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带回小师妹后》是墨景彧鸭

11、立誓

　　疼痛值得畏惧吗？楚清词时常这么问自己。

　　她从小就接受严苛的训练。青玄剑尊待人温和，但在练剑这方面从不马虎。腰酸背痛的同时，她掌心的血水和着汗珠一齐落下。

　　数九寒冬，她要在极寒的冷泉里调息内力，莫说冻疮，连手指都掉了好几根；
　　三伏夏天，她举着剑保持一个姿势数个时辰不曾一动。程舸等人经常能看见已经脱水昏迷的她，依旧保持着出剑的姿势，铁铸般立在原地。

　　三凝、筑基、金丹，如是过了百年。

　　她以为自己早就不会畏惧疼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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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她跌入了那个光怪陆离的幻境。

　　幻境中，她被缚仙索高束四肢，被封灵咒屏去了神识，只着一件堪可蔽体的单衣，毫无尊严地被绑在了戒律台上。

　　身后，是浮息派诸位仙尊，皆是神色严峻，如临大敌；

　　一旁，戒律真人与青玄剑尊压低声音交谈，剑尊偶尔回眸望向她，眼底满是嫌恶与失望；

　　台下，是浮息派万千弟子，或茫然，或错愕，或讥讽，窸窸窣窣的低语如流矢贯穿她的身体。

　　还有她再熟悉不过的那个人，云熙，后者正靠在大师兄程舸的臂弯里，眉眼弯弯，笑意盎然。

　　似是察觉到楚清词的目光，云熙蓦地瞥了一眼台上的少女，目光中带着讥诮，像在看一只失魂落魄的丧家犬。

　　她是让自己沦落到这等地步的罪魁祸首。

　　云熙无数次栽赃嫁祸于她，可楚清词只想自证清白，从未想过报复，这反倒助长了云熙的气焰。

　　最终，一个“私通魔教”的罪名扣下。面对诸多子虚乌有的所谓“证据”，和因为云熙挑拨而对她失望至极的青玄剑尊，她百口莫辩，被押上了这戒律台。

　　楚清词扯了扯嘴角，只觉自己可笑。可笑自己的善意，可笑自己的不懂变通，可笑自己竟然到了最后一刻才明白，云熙是要置她于死地。

　　青玄剑尊对戒律真人略一拱手，显然是商定了什么。他手执佩剑，缓步走到楚清词身前，剑上流转千重月华。

　　“楚清词。”他开口，话语间满是疏离，语气比极地冷泉更教人发寒，“你既然说不曾私通魔教，不曾伤害熙儿，你可敢立誓？”

　　楚清词吃力地睁开被血污沾住的眼，定定地望着眼前出离陌生的男人。良久，她青白干枯的嘴唇微启，吐出一个沙哑而坚定的字：

　　“敢！”

　　“既然如此，你便以丹田血为契，若有违背，当受七十二道天剑，抽骨剥皮，坠入魔教。你可愿意？”

　　取丹田血就意味着要把她的丹田活活剖开，若调理不当，轻则修为俱散，重则爆体而亡。更何况，立的还是这等毒誓。

　　楚清词闻言伏在地上，笑得癫狂。周遭人都疑心她疯了，纷纷按剑而跽。青玄剑尊眉心微蹙，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不易觉察。

　　“师尊，何以薄情至此？”楚清词仰面，双目直勾勾的盯着青玄剑尊，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青玄剑尊心下不忍，生硬地扭过头去：“是你先背弃了浮息派，莫怨我无情。你可愿立誓？”

　　楚清词幽幽叹息，收回目光，神色黯然，好似认了命。她勾起唇角，哑声道：

　　“弟子无罪，有何不愿？”

　　“那——”

　　“不可！”

　　台下人群中突然爆出一声高呼，一名剑宗弟子跌跌撞撞地从人群中闯出来，扑通一声扑倒在戒律台前，叩首如捣蒜：

　　“师尊！弟子陆星辞愿为师姐作保，求您饶过师姐！饶过师姐吧！”

　　“她若私通魔教，你凭什么替她做保！”青玄剑尊咬牙，冷言道，“你既是剑宗弟子，自当分得清孰是孰非！”

　　“凭什么她云熙是是，师姐是非？！师尊你可曾听过师姐辩解，你可给过她替自己证明的机会！”

　　陆星辞额头被坚硬的地面划破，血液携着泪水缓缓滑落：

　　“为何所有人，都无条件地相信云熙......”

