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敌》二月竹

20、020

　　【020】
　　临时租用的篮球场，没有化妆间，纪童和陆扬分别在剧组租来的车内换装。
　　换好衣服后，造型师给纪童戴上一副金丝边眼镜就搞定了，不用上妆。

　　陆扬饰演的林一暄，现年26，是一公司老板，这次出差，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谈完合同就来了曾经的高中，所以他一身正式西装，戴着眼镜。
　　透过平光镜，纪童看着镜中陆扬的脸庞，脑子里嗡嗡作响。

　　《谢徐景》第一个高潮戏份是谢徐景和林一暄阔别十年，在高中的老篮球场相重逢，在这儿，年轻的谢徐景曾向林一暄告白，被林一暄一句，“我不是同性恋”拒绝。
　　十年后重逢，林一暄却主动抱住谢徐景激吻。
　　两人仿佛野兽，凶狠又掠夺地发泄着最原始的欲望。

　　杨翌导演对这场戏就一个要求，只接吻，却要比床戏更具感官刺激，以及性张力。

　　杨翌导演追求细节也要完美，找了几个月，昨晚才找到了这个满意的篮球场。
　　因此第一场戏就是拍吻戏。

　　进组第一场戏是拍亲密戏，纪童遇到过好几次，他完成度都非常好。
　　亲陆扬也不是问题，毕竟他很专业！
　　但问题是——
　　他和陆扬互换了身体啊！他现在是要亲他自己的嘴啊！

　　纪童五官都扭曲了，得！就当是去啃肉！两片软软的三文鱼！没什么大不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抱着壮士断臂的心，纪童视死如归开门下车。

　　旁边的车，门禁闭着，陆扬还在做造型，纪童饰演的谢徐景也是26，不过身为普通职员的他，经常加班熬夜跑业务，身体虚，需要化一个显憔悴的妆。

　　等陆扬的时间没事做，纪童就观察着四周找感觉。

　　篮球场旧且破，篮板是木作的，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网篮也没了，就一个篮筐光秃秃立在那儿，篮球架后方就是一从繁茂，覆盖整片墙壁的花藤，剧组打的光弱，看不清花的颜色，但看着是一大片小小的花朵，应该是蔷薇花。

　　和电影里的一样，谢徐景和林一暄，重逢在蔷薇花开的季节。

　　斑驳陆离的暗光落在纪童的鞋尖，暗光里，黑皮鞋反射着光泽，道具组非常认真，是符合林一暄身份的私定手工皮鞋。
　　突然，鞋尖落下一滴水，纪童微微仰头，细小的雨丝，携着微光，像绵糖般降落。
　　下雨了。

　　杨翌导演着急了，拿起喇叭朝着车催促，“纪童的造型做好没有？”
　　咔。
　　车门打开，一双沾了泥的帆布鞋先出现。
　　“好了。”
　　纪童听到他自己的声音说。

　　微暗照明里，长袖白衬衫挽到了手臂，眼睑处两团浅青色，薄薄的唇略显白色，男人的黑发有着明显的凌乱。

　　【跑了一天业务，路过熟悉的地方，鬼使神差般，男人踏进了十年前，发誓再不回来的学校，就这样，和林一暄重逢了。】
　　剧本的描写在纪童脑海里成了鲜活的画面，他目不转睛看着陆扬。

　　难怪杨翌导演选择了他，他活生生，就是剧本里的谢徐景！
　　纪童背脊挺直了，他就是天选，他一定行！

　　*
　　“开始！”
　　杨翌导演一声令下，现场瞬间进入拍戏模式。
　　五个机位同时对准纪童和陆扬，安静得只有雨丝落到叶面的声音。

　　陆扬秒进入状态，面部肌肉微微颤抖着，讶然望着纪童，浓密的睫毛接了一点一丝，染上了淡淡的湿意。
　　“好久不见。”他扯着嘴角，微笑又尴尬地和纪童打招呼。

　　纪童被带进情境里，天地间仿佛只有他和对面的陆扬。
　　不，是谢徐景。
　　他没有片刻的停顿，上前几步，强势扣住陆扬的腰。
　　咦？
　　他又瘦了？腰怎么又细了……
　　电光火石间，纪童出神了一秒。

　　“卡！”
　　杨翌导演的声音在篮球场回荡，她不满意说：“陆扬情绪不够，重来。”

