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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孤军绝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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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江城还有一段距离的鸡街,七〇九团意外地与二十六军一六一师四八二团会合了。然而最初的一段时间,却不能说这次会师是愉快的。戴兴桦不由得想起在昆明初遇钟铭夏的时候,钟铭夏说过的话:“□□最大的本事不是策反我们的弟兄,而是用种种诡计让我们的弟兄们相互猜忌,让我们的长官们互不信任。”双方的猜忌深到无论行军还是宿营,总是相互戒备森严,李国辉团长和四八二团的田乐天团长甚至几乎互不往来,连原二十六军的任应建,也不敢和过去的同袍过多接触,自然,对方也并不欢迎跟随第八军那么久的任上尉回归二十六军。
如果不是在江城附近遭遇解放军三十九师,双方的猜忌不知还会持续到什么时候。面对共同的敌人两支队伍再次并肩作战打退了共军,才喜极而泣地发现,原来彼此仍然是袍泽,为了同一个立场、同一种信仰共同战斗,谁都没有背叛。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遭遇战之后,没有任何预兆地,四八二团一位营长率一个营的兵力折返元江方向,显然是叛逃了。田乐天团长悲愤地挥师追击,再也没回来。任应建很久以后才听说,叛逃的一个营和追击的军队先后进入了越南境内,便没了消息,即使是田乐天团长后来在台湾解甲归田之后也没有再传出相关的故事。
偏僻的车里是个暂时还享受着宁静与和平的小镇,红色政权尚未来得及延伸到这里,反而有抗战时期入缅远征军退役的两百多退伍军人给了国民政府军热烈的欢迎,还将眷属们分散安置进了民宅。李国辉打算将车里作为根据地,战士们们向这些在乡的退役国军分发沿途缴获的武器,将这些已过了许久和平生活但仍坚定拥护国民政府的人们武装组织起来。
钟铭夏帮忙安顿好眷属之后出来,看到戴兴桦已经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带着恬静的表情睡着了。任应建坐在一边擦着手枪,脸上的表情比起前段时间也轻松了许多。钟铭夏轻舒一口气,坐在了任应建旁边。过了一会儿,钟铭夏的头一歪,也靠在墙上睡着了。
钟铭夏再睁开眼,已经是傍晚时分。戴兴桦已经醒来,正坐着发呆,任应建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擦好了枪,伏在桌上睡了。戴兴桦见钟铭夏醒来,突然问:“铭夏,你知道我刚刚梦到了什么吗?”钟铭夏没有出声,只是抬起头表示有兴趣听下去。戴兴桦将手肘支在桌上,头放在手上:“我梦到中学的那次我们学着古代侠客歃血为盟,还梦到龚沁兰。”“她?”钟铭夏有点紧张起来,担心戴兴桦是不是受伤太深仍没有恢复。戴兴桦看出钟铭夏的紧张,反倒劝慰地一笑:“铭夏,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再做过激的事情了。”
“你梦到龚沁兰什么了?”一旁的任应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听到两人的谈话,忍不住也插言道。戴兴桦轻声说:“没什么,我不记得梦到她说了什么,只记得到后来,她突然一下就变得狰狞起来,像画皮一样。”任应建闻言连连摇头:“那个匪谍,不记得最好了。对了,兴桦,你刚刚说梦到你中学的时候和铭夏歃血为盟?我记得咱俩从黄埔毕业前也结拜过兄弟,不如今天我们三人学一回三国的刘关张桃园结义吧!”