　　一时间，鸦雀无声。

　　青玄剑尊神色纠结，他看一眼楚清词，又望向高台下的云熙。后者正缩在程舸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陆，陆师兄是什么意思，我从来不会说谎呀......”

　　美人落泪，怎不叫人动容？青玄剑尊登时大怒，指着陆星辞痛骂：

　　“满口胡言！你包庇魔教逆贼，是想与她同罪不成！”

　　楚清词见状也带着哭腔冲陆星辞喊：“星辞！你快回去！听师姐的话，快走！”

　　然而陆星辞依旧不为所动，反手抽剑出鞘，双目赤红，怒视着青玄剑尊。

　　众人大惊，纷纷拔剑指向他。戒律真人一面警惕，一面厉声呵道：“陆星辞！谋害师尊，与魔教同罪！”

　　陆星辞冷笑一声：“我岂敢！”言必，他双手持剑，狠狠刺向自己的丹田。

　　“星辞！你疯了，你做什么！！！！”楚清词率先反应过来，声嘶力竭地尖叫。

　　“我愿意替师姐立誓，只要能保护师姐的清誉，我死都愿意。”

　　陆星辞仰首望着楚清词，清澈的眼瞳中满是爱意。旋即，他手中的剑闶阆坠地，整个人也软绵绵地倒下。

　　“我只希望师姐平安顺遂，一世清歌。这就够了，我不敢再奢求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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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

　　好像心脏被人生生撕裂了般，练剑练到筋骨寸断也没有这份疼痛的万分之一。

　　相较之下，青玄剑尊用剑剖开她的丹田取血时的疼痛简直微乎其微。

　　她只要一看到台下被盖上白布的陆星辞的尸首，就觉得痛不欲生。

　　直到她从幻境中醒来，这份令人窒息的疼痛也久久未能消退。

　　原来她也会怕疼。

　　所以她不想再护不住任何人了。

　　“你怕疼，所以就让别人替你疼是吗？！”

　　极力隐忍怒火的低骂唤回了楚清词的神智，她顺着声音望去，正对上蒋弈刻满愤懑的眼眸。

　　她正要出声，就感到自己被放倒在了地上。她竭力抬头望去，却看到蒋弈一步步地逼近云熙。

　　云熙感到一阵莫大的恐惧，虽然她有系统加成，但眼前这个人可是魔教少主！按战力设定，碾死她比碾死蚂蚁还轻松。

　　如果按照剧情，应该是魔教少主对她一见钟情，跟她打架也有意放水。

　　可眼前的少年宛若一只发怒的雄狮，周身散发的气压就能把她逼死，哪有半点要放水的意思！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云熙的大脑飞速运转，可不待她想出个所以然，蒋弈已然站在了她面前，伸手就去抓她。

　　她下意识地想躲，却不料蒋弈比她更快。云熙还没捕捉到对方的动作，就被人掐住了脖子，像提小鸡一样提起来。

　　蒋弈面无表情，全然不顾云熙已经憋得面容青紫，气若游丝，一把将她摁倒在楚清词身旁。

　　“给我治好她，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蒋弈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威胁味道，教人心惊肉跳：

　　“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野果虽好，也不是万能的，况且早就已经没了。
　　蒋弈被这个不省心的师妹气得咬牙切齿。他知道楚清词挺疯，却没想到疯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云熙被吓得瑟瑟发抖，蜷缩在楚清词身边泣不成声。

　　但求生欲还是让她保留了基本的理智，她哭着唤出系统，让其把自己的一部分武力值移到了治疗术上，在蒋弈的监视下一面抽抽嗒嗒地哭泣，一面用内力给楚清词疗伤。

　　血基本止住后，她手足无措地看向蒋弈，嗫嚅道：

　　“只......只能这样了，她这个是旧伤......我，我治不了......”

