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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杀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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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青青咬着牙,抱紧怀中花浇,一路低头匆匆行去。满心里只恨这些势利小人惯会见风使舵,大师姐风光无限时便百般巴结,人刚去世又投向楚婉母女,整日叽叽喳喳,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她心绪烦乱,只想离那群贱人远些,不知不觉转到了园中荒僻处。
费劲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却听云青青脚步声蓦地一停,树后似乎又闪出个人来。
“青儿,你这是做什么。”低沉男声响起,倒也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在正堂听过的、楚姿之父王潮士的声音。
三分坞中有多少人看得起这位掌门夫君很难说,不过云青青显然不敢对王潮士不敬。她虽被吓了一跳,镇定下来后还是赶紧恭恭敬敬行礼:“见过师公。”
这声“师公”显然要比什么“王前辈”顺耳得多,王潮士脸上带笑,点头算是答应,继而又问:“怀中抱的什么?”
云青青低声答了,不免有些委屈。楚姿虽然去世、凰栖院也人去楼空,但她依旧尽心侍弄院中花圃,之前本是刚给花儿们浇完水出来。
“师公,那几位师姐未免太过分。”骂她她倒是习以为常,但涉及楚姿,云青青便忍不得。
王潮士沉了脸,低哼一声,骂了句“长舌妇尔”,又和蔼地安慰云青青:“不必理她们,你做的很好,凰栖院你一向打理得不错。”说到此处,却忽然话锋一转,冷了面容:“不过,你为何要杀害明月?!”
云青青似乎也惊了一下,脱口而出:“师公明鉴,徒儿怎么会杀大师姐?”
隐在暗处的费劲并不看见,此时王潮士脸上怨怒丛生,表情黑得能滴出墨汁来,倒似那百姓家屋前贴的煞面门神,盯着云青青步步紧逼,一字一顿地说:“你当我不知道吗?你对明月那些龌龊见不得人的心思!明月天真纯良,不愿与你苟且,谁知你歹毒如斯,得不到她便要毁掉她。”
还没等费劲想明白“龌龊见不得人的心思”是什么,“苟且”又是怎么个意思,就听云青青短促地冒了句“你怎知……不,我没有,啊——”
那边厢竟是开打了。
王潮士并没有习练“花拳绣腿功”,他从前出身一个三流刀派,此时手执一柄细窄弯刀,刀刀挥出凌厉破空之声。他武功不算高,但对付云青青这样一个根本没有武学天赋的一花弟子却可以压着打,简直占尽上风。
云青青大概没有想到姓王的一言不合就动手,闪躲得极为狼狈,边跑边还在辩白自己并没有杀害楚姿,求王潮士明察。王潮士的声音却变得阴诡起来,拉长了语调阴恻恻地说:“你不仅杀了明月,还偷她东西,当真贼胆包天,说,你从明月房中拿走的东西在哪里?”
草丛中传来“噗通”一声,想是云青青脚力不济,终于被王潮士逮了个正着。
这位掌门夫君在楚容的目光之外终于收起那份小心谨慎,凶戾之气由内而外,一把刀顺手贴到云青青脸上,极缓极险地来回摩挲。
虽没有直接杀人,这折磨却比一刀断头恐怖。
“你虽不美,但女人都珍惜自己的脸,好好说出你把东西藏哪儿了,我便让你完完整整地去死。否则,我就在你左右两颊上各划八刀,等下到了阴间,都没人认得出你。”
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王潮士,草丛中安静了好一会儿,云青青的声音才再度响起来,居然有些失神:“我真的没有杀大师姐……我怎么可能……我只是想拿样东西做纪念,我以为不要紧的……我只是拿了枚玉佩……”
王潮士目光一凝,拎起云青青衣领,厉声喝道:“玉佩你放哪儿了!告诉我!”