“好!”钟铭夏和戴兴桦异口同声地回答。钟铭夏又补充道:“不如我们省去了歃血焚香那些繁琐仪式,就因陋就简吧。”戴兴桦与任应建也一致赞同。三人原本同年,戴兴桦比另两人大几个月,任应建最小。三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戴兴桦道:“我兄弟三人,秉国父遗志,怀报国热血,虽非血缘手足,却肝胆相照胜似血亲。愿结为异姓兄弟,为扫除赤祸,贯彻三民主义,携手同心。”
钟铭夏、戴兴桦、任应建三人以水代酒,对着青天白日满地红的军旗,泼水祭旗。
天色渐晚,每一家的炉火都热烈地跳跃着,经过一下午的歇息,军官和士兵精力有所恢复,开始兴奋起来,眷属们和乡民谈论着家常话,不时有大嫂、大娘逗弄一下已经在母亲怀里或父亲背上已经颠簸了不知多久的小孩子,一派暖融融的温情。然而一条突如其来的情报,又将这温情击得粉碎。
共军三千多人正在猛烈围攻佛海,守卫佛海的两个营苦苦支撑,佛海危在旦夕。李国辉将军下令,全团战备增援,眷属向南继续撤退。钟铭夏率领宪兵连和军官们留守,戴兴桦和钟铭夏都在增援佛海之列,尚未来得及梳洗一下的女人们哀号着抱起啼哭不已的孩子,又踉踉跄跄地上路。
单薄的援军尚未赶到佛海,佛海守军已经溃败下来,援军也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转回车里。守住佛海、车里并以车里为基地站稳脚跟、发展壮大以求反攻复国的计划再一次破碎。佛海即破,车里便暴露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孤军再次被迫向南撤退,车里的民众惶恐而茫然地望着国军的背影,他们渴求并且如此迫切地需要保护,他们的祖国却无法支援他们的军人,而他们的军人也无力保护他们。退役军人几乎咬碎了牙齿,自发组织起来,不奢求保卫家乡免受赤祸横扫,只想为他们的后辈战士,那些和他们当年远征东南亚时一样的青年们,争取一点时间。
有两位在乡军人自告奋勇成为孤军的向导,这支一路落魄、始终未能得到些许喘息的的军队,开始向蛮宋撤退。
月色清冷,漫天星辉。浅淡的银河横越天际,这些战士们现在还没有想到,在以后的某一天,他们也会像牛郎肩上的两个孩子遥望天河对岸的母亲织女一样,隔着一条看起来也许不算宽也不太深,却可能令他们到死都无法逾越的水路,遥望他们的故乡,徒劳地在心中呼喊故乡杳无音讯的亲人。那水路,也许是曼潞河,也许是台湾海峡。
繁星闪烁中,依稀可见北斗七星巨大的勺柄指向东北,是他们渴望回去却不得不离得愈来愈远的方向。他们一路上急行军,没有人知道他们走的叫做什么路,没有人告诉他们趟的是什么河。
“铭夏,应建,我们今天在这里狂奔,却不知道脚下走的是什么路,那么反攻的那天,我们要如何辨别回来的路呢?”感谢军校和宪校的精实训练,这样的行军速度下,戴兴桦、钟铭夏和任应建三人还没有完全崩溃,至少还能说话和思考。“这条路,即使不知道它的名字,等到反攻的一天,我也能一寸不差地将它认出来。”钟铭夏的语气平静,却不仅仅是平静那么简单。
任应建踢起路边一颗小石子,又将石子捡起来,端详一下,放入口袋:“我们在□□追杀下走过的每一条路,我们都该牢牢地记住。等到反攻胜利、国土重光的时候,让他们一寸不差地像我们现在一样走一回。”
军队在半路追上了先行撤退的眷属,她们抱着小孩子,牵着,或者不如说是拖着大一点的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她们渴望能够停下来歇一歇,她们哀哀地哭着,用嘶哑的声音乞求哪怕几秒钟的休息,可她们深谙行军要领的丈夫或者兄弟强拉着她们,不许她们稍有停顿,因为疲惫已极的行军就是在挑战人体的极限,一旦停下来、坐下去,便不可能再站起来继续前进。
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夜晚已经在急行军中悄悄地过去,一个黎明便悄悄地到来;一个白天也这样悄悄地过去,一个黄昏悄悄地出现。离开车里的第二天,日薄西山之时,孤军已经到达了蛮宋。李国辉调拨了一个营的兵力护送眷属到蛮生,剩下的弟兄们开始修筑工事。明知道想要以一千多人的兵力对抗北平共产政权的全国之兵根本就是螳臂当车,孤军却始终都不肯放弃任何可能做出的抵抗和努力。
防御工事才有了雏形,包括卢汉保安团和解放军正规军的三十九师一一七团在内的五千多共军尾随而至,开始发起对蛮宋的猛攻。戴兴桦和钟铭夏分别被派到了防线上的两个最薄弱的点,那是长官对他们、也是对黄埔的信任。钟铭夏则率领宪兵连,往来于各个据点之间,协助防卫、传达信息和情报,如此高强度而责任重大的工作,只有宪兵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