　　蒋弈也不理她，兀自蹲下身抱起楚清词，语气无奈而温柔：

　　“好些了吗？你刚才昏迷了，嘴里一直在喊疼。”

　　楚清词眼眶温热，她使劲眨了眨眼睛，试图把其中的泪光掩去，别过头嘀咕：

　　“嗯.....已经不疼了。”

　　蒋弈这才露出一个笑容。他招招手，示意叶小溪过来。

　　叶小溪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脸上惊惧未销。

　　“照顾好你家师姐。”

　　蒋弈淡淡地撂下一句，然后二话不说抽出一个剑侍腰间干净的佩剑，抱剑站在颤若筛糠的云熙面前。

　　“既然是关于我的身份，就没有必要牵扯无辜之人。”

　　他说着，挥剑在手腕上划了极深的一道。楚清词想要阻拦，却被他用眼神制住了。

　　“你说过，要我不要辜负你。”蒋弈冲着她扬起唇角，笑容一如往昔，“我不会的。”

　　血液很快在蒋弈脚下汇作一汪血洼，他将剑插入泥土，屈身下拜，三跪九叩。末了，他朗声道：

　　“今我末子，一谢天地，二敬天道，三拜九州神灵，就此歃血为誓：我乃浮息外门弟子，绝非魔类。如有虚言，当受九天雷劫，形魂俱灭，骨销神散，永生不入轮回，永世不得超生！”

　　楚清词大惊：“你疯了，说的什么胡话——”

　　话音未落，她便看见本应万里无云的天空，自西方起赫然炸开三声惊雷！在场众人除却蒋弈，无不错愕震惊。

　　而楚清词除了震惊，还感到些许恐惧。

　　道天劫誓。

　　修士所立誓言有所不同，按代价从轻到重排列，有心口誓、封灵誓、心魔誓、天魔誓、道天劫誓。
　　这些誓言的内容可大可小可夸张，但代价是截然相反的。幻境中，青玄剑尊让她立下的，就是心魔誓。

　　她立下的誓言有三：受天道七十二剑、剥皮抽骨、坠入魔道。除却坠入魔道一条是违背誓言应付出的代价外，其余两条皆是额外执行的条件。

　　但道天劫誓不一样，这是最毒辣的一种誓言。誓言践诺与否由天道昭彰，蒋弈一旦违誓，他所说的那些必然会兑现。

　　况且，立道天劫誓本身也有代价，那就是修炼者的......

　　百年修为。

　　即使外门弟子凭炼体也可得长生，但这百年修为也不是说扔就能扔的。青玄剑尊这等人物对立道天劫誓尚要犹豫三分，更何况蒋弈？

　　他究竟是不愿无故蒙冤才付此代价，还是......为了她？

　　“轮到你了。”蒋弈扬手把剑丢到云熙面前，后者被沾血的锋刃吓得直哆嗦。

　　“我，我才刚入门......我没有百年修为.....可以立誓.....”
　　云熙结结巴巴地辩白。

　　蒋弈不为所动，冷言道：“无妨，立誓双方可以不以同誓为代价，其间可差一层级——我立道天劫誓，你立天魔誓就是。”

　　云熙闻言花容失色，直接瘫倒在地。

　　她很清楚天魔誓意味着什么，不同于心魔誓，立下天魔誓的人不仅在凡间要为修士所追杀，死后坠入冥府也要受九重莲火灼烧，直至筋骨寸断唯余一缕幽魂，才可轮回转世，入畜生道。

　　可蒋弈已经立誓，她别无选择，否则便会替蒋弈受天道惩戒。

　　“......系统。”楚清词听见云熙颤抖着声音呼唤，“你确定他就是洛弈轩吗？”

　　出乎意料的，这次系统并未如往常那样迅速作答，而是诡异地沉默了一会儿。
　　几乎过了一世那么久，那生硬的声音才响起：

　　“系统提示您：依照剧情判定，此人确为洛弈轩。”

　　“那立就立！”

　　云熙心一横，抄起眼前的剑划破了自己的掌心。

　　“剑宗弟子云熙就此立下心魔誓，此人定为魔教中人！如有违誓，受天道七十二剑，鞭责八十一，堕入魔道，永不为人！”

