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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湖畔多风波、应惜杨柳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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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何人?”
“晚辈韶九宵,拜见楚掌门。”
一听红衣男子报上名号,场中诸人的脸色又是一番变化。楚容眼中也现出些许微妙神色,略有些失态地脱口而出:“夜魔韶九宵?”
此时红衣男子已大摇大摆走进正堂,路过费劲时还不忘朝他挑眉一笑,才接着回答三分坞掌门:“正是在下。”
可惜费劲实看不清他眉眼,浪费了对方妄图眉目传情的一段风流,只很惊喜地叫道:“小红?你怎么也来了,他们也说你杀人了吗?”
“胡说!”“闭嘴!”“小红?”三道声音同时响起,分别来自三分坞女弟子、掌门丈夫王潮士和韶九宵。
韶九宵显然被这个新鲜出炉的别号噎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红衣,又望望费劲那身鸦青绿的袍子,脑海中陡然就转出句“红花绿叶两相欢”来,哑然失笑。
费劲也略有些不好意思,忙忙地解释:“之前忘了问你的名字,所以才想了个好记法子。原来你叫‘夜魔韶九宵’?五个字,好长啊。”
山下人取名字真有文采,不过还是小红好记,他默默想。
韶九宵忍俊不禁,笑着纠正:“是姓韶名九宵,所谓‘夜魔’只是江湖同道给在下的爱称,不值一提。当然——我现在发现‘小红’也挺不错。”
见他并不生气,费劲也甚是开心,只觉得小红,哦不,韶九宵的脾气真好,快赶上他师父了,便想再跟他多说几句话。
不过三分坞众人显然并不想看他们叙旧,楚容一手按着扶手,冷冷地说:“好了,三分坞不是尔等撒野之处。夜魔,你来此何事?”
韶九宵便回身望着那口棺材,脸上换上悲戚之色:“在下自然是为佳人而来。可惜明月仙子芳华正好,竟突然香消玉殒,可惜!可惜!”
他边感叹边踱步到楚姿尸身前,绕着棺材长吁短叹心痛不已,就差当场作出篇悲赋来。弄得其余人也悲从中来,一时添了不少啜泣之声。
唯有刚才想对费劲动手的楚婉楚仪面露不耐之色,楚仪更是冷笑道:“韶九宵,你少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全江湖哪个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哭我楚姿表妹,是哭她被人毒害呐,还是哭她死得不是时候,没让你一亲香泽?”
“放肆!”楚容厉声打断了楚仪还想出口的言语,一双眼凌厉地从她身上扫过,小姑娘瑟缩了一下,立刻闭上嘴,不敢再出声。
她不出声,费劲却拉拉韶九宵的衣角,低声问:“韶大侠,‘一亲香泽’是什么意思?还有,他们为什么对你怪怪的?”
韶九宵见他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求知若渴地望着自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捏了捏他的脸,认真道:“差不多就这个意思。”
“咦?哦。”但为什么韶九宵会想捏楚姿的脸呢?难道也是山下江湖的风俗?
“至于他们为什么对我态度奇异嘛,是因为韶某有个小小的爱好,生平最喜欢夜探美人香闺,与佳人们共度良……”
“韶大侠也请少说两句。”
掌门夫妇看不得他们在爱女棺材前说什么轻薄事,楚容再度出声:“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人,同样也知道你平日里怎么行事。你是不是为我女儿来的我心里清楚,楚姿素日脾性我也明白。此事与你无关,你究竟有何要说?”