“我——”
云青青有些犹豫,似乎内心非常珍视那枚玉佩,因而十分挣扎,王潮士却没那个耐心,当下弯刀一横,就要划弟子的脸。
就在此时,忽然横空飞来一柄斧头。
那柄斧头擦着王潮士的发髻飞过,削下一缕头发,再深深没入土中。看斧刃入泥的深度,如果刚才是对着王潮士脖子飞来,大概此刻他的脑袋就已经在天上飞了。
说不定还能飞过他夫人的凰极院,看看楚容这会儿在干什么。
也可能继续飞过放着楚姿尸身的正堂,与他可怜的女儿大眼瞪小眼,说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王潮士面色大变,本来想喊一声“什么人”,那暗中偷窥之人倒自己大摇大摆地跑出来了,不仅大摇大摆跑出来,还义正辞严地说:“我师父说过,打人不打脸,怎么可以欺负武功这么差的姑娘?”
“费大侠?”云青青看到来人眼中顿时放出光芒,也不计较被骂武功差,只是王潮士的刀此刻仍架在她脖子上,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另外还有——“哼,对着树说话,是想讽刺在下‘朽木不可雕也’吗?如今的年轻人怕是不知道‘尊老’两个字怎么写。”
当然,费劲绝不是故意对着树讲道理的。
只是刚才王潮士动刀,他还能凭着声音把宝剑飞出去救人,但对面一旦没了声息,如此花草树木繁盛的花园之内,有眼疾者自然分不清人和树。
原本惊心动魄的场面就变得略显滑稽。
听到王潮士和云青青说话,费劲满脸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把方向转过来对着他们,认真道:“王前辈,你武功虽然不好,但比云姑娘强得多,我师父说这样叫‘恃强凌弱’,不是好习惯。要不,我来跟你打一场?”
他说着还有些遗憾:“本来想跟楚容女侠打的。”在他看来,三分坞虽大,但够资格做他敌人的除了楚姿就是楚容了,可惜楚姿死得早,书晴又说楚容掌门近来身体不好。
君子不乘人之危,费劲认真考虑过,觉得自己既然要做武林公敌中的榜样人物,就绝不能干出有辱师门的事来。
他是一派好心为大家考虑,王潮士却差点被他气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跑来威胁要跟他打就算了,还敢当面嫌他是一碟小菜?
是男人就有血性!
……于是王潮士收回弯刀,冷冷地说:“在下不知费少侠有偷窥爱好,不过此弟子偷窃我女儿遗物,故在下假意吓她一下,只想拿回爱女的东西,并非真要下杀手,还请阁下不要出去乱嚼舌根。”说着转身就走,衣袍随风扬起,真个好不潇洒。
费劲闻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刚才听起来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那个,云姑娘,偷东西也不好,以后别干了。”他说完还招呼王潮士:“王前辈,要不我帮你一起去把东西找回来?”
王潮士的背影显而易见一僵,头也不回咬牙切齿地说:“不必了,既然青儿那么喜欢,就送给她了!”
“哦。”这人是不是有点奇怪,先时为了块玉佩要打要杀的,才过了多久又变得这么慷慨大方,山下的人可真难懂。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人心叵测”吧。
费少侠摸摸索索找回了自己心爱的大宝剑,十分怜惜地拂去上面泥土,对它说:“渻砾啊渻砾,我是为了救人才扔一下你,可千万别生气。”
旁边劫后余生的云青青哑然,不知道该不该用看傻子的眼光看他,算了,毕竟是救命恩人,要给面子。
话说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在旁边偷听的?等下,云青青忽然想到了某种可能,顿时脸色变得异常苍白,她赶紧爬起来警告费劲:“刚才听见的一句都不要说出去,不然、呃。”
她想说“要你好看”,又感觉以费劲的武功自己没法要他好看,差点咬了自己舌头,最后憋出句“总之别说出去,不然你懂的!”就也急匆匆地从相反方向跑了。
从小被教导礼貌待人的费劲真是完全不明白,王潮士古古怪怪就算了,云姑娘怎么也不说声“谢谢”?
