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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畜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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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清词没有想到云熙会如此丧心病狂,因此全然没有防备,直接被扯入了七枢玲珑钟。
刹那间,天地仿佛被一阵强劲的力道所吸引,生生挤压着楚清词的胸腹、头颅,毫不留情地剥夺着稀薄的空气。
楚清词眼球暴突,皮肤上蔓延深刻血痕,口鼻溢血,五感俱废。
她眼前的金色帘幕已然浸染了血色。血雾朦胧中,楚清词强忍周身千蚁啃噬般的剧痛,奋力捶打着身前的屏障,喉间发出破碎的嘶吼:
“云......熙!!!”
然而,七枢玲珑钟内部是与世隔绝的结界。无论她喊得如何凄厉,钟外的人都无法听见。
“咳......咳.....”
一阵沙哑的咳嗽声自身旁传来。下一秒楚清词突然被人一把抓住手臂,强行脱离了那灼热的屏障。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别乱动。”
蒋弈伛着身子把她护在身下,捧起她还算完整的一只手,屈指在掌心写道:
“你越动,脏器破裂速度就越快。冷静下来,平稳呼吸。”
楚清词抬眼看他,隔着血渍,蒋弈的面容并不真切,但也是满面鲜血,皮肤皲裂,形状可怖。
没有人能在玲珑钟内挺过第二声钟鸣,更何况已然在钟内呆了许久的蒋弈。
楚清词已经感受不到身体上的痛苦了,意识也逐渐涣散。靠在蒋弈怀里,她迷迷糊糊地想,她应该跟蒋弈说抱歉的。
毕竟那个系统一早就说过,云熙身上带着七枢玲珑钟。是她大意了。
可惜,她的嘴唇已然成了一团滴着血的烂肉,方才的喊叫成了她的遗言。她没力气再和蒋弈说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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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
眼见楚清词被金光吞没,叶小溪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手刃了云熙。她一个箭步上前,揪住云熙的衣领,竭力怒吼:
“你他妈想干什么?!为什么要伤害师姐!!!”
云熙显然已经极度恐慌,任由叶小溪摇晃也全无反抗。她面色惨白如纸,额上冷汗未消,低着头失魂落魄地喃喃:
“只要......只要立誓一方在誓言践诺前暴毙,另一方就可以摆脱誓言的束缚,我就不用入魔......”
她的呼吸愈发急促,情绪愈发激动,竟显出癫狂之态:
“我不能入魔,我不能入魔!我的病还没好,我不能死在这个世界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她突然发起疯来,挣扎着挣脱叶小溪的钳制,反手把对方推倒在地,继续念诀。
她必须在结界退散,天道可察之前,杀了那两个人。
叶小溪察觉到她的意图,顾不上跌倒的疼痛,从地上直起身子死死搂住云熙的腰。
云熙本就惊慌失措,被她这一折腾更是乱了阵脚,甚至连驱动玲珑钟的口诀都忘了!
恐惧与焦急一同涌上心头,汇作难以抑制的愤怒,喷薄而出。云熙用脚狠狠踹向叶小溪的天灵、胸口,足尖沾染了斑驳血迹。
一时间,她甚至忘记了念诀,赤红着双目,把一腔愤恨通通发泄到叶小溪身上:
“你这个贱人!贱人!贱人!!为什么阻止我,你就该和那群猪一起去死!一起去死!!!”
叶小溪的天灵已经被她生生踢裂,跪地的姿势也让她无力反抗,只能咬牙承受。她勒住云熙腰部的双手指节发白,无论对方如何挣扎,也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你杀了这么多人,你早该遭报应了。”鲜血与泪水一齐落下,但她笑得开怀,“云熙,我会在冥府里看着你。”
看着你入魔后悲惨死去,看着你被地狱的红莲业火灼烧,看着你的灵魂被刀山所撕裂,看着你经受那九重天雷,最后坠入畜生道后可悲可笑的模样!
“你给我闭嘴!!!”云熙厉声尖叫起来,对吓呆了的剑侍怒吼,“愣着干什么,拿剑来!!!”
剑侍已经不知道如何思考了,下意识遵照云熙的要求递上佩剑。
云熙一把夺过,直接刺穿了叶小溪的头颅!
血雾迷茫,天地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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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清,阿清。”
混沌中,楚清词被一声声轻唤吵醒。她定睛望去,黑暗的尽头,渗进来一束光,光中站着一个穿着玄衣的男子。
男子冲她招手,口中不住呼唤她的名字,声音分外熟悉。
“.......星辞?”