言下之意,若无话可说就赶紧闭嘴,他们的重点仍旧是费劲。
当然,若换了平常人来,他们本可将他直接撵出去再继续审问。
但韶九宵就有些棘手。
说起来,韶九宵之所以会在江湖上闯下‘夜魔’这么个听着就很不正派的名号,是因为他其实真不是什么正经人。他是个采花……反正是个喜欢夜探美人屋的。
然而江湖诸客却又不能直接叫他采花贼,甚至不能叫他采花大盗。
究其原因,实在是此人行事与寻常采花贼完全不同,且相当棘手。武林中大多采花贼都是轻功高、跑得快、来无影去无踪,只在坊间巷陌留下一段艳名。
夜魔韶九宵则不然。
首先,他轻功很差。差到什么程度呢,差到江湖上大部分侠士都能跑得比他快。
按说这样他入室采花时早就被抓起来吊着打,然而他至今依旧愉快地在江湖上游荡,这就不得不提到第二点。第二点就是,他武功很高。
韶九宵是个剑客,真正的剑客,还是非常喜欢与人堂堂正正当面打的剑客,动起手来那叫一个潇洒恣意剑出如虹,凡是见过他出剑的人都不得不惊叹于那种力量与美。
当然,就算你剑术再高,若是罪孽深重,双拳也难敌四手。一旦武林盟主发下追杀令,什么剑客都得变成死剑客。所以,真正让韶九宵在武林中游刃有余的,是他对于“采花”这件事的奇妙理解。
夜魔行事、亦正亦邪,尽得风流却偏不下流。
他自称花中君子,虽热爱天下美人却偏偏最不屑强取美人那一套,声称只有让美人主动打开门户邀请自己那才算真正的风流。
因而只要美人不发出邀请,他就绝对保持距离。
但如果美人真对他发出邀请,那么无论这位美人是男是女、嫁娶与否,也无论对面埋伏了多少人正等他自投罗网,他都会信守承诺、披荆斩棘趁夜而去,谓之“美人不可轻负”。
也许有人会觉得,如此采花能采到个什么?哪有美人会主动邀请采花贼呢。
其实不然。
因为韶九宵长得好看。
全江湖侠士都相信夜魔的采花原则不是传说而是事实,因为但凡见过韶九宵的人都觉得武林中最美的美人明明就是他自己。
还有好事者说,韶九宵的容貌甚至不在传说中二十年前的天下第一美人柳可人之下。
可惜韶九宵对水仙并无太多兴趣,因而也不常揽镜自照,仍旧坐等世上的美人对他发出邀请,好让他趁夜一访,兴尽而归。
名声不算黑、身份不算白、武功特别强、风流潇洒牛皮糖——这就是楚容掌门没法直接把韶九宵扔出三分坞大门的原因,还得耐着性子听听他此来究竟要说什么。
当然,这不妨碍诸位女侠既想偷看他又要嫌弃他,所以态度特别奇怪。
韶九宵显然习惯于此,并不在意那些或明或暗的打量眼光,而是对着楚容一拱手:“我来是想说,杀害明月仙子之人,绝对不会是这位费少侠。”
“你有何证据?”
楚婉与楚仪立刻附和:“对,你一个外人,怎知我三分坞之事,又凭什么说不是这贼人杀了她?
费劲倒是很惊喜:“韶大侠,你怎么知道?你真是个好人!”
其余人听了脸都要气歪,这是在影射他们不是好人了?
笑话,这费劲昨天白天羞辱明月仙子,又在酒楼里抢劫银钱吃霸王餐,还去恐吓客栈掌柜,手拿凶斧满脸戾气,十个人见了十个人都觉得是杀人凶手,凭什么反咬一口说他们不是好人?
扬州城都被他闹翻天了!
但夜魔韶九宵显然是第十一个人,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楚容和王潮士一眼,对楚婉楚仪则根本当不存在,慢条斯理地分析道:“费少侠武功远高于明月仙子,这点王前辈看不出来,楚掌门应该心中有数,他若要杀仙子,何必还要下毒那么麻烦。”
王潮士被他点出自己武功不济,颇有些尴尬地偷偷去看夫人,楚容却无动于衷,只作聆听状。
“这不能作为证据。”
虽然韶九宵说的符合常理,且费劲刚才自己也曾如此提出,但世间凶案种种人心叵测,不合常理的大有人在,光凭推测并不能给费劲脱罪。
韶九宵也不急,又说了些费劲与楚姿并无瓜葛不至于杀人灭口的话,最后忽然一笑,靠近棺材边,盯着楚姿那张恍若睡颜的脸看:“况且,诸位就真已确定,明月仙子是死于毒杀?是什么毒,又怎么下的?”