很不开心。
不开心的费少侠抱着宝剑往回走,然而来时他有脚步声可追踪,如今这里四野无人,地方又大,他还看不清,于是毫不意外地在粉色迷宫里迷了路。
迷路其实他挺习惯,但这又不是空明山,花鸟鱼虫和树木兄弟们都不熟,费劲就觉得很寂寞。
一寂寞,他就要唱山歌。
长于山水之间,自由奔放的青年,他的歌声也……很奔放。
能令鸟雀惊飞的那种。
于是费劲很快就收获了一句“哪个兔崽子大白天在那鬼哭狼嚎”,令他喜笑颜开地跑过去,认真解释一他不是兔崽子是个人,二他不是在鬼哭狼嚎是在唱山歌,三他想知道怎么回客院。
那个大概在偷懒的仆役很没好气地随手指了个方位,还嘟嘟囔囔:“可别是个傻子吧。”
“不是,我是个剑客。”
“呵呵。”
仆役指的方向未能让费劲成功回到客院,但确实将他带到了有人处。风里扬起十几个少女清脆悦耳的笑声,中间夹杂着某位男子低沉温柔的笑语。
很不幸,这某位男子的声音,又有点耳熟。
好像是之前说要出去办事然后扔开他和书晴走了的韶九宵。
“哎呀韶公子,你好坏哦,怎么可以这样说人家啦。”
“嘻嘻,小莹你害羞什么,我也想韶公子夸我香呢。你走开走开,来,韶公子你闻闻我身上,香不香?”
韶九宵乐滋滋,凑过去贴着少女脖颈深吸一口,风流无限地眨眨眼:“却淡了些,不如你们闻闻我身上这香,可够雅致醉人?”
“咦?这个味道哪里香了,讨厌!”
韶九宵作势闻了闻衣袖,苦恼道:“不香吗,这还是位仙子送我的珍藏呢,各位女侠可不要诓我。”他犹似不信,又掏出个香袋来,举在手上:“诸位再闻闻?”
香袋中散发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味道,少女们都皱起眉,纷纷离他远些,有人心直口快地嘲笑他:“就这味道还珍藏,村丫头用的劣质香粉都比这个味儿好,什么仙子,肯定人家敷衍你。”
夜魔听了就愁眉苦脸作伤心状。
却说费劲忽见说有要事出去一趟的韶九宵正跟三分坞漂亮女弟子们打成一片,也颇有些踌躇要不要上前。
原本他正寂寞间见到小红大侠还是很高兴的,不过师父曾说遇到一男一女其乐融融千万不要打扰,如今小红跟一大群女子一起欢声笑语,岂不是更不能打扰?
要不,他先等等,看小红什么时候准备回去再跟上。
嗯,这个主意非常不错。费少侠很满意自己的计划,于是他当场坐了下来,把宝剑横在膝头,双目平视前方,开始心无旁骛地……练内功。
人群中的韶九宵僵了一僵。
其实在费劲看到他时,目力远胜于对方的韶九宵也看到了费劲,正疑惑不知书晴去了哪里,又想如果费劲过来的话,不知还引不引得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见对方忽然坐下、忽然运功、忽然入定起来。
这,大庭广众之下,会不会也太大胆了些。
要知运转内功与练习外功不同,一旦被人打扰,很容易走火入魔,轻则受些内伤、重则功力尽毁。因而武林中人若不是在自家地盘、或者有信任之人守护,是不会轻易行功的。
韶九宵不知昔年费劲在山上,全空明山就他和他师父两人,早就养成了跑哪儿都可以坐下来练练功的习惯,只当这青年竟如此信任自己,顿时血气上涌,胸中荡起万般豪情,觉得怎么着也不能辜负了美人信任,于是抬脚就往费劲身边走。
风流剑客又不是浪得虚名,招蜂引蝶之能别人艳羡不来,他一动那群女子也跟着动,立刻形成了一堆粉衣簇拥着一抹大红色前行的奇景。
若此时天上再飘几片花瓣,叫乐人吹个笙箫唢呐,倒像是哪家公子娶亲盛景。
莫名其妙被团团围住的费劲很想问他们这是要干什么,偏内力尚未运行完一个周天,只得竖起耳朵边听边继续运功。
也是巧,行走时夜魔身上那味道凭风晕染、徐徐散开,有名女弟子忽然瞪大眼睛,悄悄深吸了一口,脸上顿时露出惊疑神色。
她往左右两边看了看,忍不住低声问:“你们……有没有觉得韶公子身上这个香味有些熟悉?”
