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h**********t

7、6、突围南下

　　前有如狼似虎的强敌，后有源源不断的追兵，经历过被背叛、被遗弃、被偷袭、被包围、被困在穷山野岭、被无休止地劝降，而今四面都是漫山遍野的敌人，这六万人早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孤军。部队不断减员，弹药濒临罄尽，共军虽然也成片地倒下，援军却仍一波波地冲上来，似乎无穷无尽。这场力量悬殊的战斗，终于变成了一场屠杀。

　　无论是宁死不屈坚持打到最后一刻的战士，还是无辜的女人和孩童，都被卷入了这场无差别的屠戮当中。有的将领举起了白旗开始摇尾乞怜，渴望新主子能够赏一口饭吃；有的将领被俘，因不肯投降而受到种种不堪的侮辱；有的将领浴血奋战到最后，用鲜血祭奠了沉沦的祖国；有的将领无畏地与步步紧逼的敌人对峙，将手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又被滚滚元江带走。

　　鲜血浸透了土地，染红了江水。元江汹涌的波涛翻滚冲刷着堆叠的尸山，却洗不净上面的血迹，因为江水早已被鲜血染成暗红，涌动着血浪，吞吐着惨白的泡沫。

　　元江边一战，六万大军几乎全军覆没。个别人投降了，还没来得及擦去身上的血迹便扭动着僵硬的身躯，跟着解放军的文工团扭起了秧歌喊起了口号。少数人成为阶下囚，受尽折磨，包括戴兴桦、钟铭夏和任应建在内更少的人抱着木板或者树干，从元江随波而下，剩下的大多数，化作一团暗红的血，满江腥臊。

　　大约是半夜时分，钟铭夏注意到元江南岸似乎有火光隐隐若现，忙低声叫戴兴桦和钟铭夏注意，自己则弃了木板，一跃攀上岩壁，手抓住岩壁上一棵小树，身体贴在岩壁上攀上了上方不远的一处平台，躲在暗处观望，任应建和戴兴桦先后如法炮制。另外几个弟兄也攀了上来，几个人就躲在岩石的阴影下观察南岸的动静。

　　火光的周围只有个空旷的渡口，除此之外既没有人也没有任何人类的痕迹。钟铭夏皱了皱眉，任应建伏在他耳边悄声问：“怎样，能不能看出是国军，还是共产党？”钟铭夏凝神观察了一会，轻轻摇了摇头。戴兴桦脸上绷得紧紧的，握着手枪，瞄准着火光的位置，不敢有分毫走神。

　　钟铭夏注意到没有攀上岩壁而选择了继续漂流的弟兄们接近了火光，不由得屏息凝神，紧张地关注着岸上的动静。

　　“是国军吗？”岸上有人问，从口音分辨不出是那一部分的人。

　　“你们是谁？”水中的弟兄反问。他们身上穿的衣服虽然早被浸湿，但还看得出是国军的制服。

　　“快，快上岸，跑过河滩！”岸上的声音在催促，“我们是第八军二三七师七〇九团，正在截救你们，快上来，小心对岸□□射击！”火光一闪，岸上的青天白日帽徽一晃。

　　一瞬间，戴兴桦放下枪，钟铭夏长出了一口气，任应建则放松地靠在了岩石上。三人互相点点头，另几个一直在持枪警戒的弟兄也松了口气。钟铭夏道：“快，我们也下去。”

　　七〇九团是二三七师——甚至可以说是第八军——硕果仅存的一个团，其余的部队，覆没的覆没，投降的投降。而这一个团，全亏了李国辉团长赤胆忠心，在孙锦贤无耻地召开全体会议宣布二三七师投降的时候，李团长悄悄集合起七〇九团，离开了背弃党国的叛徒，沿着元江一路南撤，而此时，也正在解放军的四面合围当中。

　　行伍出身又是基督徒的李国辉少将和戴兴桦、任应建、钟铭夏他们这些黄埔军校或者宪兵学校科班出身的学院派军官不同，他是在中原被李弥的第八军收编，在国军军政界并无根基，性格也不讨上司喜欢。然而从他率军攻打昆明城开始，到现在他独领残兵千骑，保存了复兴的火种，无不深得戴兴桦他们这些还没有太多经验的青年军官们信任和敬佩。

　　等残兵集合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紧锣密鼓起来。先是在一座房子后的山洞中找到了当地土人从前为躲避兵灾而贮存的大量粮草，据说是李将军从一个梦中得到的启示——不过已经没有人在意是梦还是别的什么超自然力量，每个人都携带上足够四天的给养，整理停当，准备突围。