费劲只觉得韶九宵明理极了,简直是他的知音,对那身红衣也越看越欢喜,忍不住出声赞扬:“小红,你真聪明。”啊呀,一不小心又叫成小红了,都怪这个别号太顺口。
他在为叫了绰号而懊恼,别人却都被气得七窍生烟——在三分坞的地盘,他们三分坞的人,被疑似杀害三分坞大小姐的凶手讽刺不够聪明,是可忍孰不可忍?
唯有楚家几人眼中闪过几丝阴翳之色,最后还是楚容几番思量后坦诚:“确实,其实我们并未找出阿姿的死因。”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楚姿是怎么死的!
就那么一夜间,失去了呼吸与心跳,身上没有任何伤口,银针试毒也试不出任何毒物,简直像是传说中寿终正寝羽化登仙的模样。
但楚姿今年才十六岁,正当好年华,哪儿来的寿终正寝!
韶九宵闻言笑了:“果然诸位也未能确定。楚掌门,在这种情况下,随便找个人指认凶手而不加详查,就算死了费少侠,难道就真为明月仙子报仇了么?阁下请细想,凶手怕还在暗处笑呢。”
楚容与王潮士露出犹豫神色:“但也不能证明他不是凶手。”
“不,我能证明。”
韶九宵忽然露出抹得意的微笑,对费劲眨眨眼——可惜费劲还是看不清,只听到那位小红大侠说:“我能证明费少侠昨晚整夜都在客栈中睡觉。因我白天与他曾有一面之缘,见他长得俊美,便整晚都坐在对面屋顶上喝酒看美人,未曾稍离。”
三分坞内,一时寂静若死。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伸手摸了摸自己脑袋上插的花,又顺势往下捏了捏自己的脸,才开始细细咀嚼韶九宵那句“美人”,试图把这个形容与费劲对上。
然而在反复对比过费劲与韶九宵本人之后,她们上下一致地得出结论——韶九宵的口味,实在太重。更有甚者恨不得冲上去揪住夜魔衣衫,对着他耳边高声大喊求他没事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以期培养出正常的品味。
对,都不求高雅了,只求正常。
唯有事主潇洒一笑,拍拍费劲肩膀,诚恳道:“美人在骨不在皮,费少侠在在下眼中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分明万般皆好,不须在意旁人言语。”
“啊?哦。”费劲其实压根就看不到别人反应,更不知自己被这些女侠们深深嫌弃了,听韶九宵夸奖自己,就毫不谦虚地承认:“我师父也常这么说我。”
清水出芙蓉这几句沈空明时时念叨,没想到小红还是个读书人,知音啊知音。
韶九宵微怔,继而勾起嘴角:“那费少侠的师父也是个妙人。”
楚容掌门似乎着了风寒,又低首咳了几声,才别过头去,深深地望着棺材中爱女的尸身,问韶九宵是否愿以自己的名誉担保所言属实。
问完了却又反应过来,这种采花……咳,不是贼,是剑客,这种采花剑客有什么名誉可谈。
韶九宵却异常爽快,直接发誓说若他有所虚言,以后便再没有美人请他共度良宵。对他这般风流客而言,这誓言却比什么名誉不名誉的严重多了。
楚容沉默半晌,忽然问了费劲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费少侠,阁下的斧头是从何处得来的?”