“怎会?门中姊妹哪个会用如此劣质的熏香,除非她品味有——啊。”接话之人也蓦地惊呼一声,突然掩了口,小心翼翼地用眼神与旁人确认。
韶九宵见状只当不知她们的小心思,好奇地问道:“怎么了,这香真有那么差?我还以为美人儿都爱用这个。说起来,我总觉得在三分坞中也闻到过相似的味道,却不知是哪位姑娘。”
话音落下,一时无声。
过了片刻,却有名看上去娇小玲珑、羞羞怯怯的小姑娘仰头说:“其实,大师姐都去了,说说也没什么。韶公子,你这香袋的味道,倒与我们大师姐素日用的熏香有两分相似。”
韶九宵不由得心想,能不相似么,他可是凭着多年穿花过蝶的经验,硬是在脂粉铺里鼓捣半天合成这一味略有几分相像的香丸带回来,就为了不着痕迹地探听消息。
可苦了他的鼻子,硬挨着这么冲的味道瞎说什么珍藏香。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鱼儿还是咬了钩。韶九宵立刻露出个叫人难以把持的微笑,慢悠悠地说:“原来明月仙子也爱这味道,看,我就说是美人儿喜欢的。”
经他这一激,那几名女弟子面面相觑,很快都露出不敢苟同的神色来,反正有人起了头,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把所知之事抖了个干净。
原来楚姿房中那香却不是她自己所爱,而是她父亲王潮士亲手调配了送予她的。楚姿素来孝顺,因此这味道虽然实在不敢恭维,但王潮士一直送,她就一直用。
本来,堂堂掌门之女、三分坞大师姐、又是有名的美人,人缘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偏她用了这香,旁人实在不敢接近,只得敬而远之。
楚姿自己大约也很明白这香味太过下成,平时也很注意不离他人太近,更让大家感叹好好一个姑娘,让亲爹给搞得独来独往的,竟是略亲密的友人都交不上。
不过楚容与王潮士夫妇对此大概喜闻乐见,毕竟他们要求严苛,恨不得楚姿一天十二个时辰除了睡觉就是练功,连用饭也要默诵内功心法。
“男人哪懂这些女儿家的东西呀,品味还差,也就王前辈是大师姐亲爹,不然早被嫌弃死了。”讲完了香味来历,诸位姑娘少不得再批判几番某人的品味。
倒是最初那个娇小的姑娘抿嘴一笑:“我看大师姐跟王前辈情分好得很,便是对掌门也没那样的。我有回曾见王前辈半夜进大师姐住的院子,一个人悄悄儿的。虽说是亲父女,终究也是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倒是半点不避讳。”
“真的?平时看不出来,你不会看花眼了吧?”
女孩子们讲着讲着八卦就把韶九宵和费劲忘了,自顾自小声交流起来。此时正好费劲运行完一个周天,爬起来要跟韶九宵说话。夜魔见状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他手一牵,两人悄悄从这群女弟子包围圈中功成身退。
等他俩回到客院时,那位追费劲追丢了的苦命书晴女侠还在满三分坞乱转呢。
但愿楚掌门能记她功劳。
待两人在房中坐定,韶九宵不等费劲发问,就先把自己的行踪给交代了个一清二楚,才问费劲怎么一个人乱晃,又干嘛突然练功。
费劲想云青青似乎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偷东西的事,想了半天就正直地说:“我遇见云女侠和王前辈打架,觉得不太好,就劝了劝王前辈。”
当然,拿宝剑飞过去劝这种话就不说了。
韶九宵何等样人,怎么可能被这么含糊过去,想想都不对劲,云青青武功那么差,又是三分坞弟子,王潮士没事跟她打做什么。
“费少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架?”
费劲这下略有些郁闷了,小红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爱问问题,哎,人家问了又不好不回答,不然不礼貌,他只得哼哼唧唧地说:“云女侠跟楚女侠借了东西,王前辈让她还——但后来王前辈又说送给云女侠了,所以没关系。”
这样应该不会伤害云青青声誉了吧,王潮士可是自己说要送的。
云青青跟楚姿借了东西,王潮士要她还,所以跟她打架?