　　“你相信我们能突围成功吗？”任应建一边打背包一边问戴兴桦。戴兴桦轻叹一声，道：“不知道。我甚至忘记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军就一直在接二连三地失败。”任应建闻言沉默不语，戴兴桦皱皱眉，又说：“如果只是战场，那么我军本不该这样的。但是，华北、中原、西北、西南，甚至上面准备作为反攻基地的云南，哪里没有出现整编整编的背叛？我在黄埔的时候，一直都不相信这种情况竟然会如此普遍而无从预防吗？现在我才算明白了□□渗透的有多厉害多彻底。”

　　任应建知道戴兴桦又在为元江北岸的那个晚上痛心，怕他又会一时想不开，忙说：“兴桦，还记得黄埔门口的对联吗？”戴兴桦不假思索地回答：“升官发财请走别路，贪生怕死勿入斯门。”任应建点头：“对！那些投降背叛的，没有一个编制是我们黄埔系的中央军。兴桦，那些反复无常的小人离我们而去，反而让我们更加看清了他们的嘴脸。兴桦，其实不管能否突围，不成功便成仁。”戴兴桦听得出任应建的意思，感激地笑笑，继续低头打包，任应建则用力拍了拍戴兴桦的肩膀。

　　一千多士兵和眷属，在拂晓时分集结的时候，发现奇迹降临在了他们头上。浓郁的雾从四面山中弥漫而出，屋子里透出的灯光裹在浓雾中隐隐若现，每个人都明显地感觉到脸上湿气氤氲。惊喜的人们用最快的速度组成了行军队形，前导，后卫，加上两翼呼应，由自愿为政府军做向导的本地人引领着，向西南“转进”。

　　浓雾掩护着这支队伍，能见度极低，甚至相隔几步就看不到对面是否有人。一个贸然靠近的解放军被掐住脖子悄无声息地解决，尸体也被不露痕迹地推下山涧。一路上攻城略地出奇顺利的共军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千多残兵败将，竟然敢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借着大雾的掩护，由“人民群众”做向导，突破他们的铁壁合围。

　　大多数的人沉默着，少数北方口音的弟兄们回答着沿途解放军的口令，伪装成一支解放军部队，谈论着敌后工作做得有多么成功，卢汉同志有多么合作，元江一战又如何辉煌，竟然一路顺利通过。

　　当大雾散开后，孤军已经到达了捷克。身后的解放军发现他们的行踪，但是已经晚了，在当地村民的指点下，他们穿过隐蔽的山洞，摆脱了追兵，继续南下。

　　在炭山，这一千多人踏进村子的时候，钟铭夏敏感地意识到，村子的寂静太不寻常，很可能是中了埋伏。然而李国辉将军下令撤出的时候，四面的枪声已经响成一片。已经习惯于被追击的孤军面对枪声早已毫无畏惧，马上训练有素地还击，经过两小时的交战，终于迫使共军停止了进攻，派出一个举着白旗的村民，哆哆嗦嗦地送来一封劝降的信。

　　钟铭夏看不到信上写了什么，只看到李国辉将军盯着信，面无表情。他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国辉，一边悄悄将手搭在手枪上——并非不信任李团长，只是经过了卢汉事件，他作为宪兵的本能反应。李团长让村民等着，转身走了出去。钟铭夏毫不犹豫地跟上，戴兴桦和任应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也想跟过去，却被一位副官拦住了。

　　过了一会儿，另一位副官走出来，还拿了一张纸对那位村民说，他们本来准备向解放军朱家壁纵队投降了，那张纸就是朱家壁的亲笔信。戴兴桦和任应建不由得疑惑地互相看看，他们都没有听说过这回事，不免有些诧异和震惊。然而随后走出来的钟铭夏脸上轻松的表情，又令他俩意识到，李国辉似乎和李弥在昆明时一样，只是在用这种方法与敌人周旋。

　　村民因为没有杀他而感激不已，千恩万谢地走出了戴兴桦他们的防线。李国辉随即下令征集所有红色的布料剪成红星贴在或缝在每个人的军帽前方，冒充解放军向江城突围，他们终于明白了李团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晚上又是急行军，扫来扫去的手电筒都被大家帽子上的假红星挡了回去，偶尔有喊话的，也被北方口音的士兵蒙混过关。这一千多人就这样小心翼翼地、迅速地向江城撤退。

作者有话说

　　这段的线索主要参考柏杨《异域》，因为那本书的叙述顺序比较……多样化，所以在下整理了好长时间，终于决定……简化某些时间线，有的地方略过了，不是不尊重史实啊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