“斧头?我没斧头啊,我只有一把剑,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师门祖传宝剑。”
“……我知道了,你们走吧。”她欲言又止,低低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往后靠去,一直威严的面孔终于露出些许疲态,满脸倦色。
这样的楚容终于更像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母亲,令人心生怜惜。
连韶九宵都不意她居然当真这么轻易放过了费劲,看来无论别人怎么想,此人心中怀疑的令有他人。
不过这是三分坞自家门派的事,能不沾惹自然最好。于是他向费劲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自己赶紧离开。可怜万花丛中过的小红大侠也被费劲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给骗了过去,始终不知自己是在抛媚眼给瞎子看。
可惜有人不想家丑外扬,有人却想浑水摸鱼。
楚婉楚仪母女俩在这闹了半天,终于发现这个名叫费劲的家伙,虽然气势凶残,实际上却是个傻子。
初时她们也只当费劲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里暗里拿话讽刺她们,直到费劲指着斧头说祖传宝剑,这、这不是傻子还能是什么!指鹿为马都没这么荒唐呢。
楚婉向女儿一示意,楚仪便笑盈盈地来到费劲跟前:“费少侠且慢。”
“砰咚!”费劲没有且慢,直愣愣撞上了她,而楚仪则没料到费劲真不停下,没防备之下妙龄少女被撞了个四脚朝天,姿势极其不雅。
正堂中就又传出不少压抑的笑声,闷闷地掩在袖间。
“啊呀女侠你没事吧,都怪我想着别的事情,不知道你突然跑过来。不过你下盘怎么这么不稳?武功没练好啊。”跟明月仙子比可差远了,别看楚姿虽然没打过费劲,但本身实力确实是一等一的,只是运气不太好。
楚仪又羞又气,脸还疼,这蠢货还当面骂她武功差,又率先说出“突然”这词,暗示是她不打招呼跑过来才会飞来横祸,可不是他有意为之。
哼,短短一句话内暗藏那么多含义,真是个宅斗高手。
“宅斗高手”费劲歉疚的告罪:“师父说男女授受不亲,我眼神又不好,女侠你自己起来吧。”
楚仪咬牙切齿地爬起来,也不顾掸掸自己身上尘灰,直接说:“斧头你先别走,你刚才暗示是我们三分坞的人杀了楚姿表妹,意思是我们全有嫌疑。既然如此,掌门大人。”
她又转向楚容,义正辞严高风亮节:“不如就让费少侠这个‘毫无嫌疑’的人来查一查表妹之死,如何?”
掌门尚未说话,王潮士已经黑了脸:“这是家事,如何叫外人介入!”
此时一直旁观的楚婉却笑着小步行来:“姐夫,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杀了小姿?”
“……”
楚家人自个儿开始唇枪舌剑,费劲只觉得自己是下山来当武林公敌的,又不懂什么寻找凶手,就准备拒绝。偏沉默已久的楚容忽然抬起头,一手按下楚婉等人的争吵,亲自走下堂,来到费劲面前,一锤定音:“费少侠,楚某在此拜托了。”
这一刻他们离得极近,近到费劲能够感受到楚容身上难以散去的沉重与哀伤。
让他不由得想起在山上时,曾有天夜半,他睡不着想去林中找“朋友们”玩耍,却在悬崖边看到了他的师父。
那个总是懒散得好像没有骨头也没有正形的男人坐在巨石上,苍白的衣裳衬着苍白的肤色,对着苍白又冰冷的月亮低声感叹。
反反复复,只有一句,人到情多情转薄。
费劲不懂什么是情,也不知什么叫“人到情多情转薄”,只下意识感觉那样的师父身上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感伤,连带着他也无端难受。
“哦。”他便对着楚掌门无所适从地摸了摸头,感觉拒绝仿佛是很残忍的事。
旁边无法阻止的韶九宵便也长长地“唉”了一声,走到费劲身边主动提议:“既如此我也来帮忙,掌门觉得如何?反正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况且费少侠若有什么不公正的,在下也可帮忙看着。当然,若有别人想暗中搞鬼,我也不会放过。”
他伸手抚过腰间悬着的那柄长剑,微微一笑:“虽然江湖上都说我只采花,不杀人,但我这柄风流剑,也不是没饮过血。”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楚婉等人的脸色就不太好看。
唯有费劲惊讶地转过来,努力睁大眼去看韶九宵腰间:“哇,红大侠,这就是你的祖传宝剑?”怎么感觉好像跟他的剑长得不太一样?
难道说现如今山下的祖传宝剑都长得如此自由散漫?
细细一条,不够威风,好像也不是很好握。费劲点点头,觉得还是自己的剑好看。不过:“风流剑,这名字倒是挺好听的。对了,我的宝剑名叫‘渻砾’,怎么样,这名字也不错吧。”
韶九宵本来被那个“红大侠”的称呼弄得哭笑不得,摆着手说风流剑不过是随便取的名字,谁让他从头到脚都风流,及至听到费劲的“宝剑”名,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省、省力剑?”人叫费劲,剑就叫省力?