王潮士年年不断地给楚姿送味道难闻的熏香,还半夜进楚姿小院?
韶九宵拿竹骨扇用力往桌上一拍,归拢他与费劲得到的消息,王潮士的嫌疑真是太重了。虽然那些女子都觉得男人不懂熏香,可楚姿那个香已经不是懂不懂的问题了,只要有味觉就会觉得刺鼻难闻好么。
连费劲都觉得难闻!
搞得那么难闻,目的心太过明显,定然是为了掩盖香料中隐藏的异物。而王潮士送了那么多年,也许,楚姿并非暴毙,而是慢性中毒,直到与费劲相遇那天夜里最终毒发。
没错,没错,烈性毒物终究会出现明显症状,但如果是日积月累的慢性毒物,让楚姿恍若睡去般死亡不是没有可能。
韶九宵越思索越觉得对路,王潮士原本肯定打算在楚姿死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回剩余香料,只当楚姿恰好用完,偏偏楚姿存放香料的盒子被云青青借走了——不对,云青青要借那么难闻的香料做什么?
“费少侠,王前辈有没有说云姑娘借的是什么东西?”
“说是枚玉佩。”
玉佩?怎么会是玉佩?不,等等,有可能。不戴的玉佩通常放在锦盒中,而楚姿既然珍视王潮士送的香料,可能与贵重饰品一同保管也说不定。
那枚放着玉佩的锦盒里,肯定还有下毒的证据,否则姓王的不至于要对云青青下手。只要找云青青拿到那个锦盒,就能证明王潮士是凶手。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王潮士为什么要杀楚姿?
杀他唯一的女儿,对他有什么好处?
之前本以为楚姿不是王潮士亲生,但楚姿容颜毫无疑问更像她父亲,是不是楚容的女儿不好说,是他女儿无疑。要说楚姿威胁父亲地位,王潮士本也没什么地位,不如说只有楚姿活着,他才会有地位。
如果没有好处,那么只能反过来思考,楚姿活着,可能有哪里对王潮士不利。
“小红,你怎么了?”费劲见韶九宵低声自言自语,宛如中邪,不由关切地问。
韶九宵顿时被惊醒,摇摇头暗想,先不必管这个,只要去拿锦盒,一切终究会水落石出。说起来,还是费劲运气好,迷迷糊糊地都能撞上这种秘密。
夜魔便微笑着说:“没什么,我知道凶手可能是谁了。”
“啊!是谁?”费劲也很高兴,早日查出杀害楚姿的人,他也好继续完成自己做武林公敌的大志向,说不定找出凶手后楚掌门还愿意跟他战一场呢。
他便急切地盯着韶九宵看,只觉得这坨红色越看越可爱、越看越顺眼,韶九宵却不急了,慢悠悠地从怀中掏出个东西,笑道:“先别急,费少侠,我有份礼物要送给你。”
江湖传言,夜魔韶九宵出身于二十年前已被彻底铲除的某个塞外神秘教派,与那个教派一同消失的,还有他们收藏多年的秘宝。
之所以会有如此传说,是因为韶九宵在夜探美人时往往出手十分大方阔绰,随意拿出来都是当世十分罕见的珍惜宝物,不过因都是些女子适用的珠宝头面,并未引起太多宵小觊觎。
——便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哪怕结伴也不是风流剑客对手,最后只能如丧家之犬灰溜溜远遁。
如此一来,韶九宵身世更见神秘,江湖中有多少男人嫉妒他,就有多少女人喜爱他,当然也不排除存在喜爱他的男人和嫉妒他的女人,毕竟人生从来都如此无常。
不过今日,韶九宵送给费劲的却并不是什么宝光璀璨之物,至少看上去不是。
朱红色锦盒中、玄色宝托上,静静地躺着一枚明珠。
明珠约有半枚鸡子大小,浑圆透明,无一丝异色,当然,也没有什么晶莹光华。望去只是十分普通的琉璃珠,无非琉璃成色好些,珠子个头大些,远不至教藏秘宝的程度。
若换了有些人在此,大约要嫌弃这东西不值钱。不过费劲全无这种想法,第一次收别人礼物的他喜悦非常,小心翼翼地取出明珠拖在掌心,边看边由衷地赞叹:“真好看,小红你人真好。”
韶九宵微微一笑,温声道:“喜欢就好,不过这枚琰菁晶不是这样用的。”
“眼睛晶?名字好奇怪。”这么大颗珠子,不像眼睛啊。
夜魔见对面青年歪着脑袋凑近了明珠细看,就起身探过跟前碍事的圆桌弯下腰去,双手温柔地环住费劲脑袋掰正,又引导着他把那枚琰菁晶举到眼前,最后把脸凑过去。
“哇!”费劲忽然从明珠里清晰地看到了一张脸,顿时惊呼出声,差点没跳起来,语无伦次地说:“小红红红红,里面有妖怪!”
