了整个山崖，连崖下程舸都不能幸免于难。
程舸起初以为是水雾，直到白烟沾上皮肤后才骇然发觉，其中满是细小冰晶！
他连忙调动内力护体，然而为时已晚。他的双眼，耳孔已然被冰晶填满，五感顿失其二。
失去视野的前一刻，他看见结成冰块的蒋弈，被巨龙挥掌击入冷泉中。
-
完了。
坠入冷泉中的蒋弈迷迷糊糊地想。
偷东西偷成这样，世间的贼舍他其谁！
意识，最终归于混沌。
那冰龙依然盘踞在瀑布上，歪头看着冷泉激起的小小水花，待万籁俱寂后，它缓缓回身，欲跃回瀑布中。
然而就在它旋身的那一刻，一股恶寒宛若索命的讣问，直刺向它后颈的逆鳞。
冰龙当即旋身，伏低身子作出预备攻击的状态。可那恶寒却如影随形，始终追随在它颈后。
“孽障，连你主子也敢不认！”
一道极其阴鹜诡谲的声音蓦然在空气中回荡。冰龙身躯登时一震，瀑布瞬时激起万千水柱，冷泉之水分沓两岸，周遭山壁瞬息凝结成寒冰。
冰龙竟双膝蜷曲，俯身贴于潭面，向西恭敬叩首。
直至此时，那股恶寒才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黑影，悬浮于龙首前，茫然无实体。
“尔等贱畜，也配伤孤。”
黑影对那冰龙厉声呵骂。同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自黑雾中探出，直接抓住了冰龙额前那只畸形的角。
“既然你如此不晓事，这东西给你算是废了。倒不如——”
那只手青筋条条绽起，随着他力度的增加，冰龙口中也发出愈发凄厉嘶哑的哀嚎，足以教天震地骇。
然而这些，失去听力的程舸浑然不知。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攀岩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