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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快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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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舸如此癫狂也不是毫无理由的。
在他的印象里,楚清词向来是独立自强的小姑娘,扎辫子这种小事向来是亲力亲为。
并且,从她有了男女观念那一天起,就再也没有让除了青玄剑尊以外的男性留宿屋内过。
而蒋弈这副模样,再加上那明显有人睡过的床榻,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该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家的翡翠大白菜怎么就被野地里的猪拱了呢?
“你瞅啥瞅呢,别像看拱白菜的猪一样看着我。”他还没开口,蒋弈就先发制人,表情十分欠揍。
程舸对他的不要脸大为震惊:“你不就是吗?”
“别拿你内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梳个头碍着你毛事,大晚上来鬼叫。”
“那你待在清词屋里干嘛?”
“你给我安排地方睡了吗,要不我睡你屋里?”
“你给我滚!”
眼看他俩一言不合就要剑拔弩张,楚清词忍无可忍“啪”地合上了书简,揉着眉心表情十分无语地望着程舸。
“能消停点吗,二位?”
她这一开口,沉迷于互咬的两人瞬间闭了嘴,双双看向神情微愠的少女。
蒋弈反应神速,行云流水地绑好了发绳,蹲在楚清词身旁满脸写着无辜。
“师妹,你看到了,是他先欺负我的!”
“不是你这人到底要不要脸......”
“程公子。”楚清词扬手打断了程舸的抢辩,语气虽不生硬但毫无感情,“漏夜前来,有何贵干?”
程舸被噎了一下,但对楚清词的偏心无可奈何。
他愤愤地瞪一眼满脸小人得志的蒋弈,俯身拾起地上的布包,望向楚清词的目光柔和几分:
“师尊说,你若是想,可以去看一眼陆师弟他们,这布包里的是通关的凭证。”
一听到“陆师弟”三字,楚清词周身一震,黯淡的眼眸中少见地闪出几分光彩。
她猛然起身,险些把凳子推翻。幸亏蒋弈眼疾手快,才没弄出更大的动静。
“星辞,你慢着些。”蒋弈冲她咕哝道。
听到蒋弈的呼唤,程舸捧着布包的手明显颤了颤。他望向努力平复自己心绪的楚清词,眼神有些忧伤。
“你真的替他活了。”他目光热烈而哀婉,声音低哑,“清词,你不该如此的。你本可以......”
你本可以如以前一样,活得乐观而恣意,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重伤断发,销名去姓,一辈子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然而,他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来,因为楚清词正定定地望着他,眼神如炬,将他周身的每一寸都吞噬殆尽。
“程公子,请问您可知自我离开剑宗至今,有多少弟子接二连三地离去了吗?”
倘若没有云熙的出现,陆星辞可以得到及时的医治,也就不会丧命;倘若没有云熙的出现,小蓉儿依旧在剑宗中生活得无拘无束;倘若没有云熙的出现,叶小溪......或许就不会落得一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但酿就这一切的又岂止云熙一人?青玄剑尊的包庇,程舸的默不作声,乃至是她的逃避之举,都是在把无辜之人一点点推入深渊。
“你我都罪无可恕,所以没有乐观的资格。”言尽于此,楚清词向程舸伸出手,面容平静一如往昔。
程舸良久无语,长叹一声,将布包放入楚清词掌中。
“若云熙真的私通魔教,立下祀魔令,蓉师妹他们的事定会重新调查。”他语气深沉,“清词,你是否愿意再等等?”
楚清词未正面回答,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末了低垂下眼睫。烛光洒在她姣好的面容上,落下一片鸦影。
“程公子几日未见,消瘦了许多。连头发都短了些。”
“啊,这是......”
“噗呲。”
蒋弈实在没憋住,在程舸羞愤的目光下,默默背过身子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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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程舸和蒋弈强烈请求楚清词休息一晚再去看陆星辞,然而楚清词全然按捺不住自己激荡的心情,当即就要动身。
程蒋二人见劝不住她,只得作罢,陪着她一道去了陈放遇难弟子遗体的慰灵堂。
至慰灵堂门前,守门弟子核查了通行凭证后便恭敬地退下了。楚清词推门而入,蒋弈也想跟随。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楚清词的肩膀,就被程舸侧身拦住。
“清词去看陆师弟,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我怕她出危险。”蒋弈没好气地回答。
程舸耸肩轻笑:“不必忧心,慰灵堂乃浮息派最为肃穆之地,玄境尊主亲自设了三百六十道施术屏障。若无通关凭证指引,定会被困死其中。你进去了,没准还得指望着她带你出去。”
“......行吧。”蒋弈显然十分失望,“那我接下来该去哪儿,难不成真睡你屋里?”