难道是师父那些故事里的花妖狐魅?
不对呀,花妖狐魅都是女的,明珠里那张脸看上去是个男人,而且有点眼熟,嗯,一边眉毛还比另一边略短些。咦?“小红,这妖怪长得好像你啊。”
韶九宵哭笑不得,按住费劲肩膀:“不是妖怪,不是像我,你看到的就是我。”
他拿过明珠,绕到费劲身后,举在他眼前让他往四处看:“你的眼疾是天生的吧,应该从来没看清楚过?这世间美景很多,雾里看花固然也好,但还是太可惜了。这枚琰菁晶没有其它用处,但能让你借它看清世界。怎么样,喜欢吗?”
费劲第一次看得那么清楚。
虽然明珠不大,纳入其中的景色有限,可只要放在眼前,就能够看到桌上茶杯中荡漾的茶叶、窗外风拂过摇晃的柳枝、床幔间画着的墨色山水,以及韶九宵那不太对称的眉毛。
真好,他真高兴。
像那天下山前师父把祖传大宝剑传给他那么高兴。
小青年珍惜地把琰菁晶握在手里,转过身对韶九宵说:“真好看,小红你人真好。”虽然是同一句话,但这次说得更开心了,他也不推辞,只认真地拉起对方手说:“等我当了武林公敌,那时候肯定也有很多好东西,都给你。”
韶九宵弯着嘴角点点头,虽然他从来不收美人的回礼,但也从不当面拒绝人。
不过,这个武林公敌,费劲居然是认真的?
“韶公子请问你有没有看到费……对不起,我又打扰了。”
追遍全三分坞不见费劲人影累得气喘吁吁的书晴女侠再度推开客院某间房门后,就又一次看到了两个大男人手拉着手含情脉脉互相对视的场景,不由得开始怀疑自己最近运气是不是有点背。
要长针眼了,真的要长针眼了!
她赶紧把门关上背对着站在门外,艰难地说:“两位客人,虽然说做什么是你们的自由,但能不能不要光天化日就在我们三分坞的客房里白日宣……咳咳,总之请克制一下。”
可惜费劲听不懂,只管握着明珠翻来覆去看,二十年来第一次能看清周围之物,他恨不得什么地方都看看摸摸。韶九宵则面不改色坐下,彬彬有礼地对门外说:“误会了书晴女侠,我们只是找到些许线索而已,还请进来吧。”
话音刚落,大门又被“砰”地撞开,书晴风风火火冲进来:“你们找到杀害大师姐的凶手了?”
“只是略有端倪,想请问阁下,能否告诉我们贵派弟子都住在什么地方,尤其是低等弟子。”
“低等弟子,低等弟子怎么可能杀了大师姐?”
韶九宵暗想,也不知是低等弟子杀了楚姿让人震惊呢,还是她爹杀了她让人震惊?不过没拿到证据之前,这些都只是猜测。
安抚好书晴,从她嘴里打听出弟子居处具体方位,韶九宵准备让费劲跟他一起去做回妙手空空的勾当。
原本其实向云青青直接拿更方便,不过一来云青青此人还是有些诡异,二来三分坞中眼线众多可能打草惊蛇,如若被王潮士察觉,更有一番闹腾。
“哦对了书晴女侠,贵派的浣衣房在何处?”把书晴送走前,韶九宵忽然问了句。
书晴仍旧满脸怀疑神色:“你要干什么?”