　　“对不起对不起。”纪童赶快道歉。
　　他攥紧手心，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强调。
　　“你不是纪童，是林一暄，你是林一暄！对面不是纪童，是谢徐景，他是谢徐景！”

　　“开始！”
　　杨翌导演声音一出，陆扬眼里马上闪烁着慌乱，又恢复如初，扯着嘴角微笑，“好久不见。”
　　纪童再次上前，手揽住陆扬的腰，低头吻了上去。
　　唇很凉，比下雨的天还要凉。

　　“卡！”
　　杨翌导演喊停，“陆扬你吻得很难看！”
　　纪童松开陆扬，诧异扭头，“啊？”
　　杨翌导演直截了当，“吻得毫无张力，和小孩过家家一样。”

　　纪童愣住了。细雨虽小，长时间淋着，头发还是湿润了。
　　杨翌导演没再说，扭头喊，“化妆师过来吹头发！速度！”

　　然后接下来。
　　“卡！”
　　“陆扬你亲的什么鬼！”
　　“停！”
　　“陆扬你没接过吻是不是！用力使劲亲！”
　　……
　　杨翌导演的声音在球场上空逐渐咆哮。

　　细雨停歇，天光乍亮，杨翌导演直接摔喇叭走了。
　　导演走了，一句话没留，现场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还拍不拍，静悄悄都没声。

　　纪童低着头，他的头发吹干了很多次，也湿了很多次，这次湿了，没化妆师再来吹干，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要湿润，湿漉漉贴在耳后，雨水顺着脖颈线往下，消失在了衣领里。

　　陆扬接过毛巾刚要给纪童擦头发，纪童就快步走远了。
　　纪童一路往前走，听觉意外的灵敏。

　　“陆扬这演技，怎么拿到影帝的啊。”
　　“状态不好吧。”
　　“不会拍吻戏？”
　　“不会啊，我看过陆扬的剧，他吻得了让人脸红心跳了……”

　　声音越来越远。

　　……
　　纪童没走远，走一段距离，他停在一墙蔷薇花下。
　　这墙蔷薇开得更漂亮，姹紫嫣红，花瓣沾着雨水。
　　下过雨，虽然不大，还是有零星的花片打落在地，落到湿漉的地面，铺了一整条小道。

　　落花依旧漂亮，但哪有墙上恣意的蔷薇吸引人呢？
　　他就像这一地落花，而陆扬，是那一墙蔷薇。
　　纪童抓了抓头发，忽然失去力气，缓缓蹲下，头深深埋进了膝盖。

　　工作人员议论的是陆扬，殊不知，现在的陆扬，是他。
　　如果是真的陆扬，是不会像他这么糟糕吧？
　　纪童心情跌到了谷底。

　　一动不动很久，纪童才抬头，摸出手机打郝仁杰的电话。
　　郝仁杰接很快，声音气喘吁吁：“干嘛？我在晨跑。”
　　纪童舔了下嘴角，“上次托你的事，有眉目吗？”

　　“上次？什么事……”郝仁杰那边安静了，一阵脚步声，他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压低声音，“那件事啊，没消息。”他小心翼翼问，“怎么了，出事了？”
　　“没，随便问问。”
　　“屁！”郝仁杰戳穿他，“你上次发出这种要死不活的声音，是最佳男主角输给了陆扬。”

　　“……”纪童无言以对。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郝仁杰不可思议问，“你不会又输他什么了吧？”
　　“……”
　　纪童真想把电话挂了。
　　从没想过，接吻也会输给陆扬。

　　“那个。”纪童干咳一声，“问你件事。”
　　“问。”
　　纪童拇指揉着嘴角，豁出去问，“我的吻戏很难看？”
　　郝仁杰显然没想到是这个问题，“啥玩意？”

　　纪童又问一遍。
　　郝仁杰马上爆发不留情的嘲笑，“靠！你的吻戏超难看！你啃猪脚的样子记得不？一毛一样！我跟你说，看你吻戏我都爆笑……”
　　意识到纪童的沉默，郝仁杰住嘴了，假咳好几声，“咳咳咳咳咳咳……我这样说，是不是太伤你了？”

　　“你、说、呢！”纪童磨牙。
　　郝仁杰嘿嘿赔笑，“我大老粗，看啥浪漫戏都是小品，我的意见不作数。”
　　“那陆扬呢？”