程舸神色复杂地瞥他一眼,转身向黑暗中走去:“你跟我来吧。”
“去哪儿?”
“去挑战浮息派的道德底线。”
“?”
楚清词一路跟随着通关凭证的指引,顺利穿过三百六十道屏障,走入一个宽广的大殿内。
此殿乃浮息派最大的殿堂,是主阁正殿的两倍,仿照冥府阴司的格局修建,因而四面背阴,寒气逼人。
为使生魂安息,此殿不可见明火,凭借七十二颗安置于墨玉廊柱之上的夜明珠照亮。幽蓝光芒映射在青玉大殿之上,无端教人毛骨悚然,倒真能觉出些幽冥鬼气。
殿下,摆放着两列白玉棺椁,其上以篆书雕刻着《天枢录》中的内容,群蚁排衙。
而棺椁头顶的位置,用桃木托盘盛放着一只只锁灵囊。囊上绣作着棺椁主人的名姓。
楚清词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陆星辞,他被摆放在了棺椁中最显眼的位置。
一枚白色锁灵囊静静躺在托盘中,陆星辞三字宛如他本人一般,字形沉静而内敛。
目睹一个人离去和目睹他躺在棺椁里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陆星辞离去之时虽然痛苦,但那是他短暂人生燃尽的最后一刻,依然有着生命那触目惊心的美;
而现在,他的魂灵挤在手掌大的锁麟囊中,而身体躺在窄□□仄的棺椁中,宛如燃烧后的死灰。
分明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一滴清泪,落在了白色的布绢上,晕开了深色的水渍。
楚清词这才察觉自己的视野已然模糊不清。她慌忙用手臂揩去泪痕,可泪水就如同春日泛滥的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打湿了她的衣摆、袖口,以及陆星辞的锁灵囊。
恍然间,锁灵囊似乎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
好容易平复了情绪,楚清词深吸一口气,生生压下满腔凄楚,后退几步,屈膝下跪:
“星辞,师姐来看你了......”
原谅我自作主张希望替你活下去,原谅我没有与云熙抗争的勇气,原谅当时的我选择了逃避,原谅我直到现在才来......看你一眼。
锁灵囊里很冷,但你不要怕。师姐会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师姐会替你报仇。
又是一滴泪落下。然而这次,并没有水珠碎裂于地面的脆响,锁麟囊也并未被沾湿。
仿佛有人用手,轻轻捧住了这滴泪水。
然而沉浸在悲伤中的楚清词并未觉察。她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走到陆星辞棺椁前,步履蹒跚。
楚清词轻轻推开棺盖,里面渗出夜明珠幽蓝的光芒来。她深吸一口气,竭力遏制嚎哭的欲望,试探着向棺内望去。
霎那间,她大为错愕。
陆星辞似乎依然是那副模样,眉眼温润,肤白若脂,薄唇未语含笑,可见的确有人刻意维持了他生前的样貌。
唯一不同的是,他那满头青丝,不知何时居然变成了雪一般的白发!
分明在他身死前一刻,他都是一袭墨发。怎的死后,反倒成了白发?
她百思不解,但这种事情一问剑尊便知,也无需她过分纠结。
楚清词缓缓跪倒在棺椁前,下意识伸手去抚陆星辞的面庞。
触指冰凉,宛如一块玉般,果真不是寻常人的温度。即使看上去和睡着一般,可楚清词明白,他不可能再醒来了。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生死簿上既有其名,除却长歌送魂,再无他法。
她起身,又给其他棺椁依次叩首致歉、告慰魂灵。到最后,她已是双膝红肿,额头也渗出了血痕,每走一步都是跌跌撞撞。
最终,她又回到了陆星辞身边。
楚清词也不知自己趴在陆星辞身边看了多久,只觉得恍如隔世。
周遭鬼气森森,她却没有感到丝毫恐惧。疲惫与困意一同涌上心头,恍惚间,她仿佛看见有一个人走到她身边,将手覆在她双眼上。掌心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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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楚清词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幻境,幻境中的她正坐在一条河流边沿。
溪流潺潺,她脱了鞋袜,将脚淌在水中,触感微凉。
而面前,陆星辞穿着一身黑底白襟的短裳立于溪中,齐腰的黑裤浸了水,勾勒出他双腿修长的轮廓,配得上那句“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
“师姐。”
他一撂额前沾湿的发,露出灿若繁星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岸畔的少女。
“我们一起离开剑宗好不好?”