“啊,衣服脏了,想洗洗。”
“哪需要客人亲自洗衣,交给丫鬟就是了。”
“是这样,书晴女侠,在下有个小爱好,就是喜欢洗衣服,一天不洗衣服就不安心。”韶九宵也学着费劲用真诚的眼神望向对方,可惜他这双风流的丹凤眼实在勾魂摄魄,半点都不真诚。
书晴哼了一声:“那你昨天不是没洗?”
“……所以现在浑身难受。”
好不容易打发走书晴,韶九宵回过头就看到费劲在脱衣服,顿时惊讶:“费少侠,你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费劲满脸关切:“你不是不洗衣服浑身难受吗?小红你真是,昨天都不告诉我,这样不好。来,要是自己的不够,就连我的一块儿洗,我没关系。”
不了不了,你没关系我有关系。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韶九宵扶额:“谢了费少侠,我是跟书晴女侠开玩笑的,快把衣服穿上,等下有你脱的时候。”
“啊?”
很快,费劲终于明白韶九宵为什么说等下有他脱的时候了。因为在去云青青房间偷锦盒前,他们先跑到浣衣房后面的晒场,偷起了女子衣物。
因为韶大侠有理有据地表示他们两个衣服太过另类显眼,做不到偷偷潜入,只有装成女子,才能更好地在弟子居附近行走。
一炷香后,韶九宵和费劲一人穿着一套不合身的粉色衣裙,呆呆地互相打量。
——没办法,女子大多娇小,而他们俩身量又格外高,即便是找出的最大那几套,穿在他们身上都格外不伦不类,露出个胳膊腿在外面还是好的,特别是鞋,根本穿不进去。
穿成这样还赤脚走路的“女弟子”怎么看都比他们原本模样更可疑吧!
于是韶大侠痛定思痛,最终还是放弃男扮女装之法,与费劲换上了杂役衣衫。两人一路低头,由韶九宵牵着费劲在前头带路,默默沿小径行去。
好在三分坞足够大,近几日又因楚姿之死大家都有所忌惮,路上行人不是很多。
内门弟子的居处并不都在一起,由地位高低分为三处,五花及以上弟子住在临湖风景优美之处,二花至四花弟子略差一筹,一花弟子就惨了,被扔在最远最冷僻处,大约就临着柴房。
如此差别对待,如果低等弟子人多,终究要抗议几声。不过这些年来,新入门的弟子都能很快升花,永远待在一花弟子位置上的只有云青青,因而并无人去理会她。
也给费劲和韶九宵寻她住处行了方便。
韶九宵本打算先引开屋主人,再进去找那个锦盒,谁知云青青却不在房中。她这住处幽寂渗人、不见天日,倒比放着一口棺材的正堂还要阴森,两人刚要从窗口进入,就听到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那大概是个女子在哭,声音极细极尖,仿佛被人掐了脖子。似有若无的啜泣声被阴冷之风徐徐带来,盘旋在两人耳畔,像是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怨鬼,激起听者一身鸡皮疙瘩。
费劲吞了吞口水,小声说:“小红,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什么味道?”韶九宵被他贴在耳边说话,暖热湿润的气流吹得人心猿意马,连哭声好像都低了下去。
费劲却没注意他的状态,依旧小心翼翼地说:“是烧东西的味道。从前我师父每年清明节烧纸钱给他朋友,我闻着就是这个味道。”
韶九宵一怔,顿时也顾不上什么暧昧氛围,随着身后人这般形容,他好像也开始闻到那种燃烧着的、会飘向另一个世界或者从另一个世界飘来的诡异味道。
“你听哭声,是不是从柴房后面传来的?”
“嗯。”
“去看看。”
他对费劲使了个眼色,想到对方看不见,又连忙捏了捏手。不管是真有什么东西还是谁在装神弄鬼,这时候叫他们撞上就不可能放过不管。
费劲点点头,想了想,还把妥帖藏在内衣里的那枚琰菁晶拿出来,准备看看女鬼究竟长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