楚清词试探着唤他。
男子没有作答,只是继续唤她,同时向她展示着手中一朵莹白的花。
“那是什么?”楚清词又问。
男子不再呼唤了,将花捧在手心,对楚清词笑:
“此花名为凌岚,生于极寒之地,百年得一朵。我觉得你戴,肯定很好看。”
楚清词失笑:“凌岚是一种草药,不是花。”
男子不接话,兀自笑得开怀:“阿清,我给你带上,你过来。”
他的话仿佛有魔力,楚清词情不自禁地举步,缓缓向他靠近。
但走近了楚清词才发现,她看不清这男子的面容,也触不到他手中的花。两个人之间,好像被一层隐形的屏障阻隔了。
“阿清。”男子收敛了笑容,垂首望着她,神情郑重,“无论过了多久,无论轮回了几次,我都会找到你、保护你。”
“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
楚清词张张嘴,正要出声,就看见那男子抬手朝她的方向轻轻一推,四周混沌瞬间支离破碎,她也跌落至虚空。
掉落的那一瞬间,她对上了那男子的双眼。
清亮温暖的眼眸,宛若初春时和煦的日光,此刻却蒙上了一层阴翳,如哀似泣。
宛如她在幻境中所看到的那般。
楚清词猛然惊醒。
她从地上坐起身来,环顾四周,惊觉自己还在七枢玲珑钟内,只是眼前景色清晰,听力恢复,也能说出话了。
她一抬手,触到一个温热的物事,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是蒋弈。
蒋弈满面血痕,瘫倒在地上,双目紧闭,周身像是被猛兽撕扯一般,烂得不成样子。
楚清词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跪在蒋弈身旁,抬手搂住他,哽咽道:“对不起师兄,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
身下的人微微动了一下,下一秒,楚清词的额头就挨了一巴掌。
“我还活着,别哭丧。”蒋弈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见他可以说话,楚清词心中喜悦难以言表,又不好意思落泪,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我们....还活着?”
“嗯,第二道钟声散了。”蒋弈轻声道,“那婆娘不知道怎么没敲第三声,否则咱们早一命呜呼了。”
他微微抬眸,望着神色惴惴的楚清词,勾起唇角:
“怕吗?”
“有点。”
“别怕,马上就能出来了。”
“?什么意思,云熙哪有这么好......”
好心的“心”字还未出口,楚清词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阵金属碎裂的声响。
不出片刻,只见那七枢玲珑钟轰然破碎,残骸四溅。支离破碎前它还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响声,像是临死前的哀鸣。
三柄散发着幽蓝光芒的长剑,把七枢玲珑钟直接击碎了。
金光顷刻间消散殆尽。好容易从强光中挣扎出来的楚清词一时适应不了自然的光线,视线几分恍惚。
她只得把眼睛紧紧闭上。隐约中,她听到四周一片嘈杂,哭声喊叫声混作一团。同时,一只微凉的手缓缓抚上了她沾满血污的面颊。
“清儿。”手的主人轻声唤她,指尖抚过的地方,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别怕,别怕,师父来了。”
令人心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楚清词心跳蓦然漏了一拍。
她已经知晓此人身份了。但为何比起他,她更希望一张开眼能看到的,是程老头的笑容呢。
深吸一口气后,楚清词还是认命般地抬眸,尽可能平静地看向眼前人:
“参见青玄剑尊。”
一月对于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再见青玄剑尊的那一刻,楚清词还是感受到了强烈的疏离感。
青玄剑尊依然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眉眼低垂,气质温润。一袭白衣翩跹,墨发如瀑分明是习剑之人,周身却并没有染上兵刃的肃杀,一颦一笑足以令世人倾心,不愧为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但她只想躲避。
感受到她的刻意回避,青玄剑尊眼神微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好孩子。”他叹息。
楚清词与他已然无话,也不想浪费时间,起身就要去和云熙这个小畜生算帐。
青玄剑尊动作一顿,但并没有阻拦,转而向蒋弈伸出了手。
“蒋弈,是吗?”
“嗯。”蒋弈抽动了下唇角,将手搭在对方掌心,“见过剑尊。”
青玄剑尊眉心紧蹙,语气不善:
“先前你打伤阿舸的事我可以不和你计较,但你若是再敢如今日这般让清儿身涉险境,我绝不轻饶。”
“剑尊说的这是哪门子笑话,把我师妹拉进钟里的是那个疯婆娘,害得她白白受伤。你御下不严,凭什么来威胁我?”
蒋弈用牙齿从嘴唇上撕下一块带血的死皮,一口啐到青玄剑尊旁边:
“你可莫以为我怵你,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威胁不到我。好好收拾你家的烂摊子,别让我这个外人看热闹。”
正说话间,一声凄厉的哭喊自二人身前传来。
“啊呜呜呜!!!叶师姐,叶师姐你怎么了!你说话啊!!!”