　　蒋弈望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既然双方都已经立誓，那就劳烦姑娘想想怎么把我挫骨扬灰咯。”蒋弈冲她耸耸肩，“姑娘可别再拿你那套卜算啊什么的，忽悠的了别人，可瞒不过天道。”

　　云熙扶着剑支起身子，抬手揩去额上冷汗，面色逐渐恢复如常，显然有了底气。

　　“我当然有法子。”她学着蒋弈的样子冷笑，从袖中摸出一个串着红绳的小铜铃铛。

　　那铃铛不过指甲大小，六面七枢，形制古怪。其上布满绿色铜锈，串着的红绳也脏污磨损，瞧上去平平无奇。

　　蒋弈对这玩意十分不屑，楚清词却蓦然变了脸色。

　　七枢玲珑钟。

　　此物乃神魔大战时灵丹子从天界携来的宝物之一，此钟鸣，则魔无所遁形。鸣一，可解妖魔伪装；鸣二，可缚其法力；鸣三，可将其顷刻化为脓水，是当之无愧的天材地宝。

　　她在剑宗时有幸见过此物，后者被高供玉台之上。想不到，青玄剑尊竟把他给了云熙。若宝物有灵，只怕要落泪罢。

　　但是，这钟也并非毫无缺陷。若是凡人修士被这钟束缚，鸣一口鼻出血，鸣二肝胆俱裂，一般没人能坚持到鸣三时。

　　楚清词眸光微暗，她拨开搀扶她的叶小溪，扶着树站起来，对云熙道：“你最好别想耍什么花招。”

　　云熙嗤了一声，并未搭理她，转而对蒋弈盈盈笑道：

　　“这玩意儿对人是有点危险，不过对你嘛......顶多就是让你暂时不能动而已。放心，我不会敲响第三下的。”

　　蒋弈蹙紧眉头，显然有些不耐烦。他挥挥手，催促云熙：“那就赶快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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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纷纷退去，留出蒋弈周围一片空地。云熙一手并拢双指抵于唇前，喃喃念着驱动咒法，另一手平托七枢玲珑钟。

　　片刻后，那玲珑钟忽而震颤起来，竟是脱离了云熙的手掌，悠然向天空飞去，径自在蒋弈头顶停住。

　　下一秒，只见那钟暴涨了数倍，其上铜锈尽褪，露出金黄灼目的钟身来，遮天蔽日，周遭万物皆被镀上了一层辉光晃得人睁不开眼。七枢圆孔迸射出万丈光芒，流光溢彩，将蒋弈环绕其中，逐渐吞没了他的身形。

　　“铛————”

　　天际，震耳欲聋的钟声自西天而起，悠然渺远，似由远及近，又仿佛始终在耳畔回荡。噌吰之声久而不绝，余音可在如镜平静的水面上掀起惊涛骇浪，响彻云霄。

　　林中栖鸟好似感知到了天际幽长的呼唤，纷纷振翅而飞，环绕着钟身上演了一出百鸟朝凤的奇景。凡人得见，唯恐仙女下凡，争先恐后叩地稽首。

　　过了约半柱香的光景，那钟声才弥散在微寒的空气中，周遭光芒也慢慢褪去。

　　楚清词心跳如鼓，使劲揉了揉双眼，凝眸望去。下一秒，她的胸口仿若压上了一个千斤巨石，连呼吸都揪紧了——

　　蒋弈并没有入魔，正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血，眼、耳、鼻也往外流着淋漓的鲜血。

　　一声过后，魔类必会现形，如此已经可以证明蒋弈清白！
　　楚清词又惊又喜，不顾叶小溪的搀扶跌跌撞撞地冲到蒋弈面前，伸手想去拉他，却被一道金光汇作的屏障灼伤了掌心。

　　她大脑一片空白，愕然回头，只见云熙依然保持着念咒的姿势，全然没有收回七枢玲珑钟的意思。

　　楚清词天灵嗡嗡鸣响，冲着云熙高声质问：“云熙！你想做......”

　　然而，她余下的话还未出口，就再也发不出声音了。

　　耀眼的天幕落下，又是一声钟鸣。而她，也可以碰到蒋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