我的天,这取名方式可比什么风流剑要懒得多了,他堂堂夜魔混迹江湖,自认为世上并没有比自己更随性之人,今天才算是甘拜下风。
刚刚丢了脸的楚仪连连冷笑:“这算什么破名字,再说,你那玩意儿也能叫剑。”
费劲忍不住皱起眉:“你想做我的手下败将?你武功太差,我不跟你打。”他要做武林公敌也是有原则的,敌人要好好挑,差劲的不要。
“你!”
楚婉连忙安抚住女儿,打量着费劲岔开话题:“少侠既然答应了查案,也得弄个章程出来。你先前污蔑三分坞内斗,既如此,不如这样,若你查不出三分坞中凶手,就给小姿赔命如何?”
她声音轻柔,说出来的言语却狠毒无匹,哪怕费劲都感觉出了那种恶意,想到自己原本来三分坞只是想多树几个敌人,没想到这么大门派武功好的却没几个,就很有些不开心。
“你也要做我手下败将?你武功更差,不行。”
这下连楚婉也气了个仰倒。
楚掌门却觉得耳边叽叽喳喳烦躁得紧,干脆让她们闭嘴,要么就出去。她做了那么多年掌门,武功高绝又不苟言笑,在门派中积威甚深,一时间即便是她亲妹妹也不敢再言语。
事情便这么定下,为了方便费劲与韶九宵查案,便在客院给他们打扫出房间,请人入住。
只有王潮士临走前犹豫半晌,低声对妻子说:“明月还是未嫁少女,他们毕竟是两个大男人……”如果给楚姿脱衣服检查岂非污了女儿清白。
他也深知这要求有些为难费劲韶九宵两人,但为了女儿最后也只得要求他们不要动楚姿尸体。
费劲不知道想着什么,却突然问他:“对了,等查出凶手,能不能请你们做我手下败将?”
“我们是指?”
“整个三分坞呀。”
“……”
——直到费劲被韶九宵拉着离开了正堂,后面还远远传来“你不要欺人太甚!”的喝骂之声,费少侠百思不得其解:“我是尊敬他们才让他们做我手下败将呀。”刚才那俩女的他就不要。
韶九宵大笑数声:“妙哉。”
费劲反应过来,连忙问他:“上次未能打上一场,这次你要不要做我手下败将?”
风流采花剑客晃着他的大红色袖子,伸出根手指神神秘秘地说:“这个问题嘛,我们可以等有好花好月好酒时再慢慢讨论。”
彻夜讨论。
费少侠很高兴,他把这句话理解为来自小红大侠的战斗约定,并时刻牢记心上,决心继续努力磨炼剑术,不叫小红失望。
不过在练剑之前,先得把杀害楚姿的凶手找出来,不论此人究竟是不是三分坞中人。
其实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明月仙子的死因,由此方可有的放矢、顺藤摸瓜。偏偏楚家夫妇不允许他们动明月仙子尸身,更谈不上仔细检查,一时便无处下手。
费劲闷闷地坐在台阶上,有些想自己的师父。他想如果师父在这的话,肯定很快就能找出幕后黑手,大家皆大欢喜。
只是师父受了那么严重的内伤,几十年都不见好,恐怕是没法下山的。
对了,他还得找灵药救他,说起来,他该找机会问问其余武林同道知不知道“晓笼霞”在什么地方,待此间事了好赶紧去找。
……明月仙子怎么就死了呢,不死的话就能问她了,好可惜。
“少侠在想什么?”费劲正在苦恼,韶九宵就翩然而至,手中还拿着两个热乎乎的大包子:“阁下大清早被架过来,应该没用过饭吧?来先垫垫。”
“咕噜。”“咕噜咕噜。”
闻到肉包子的浓郁香味,费劲腹部立刻十分配合地发出鸣叫声,他这才想起自己真的没用朝食,忙不客气地拿过白白胖胖大包子,张嘴就是一大口。
三分坞厨房手艺没得说,反正跟费劲那些胡搞瞎做比起来什么都称得上美味至极。
韶九宵看他吃得心无旁骛,也跟着在台阶上坐下来,笑吟吟地望着身边人。
毫无所觉的费劲很快塞了一个包子下肚,正感到不那么饿了,却忽然又听见阵“咕噜咕噜”声。他疑惑地摸了摸肚子:“咦,好像不是我的肚子在叫。”于是青年循声望去,就看到了一坨大红色,不知道为什么,他直觉这坨这大红色还有点尴尬。
韶九宵确实有点尴尬,忙着献殷勤,差点忘了自己也没吃。不过他终究非凡人,很快一脸坦荡地伸出手:“要不费少侠分我一个?”