哭声的源头正是方才去搬救兵的伏瑶。
两人闻声望去。只一眼,青玄剑尊便不忍地别过了头。
云熙双手被绳索缚在脑后,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口中不住讨饶;而她的身旁,两名弟子正使劲掰着叶小溪抱住云熙的腰的手,可无论他们如何努力,把双手都死死扣在一起,丝毫未曾分离。
而叶小溪本人,全然不见方才的模样,长发粘着血污缕缕垂落,天灵被踢得粉碎。
她的身体被人不住推搡,一颗卵状物从她的脸上落下,滾至楚清词脚边,映在她头顶那柄泛着寒光的长剑上,红得刺目。
“啊啊啊!!!是……是……”
伏瑶躲在楚清词身后声嘶力竭地尖叫,显然受到了莫大的刺激。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楚清词。
“师,师妹……”程舸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生怕她怒上心头做出傻事,结结巴巴地唤她,“你别,别看……”
楚清词额前长发垂下,遮盖了她上半张脸,神情也晦涩不明。
她一把推开挡路的程舸,步履蹒跚,费力挪动着自己的身躯,径直向云熙走去。周围那几个弟子见状立马做了鸟兽散,人人都怕触到楚清词的霉头,弄出更大的风波来。
云熙瑟缩着身躯想往后躲避,却被叶小溪拖住身体,怎么也动弹不得,只能看着楚清词步步紧逼,摇着头辩白:
“楚师姐,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是那个剑侍,是她动的手!跟我没关系!我,我阻止过的……
楚清词在她面前两寸处停住脚步,闻言默不作声。静默良久,只见她眼底寒光一闪,手一起一落。
瞬息之间,天地寂寥。下一刻,血柱喷涌而出。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楚清词的动作实在太快,以至于云熙一时间甚至没有反应到血柱的源头是自己的右眼,呆楞良久后才尖叫出声。
程舸见状疾步上前。楚清词一挥手,溅了他一脸的血。
“你要管吗?程舸。”她侧眸望着他,眼神平淡如古井无波。
见程舸顿时没了动作,她又回过头,俯身抚上云熙的发顶,动作轻柔。
“云熙。”她柔声道,“你不得好死。”
紧接着,她抬手抽出刺进叶小溪头顶的剑,对准云熙的脖颈挥下!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残影蓦然闪至楚清词身后,直接击向她的后颈。
楚清词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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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楚清词才从混沌中挣扎出来。神智恢复清明的那一瞬间,她恍如隔世。
如不是身上缠绕细密的绷带和依旧作痛的伤口不断提醒着她,她几乎以为自己只是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一睁开眼,仍在那间小小的伙房,任何人都没有受伤。
楚清词翻了个身,把头埋进柔软的床铺中,一阵淡淡的铃兰花香渗入鼻尖,沁人心脾。嗅着这令人心安的味道,她头一次有了哭泣的冲动。
她喜欢铃兰花,这是剑宗上下都知道的事。因此每天小蓉儿都会采大把的铃兰,藏在屋内各处,譬如床底,好让她每天在香气中入眠。
可如今,物是人非。她想护住的东西有许多,却不知何时都随着花香渺渺飘散去了。
她当时为了避祸,选择抛下剑宗一走了之,当真是正确的吗?
“师,师姐......”
软绵绵的呼唤刺入楚清词耳中。她顾不上伤口疼痛猛地坐起身来,一滴冰冷的液体滑落到她的手背上,凉得刺骨。
“小蓉儿......”
映入眼帘的,是伏瑶稚嫩的面颊,后者正瞪着雏鹿般清澈的眼,俯在床边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师姐.....我是伏瑶,不是蓉师姐。”伏瑶扁扁嘴,柔柔道。
楚清词不愿在外人面前露怯,慌忙别过头去揩掉眼泪,强压住颤抖的声线,扯着嘴角生硬道:
“我记得你,你是星辞的剑侍。”
“现在我是师姐的剑侍了。”伏瑶偏头浅笑着,又补了一句,“在蓉师姐回来之前。”
言毕,她不待楚清词作答,就蹦起来向楚清词展示这个房间:
“对了,这个屋子是青玄剑尊特意安排人照着楚师姐原来房间的样子打扫的,空置了好久,就等师姐来住......”
楚清词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急急问道:“蒋弈和叶小溪,他们怎样了?”
伏瑶背对着她,充耳不闻:“对了还有还有,大师兄还吩咐我带来了师姐最爱吃的——”
“我问你蒋弈他们怎么样了。”
楚清词咬着牙,把方才的问题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边。
伏瑶这才停下动作,垂手而立,瘦削的背影此刻带了些失魂落魄的味道。静默许久,只见她肩膀抽动,缓缓蹲下抱头,缩成一团。
“剑尊说,楚师姐醒后什么都不必告诉她,什么都不必做,只要看好她,让她哪里都不去就好。所以大师兄才安排了一无所知的我来照顾师姐.....”
她语气愈发哽咽,最后竟是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叶师姐怎么成了那样,不知道陆师兄好端端的为什么死掉,不知道楚师姐为什么不辞而别,不知道为什么蓉师姐会被打发到拭剑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
楚清词眼神逐渐暗沉,心情却趋于平静。她翻身下床,赤足行至伏瑶面前,微冷的指腹拂过她的乌发,喃喃道:
“你无需道歉,因为这一切本就与你无关。只要我知道为什么,就足够了。”
言毕,她越过伏瑶,抬手欲推开屋门。
“师姐!”伏瑶慌忙喊住楚清词,话却卡在嗓子里,怎也没了后文。
她踌躇许久,才轻声说道:“有一天晚上,我梦见陆师兄了。他说......”
“最后一刻身边的人是师姐,他很幸福。无论他以后变成什么样子,都希望师姐不要忘了他。”
楚清词背对着伏瑶,默不作声。
良久,她一把推开眼前的屋门,全然不顾屋门与墙面相撞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吟,仅着单衣踏入彻骨的寒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