楚清词正用溪水擦拭自己手中的剑。闻言,她动作一顿,疑惑地望向陆星辞:
“为何?”
“因为......因为我总觉得新来的那个云师妹很,很怪,我怕她会伤到师姐。”
陆星辞垂下头,声音越发低哑。水珠顺着他俊逸的面颊滚落,滴入溪流中,破碎。
楚清词放下剑起身,缓步走到陆星辞面前,伸手撩开他耳畔的发丝,勾唇轻笑:
“我知道,云师妹她对我有些误会,但我相信,她的本心并不坏。”
陆星辞急急抢白:“可她前几天还诬赖师姐偷学她钻研的剑谱,再过几天,怕是要诬陷师姐是魔——”
楚清词伸手点住陆星辞的唇。
“嘘,慎言。”她眨眨眼睛,笑容轻快而明媚,“剑宗有许多我放不下的人,比如师尊、程舸、小蓉儿他们,要是我们走了,他们该多伤心呀。”
陆星辞神色黯然,但终究没再继续强求。他反扣住楚清词的手,表情无比郑重:
“那师姐答应我,假如云熙再次加害于你,无论如何,也要离开剑宗。”
楚清词愣了一下,还要开口,却看见陆星辞的五官逐渐扭曲、模糊。
“师姐,答应我,一定要离开剑宗。师姐,答应我,一定要离开剑宗......”他口中不住重复着这一句话,语气逐渐冰冷。
楚清词脸色大变,慌忙去抓他肩膀:“星辞,星辞你怎么了?”
然而,这次她只碰到了一片虚空。她的手穿过了陆星辞的身体,而陆星辞的满头青丝也在逐渐脱落,取而代之的是如雪的白发。
“师姐,快走,离开他身边。师姐,快走,快走!快走!!!”
楚清词被他逐渐癫狂的语气吓了一跳,正欲转身,却看见叶小溪站在她身后,眼神悲戚。
“楚师姐,快走,快离开他身边。快走,快离开他身边......”叶小溪也同样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楚清词悚然大惊,下意识地想问“他”是谁,却看见叶小溪一抬手,朝着她的方向狠狠一推。
又是幻境破裂的声音。坠入虚空的前一刻,叶小溪歇斯底里的呼唤依然回荡在楚清词耳边。
“楚师姐!快走!离开他身边!祀魔令不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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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姑娘,楚姑娘你快醒醒!你快醒醒!”
楚清词从梦中惊醒,一睁开眼,正对上一个人惊魂未定的眼神。后者正跪在她面前,没命地摇晃着她的肩膀。
她愣了一下,仔细辨别眼前人的样貌,赫然大惊,混沌的头脑当即清醒了一半。
“李舜兴?”楚清词愕然开口,“你怎么在这——唔!”
李舜兴一把捂住她的嘴,强行将她摁倒在了棺椁旁边,压低声音警告她:
“千万别出声,否则咱们两个都没命了!”
楚清词浑身打了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她不明白李舜兴是怎么进的慰灵堂,但眼下绝对面临着比这个更大的危机。
她拨开李舜兴的手,冲着对方点点头,极力保持最大的冷静。然后,她扶着棺材身,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
下一秒,她的瞳孔就因为惊愕与恐惧迅速缩小,脖颈上青筋条条暴起,扣住棺材的指尖因用力过猛而发白。
一个身着黑袍头戴面具的高大男子,正在各个棺椁间穿梭,闲庭信步,宛如索命的无常。
魔教之人!
楚清词来不及细想,和李舜兴对了个眼神。李舜兴冲着出口的方向指了指,点了点头,她也立刻会意。
正当两人准备悄悄摸出大殿时,耳畔却蓦然传来一声轻笑。
这声音就像贴着楚清词耳朵发出的一样,甚至还夹杂着缕缕寒意。她当即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依旧屏气凝神,尽最大可能不发出动静。
然而紧接着,一只冰冷的手就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楚清词震悚着回头,闯入视线的是一具尸体惨白的脸,距离之近几乎要贴上她的鼻尖。
“楚师姐,还不快走吗?”
尸体后传来一个男人阴恻恻的笑声,紧接着,一张形制古怪的面具从尸体后面探出来。
楚清词只感到手脚一片冰凉,大脑顿时当机,连呼吸都凝滞。她呆坐在原地,一时甚至忘记了逃跑。
好在李舜兴反应够快,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卯足了力气往外冲:
“楚清词!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