“哦。”费劲立刻递过去,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这不本来就是韶九宵给他的吗?
难道说三分坞厨房竟然如此小气,统共只给两个包子,于是善良的小红就想把两个都省给他吃,宁愿自己饿肚子?费劲立刻大为感动,边把包子塞对方手里边拍着他的背说:“小红你真是个好人,不过下次不用这样,大不了我们去外头吃。”
他想了想,还把腰带里侧的银票翻出来给人看:“有钱,吃得起。”
这还只是下山时带的银票,望亭春老板他们送他的那些金银铜钱还留在客栈里没带出来呢,妥妥够吃。
韶九宵差点被他认真的模样给呛到,不好说只拿两个完全是因为忘了自己也没吃饭,便含含糊糊地“嗯”了两声,赶紧把话题绕回去:“刚才在想什么?看你不太高兴。”
“在想楚女侠的事情。”费劲觉得虽然小红看着没有师父聪明,但人不错,很可靠的样子,就把自己的烦恼和盘托出。而江湖中鼎鼎大名只采花不杀人的夜魔既然当时说要帮忙,自然早就有些计较,就摆出高深莫测的神情哄他:“山人自有妙计。”
“哦。”
哦?哦就完了?你看我这么欲言又止的表情不应该好奇心发作赶着追问?
韶九宵想象中费劲上赶着求他快说快说的情形完全没出现,顿时觉得如果自己接自己话肯定会显得很蠢,却不知费劲根本看不清他那什么“高深莫测的神情”,自然更谈不上好奇心发作。
——费劲已经认真地在想山人是谁,为什么会有妙计,又要去哪儿找了。
“咳,咳。那个,我们既然不能动她身体,那肯定先从明月仙子的闺房入手,她常年在那里生活,不出意外的话昨夜也睡在房中,极有可能就是在那里出的事,细细搜查必能有所发现。”
最后韶大侠还是得自己接自己话,还要接得若无其事云淡风轻,仿佛根本无事发生。
好在费劲并未察觉气氛不对,闻言脸上云开雾散,立刻现出欣喜神情,忙忙地从台阶上蹦起来:“你说的对,那我们马上过去吧。”
说起来三分坞对他们还真是放心,说让他们查案就丢下两人散了,态度真是十分微妙,也不派个内门弟子帮他们打打下手——说曹操曹操到,一粉衣女子翩然行来,老远就“哼”了一声。
费劲听出来了,这位女侠就是清早在院子出头最欢的那位三分坞弟子。
她显然依旧觉得费劲敢打败楚姿是对她们大师姐不敬,根本没什么好脸色,态度极差地自报家门说叫“书晴”,这几天如果费劲需要帮忙,她会从旁协助。
“那正好,我们想去楚女侠的房间看看。”
书晴点点头,正准备带路,忽又转过来看向韶九宵:“他也去?”这个“他”字念得千回百转跌宕起伏,不知道的还以为韶九宵曾经把她给怎么了。
也只有费劲听不出来,解释:“对呀,还是小红想到的要看楚女侠卧房呢。”
哦,一个以夜探美人香闺为喜好的、江湖闻名的风流采花剑客,提出要进入扬州第一美人的卧室看看。书晴满脸不信任地盯着韶九宵,还露出些许鄙夷神色:“大师姐的房间不是谁都能进的,你不行。”
费少侠很不解:“为什么他不行?”
“因为他……风流。”
“为什么风流不行?”
“因为——姓费的!你是不是在挑衅我?!”
“没有啊。”费劲眨着眼睛,不明所以:“你武功一般,我挑衅你干啥。”
韶九宵看不下去了,哭笑不得地上前拦住书晴,淡淡地说:“书晴姑娘,你拦着我们不让进明月仙子房间,是不是不想查出杀她的凶手?”
书晴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黑,最后恨恨地瞪了两人一眼,不得不乖乖地去前面带路。
楚姿所居凰栖院坐落在整个三分坞建筑群的中轴线上,与掌门所居凰极院连成一线,都位于正堂之后。由于整个三分坞占地扩大、人数众多,越往里去,越不闻前头人声。
待见到凰栖院布局,韶九宵更能确定,即便在这里面有什么打斗动静,旁人也难以听见。
宽阔而清幽,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在进入凰栖院前,韶九宵状若无意地停下脚步,指着隔壁另一处院落问:“书晴姑娘,这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那院落虽然就在楚姿院落隔壁,规模却远远不比凰栖院阔大,望去只有三分之一大小,且也不在中轴线上,颇有些偏冷之意。
院门外刻的院名也未涂金粉,只是原石上凸出“彩鸾院”几个字。
书晴只看了一眼,就没什么好声气地丢下句“是表小姐住的院子”便跨进凰栖院中,回头见韶九宵依旧望着彩鸾院的方向,不由得冷笑一声:“怎么,韶大侠又看上表小姐了?”
所谓的表小姐自然是楚仪。
且不说楚仪与楚姿长得并不相似,就算是相似,也远不在夜魔的品鉴范围内。要知道韶九宵对美人挑剔得很,可不只是看个皮相。
不过说到皮相……韶九宵心中微动,随口提起一句:“说起来,明月仙子长得倒不似她母亲。”
楚容掌门武功虽高绝,通身亦是威严气派,但光论长相却相当平凡,顶多是个中人之姿。在这点上,她亲妹妹楚婉以及所谓的表小姐楚仪也一脉相承,楚婉和楚仪还由于武功不济,更是扔人堆里就找不出来那种。
偏偏出了个楚姿,相貌在楚家人中如鹤立鸡群,扬州城百姓称她一句“第一美人”绝对不是因为三分坞势大而违心讨好,实在是她当得上这个称号。
哪怕是见惯了美人还天天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韶九宵,也得承认明月仙子确实不错,恰如这扬州城的月色,格外动人。
当然,在他看来费劲更妙。
不过细细看去,楚姿倒是长得有些像王潮士。当然,气质是不像的,王潮士常年有个强势的掌门夫人压制,习惯了当个隐形人,行动间总有些底气不足,连带着容貌也让人看低一层。
其实光说五官的话,王潮士当真不错,那就难怪楚容当年面对大把江湖俊彦的垂青最终挑出这个男人了。
人嘛,无论是男是女,总归会爱容色。
果然书晴也接口道:“确实,大师姐长得更像王前辈些。”
看看,这就是差距。楚容是她们这些弟子恭恭敬敬要尊称的掌门,而王潮士,则只不过是个“王前辈”,就连这前辈,恐怕也没多少诚心在里面。
那么,总归是个堂堂男子的王潮士,对此到底又甘不甘愿?
韶九宵边考虑边侧身去看费劲,费劲却已经先跟书晴进了院子,这会儿忽然在里面叫他:“小红小红!”听声音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夜魔连忙跟进去,还没来得及打量院中景象,就听费劲困惑不解地说:“楚女侠的门前有一大片粉红色的东西!”
“……那不是东西,是一群人。”也不知是不是大家都知道了他们要来查案的消息,三分坞上下没事的人都聚集到凰栖院里,叽叽喳喳地看着他们,好奇有之伤心有之愤怒有之哀婉有之,种种情绪不一。
不过也许更多人只是为了看热闹。
但现在重点不是这个,韶九宵严肃地看向费劲,伸手按住他肩膀:“费少侠,你,是不是眼睛不太好?”
“是啊,这都被你看出来啦。”费劲完全没想隐瞒。
韶九宵却有种十分郁闷的感觉,不应该是才看出来,而应该是早看出来才对,他居然被这水汪汪的大眼睛骗了那么久!还一厢情愿地认为费劲在城外跟牛说话是他有趣!
到底是费劲装得太好,还是他最近开始变笨,韶九宵不由得陷入深深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