　　“陆扬？陆扬的吻戏？”郝仁杰茫然，“我没看过啊。”
　　“哦，挂了。”纪童准备撂电话。
　　“噢我想起来了！”郝仁杰赶紧打断，“就我那几个堂妹表妹，全陆扬粉丝，家庭聚会放陆扬的一部啥剧，反正花花绿绿的，陆扬和一女的接吻，她们就捧着脸跺脚尖叫，激动得不行。”

　　纪童掐了电话，更忧郁了

　　望着路面稀稀拉拉的落花，不由发出感叹——
　　即生陆！何生……

　　不等感慨完，视线猝不及防被遮住，有东西落到他头顶，接着是一只手在他头顶动。
　　同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头发还在滴水，乱跑什么。”

　　是他的声音，又有些不一样，陆扬用他的声线说话，多了几分沉稳。
　　这个发现，对戏时纪童就发现了。
　　纪童无声吸了下鼻子，杨翌导演说他的吻戏小孩子过家家，他连声音都比不上陆扬成熟。

　　“喂。”
　　纪童什么也看不清，隔着毛巾喊陆扬。
　　“嗯？”
　　纪童绷不住了，咆哮出声，“你怎么擦头发都比我厉害！”
　　陆扬乐了，手下忽然使力，把头发擦了个乱七八糟，“还厉害吗？”

　　被陆扬揉得眼睛都迷糊了，纪童一把掀开毛巾，顶着一头狗窝，站起来要去抓陆扬的头发，“厉害，但我更厉害！”

　　陆扬抬脚就跑，两个人旁若无人在校园的一角追闹起来。

　　远处，一个镜头连拍数张照片，马不停蹄发了出去。

　　同时宋明杰手机弹出信息，宋明杰披着松垮的浴袍，靠着椅，享受徐朝阳的按摩，听到提示音，他睁眼，示意徐朝阳继续捏肩，随手拿起了手机。
　　点开，数张照片跳出来。

　　徐朝阳悄悄偷看，看到纪童，他不满撇嘴，又在看到陆扬时张大嘴。
　　“这是童哥的新戏剧照吗？”徐朝阳故意问。

　　宋明杰浏览完照片，回了句“继续跟着”就丢开手机，不冷不淡回，“他是你哪门子童哥？”

　　徐朝阳就是要这个效果，宋明杰越厌恶纪童，他越有价值。
　　他手滑下，下巴垫在宋明杰肩头，“没有童哥，我只有你一个明哥。”

　　宋明杰捏了一把徐朝阳的脸，满意调笑，“这才是我的好弟弟。”又拉过徐朝阳巫山云雨了。

　　*
　　纪童和陆扬打闹了一阵，副导跑来叫他们上车，杨导来电话了，赶去另一个地方拍其他戏。
　　纪童马上恢复认真，跑着上车了。

　　接下来的戏拍得相当顺利，甚至可以说丝滑，纪童每次都是一条过，杨翌导演的脸也渐渐暴雨转春风。
　　到晚上八点收工，杨翌导演还主动请纪童和陆扬去吃了牛肉火锅。

　　席间杨翌导演还表扬了纪童下午的演技，批评了陆扬，乐得纪童多喝了两碗牛肉汤。

　　直到吃饱喝足，回家路上，纪童才察觉到——不对啊！现在夸他就是夸陆扬，批评陆扬就是批评他啊！

　　纪童又不乐意了，他盯着窗外，动用所有意志祈祷下大暴雨。
　　下吧下吧！
　　他要换回自己的身体！
　　结果到家，雨也没下下来。

　　“什么嘛，天气预报根本不准。”纪童郁闷地退出天气预报。

　　陆扬进屋就去阳台讲电话了，纪童盯着陆扬背影看了会儿，忽然鬼鬼祟祟跑进了家庭影院房。

　　纪童一屁股坐进沙发，迫不及待点开网址搜索——陆扬吻戏。
　　他要看看，陆扬的吻戏是有多不起。

　　点击搜索，很快页面出现一堆视频。
　　排第一的是——行走的荷尔蒙，陆扬吻戏混剪。
　　播放量……
　　“八百万？！”
　　纪童张大嘴，这么多人喜欢看陆扬的吻戏吗？第二个叫陆扬的吻戏，伊甸园的禁果，这个更不得了，播放量破了千万，站内排行榜第一……

　　纪童沉思几秒，拉回搜索栏搜索他的吻戏。
　　陆扬有，他应该也有吧？

　　点击搜索，页面一刷新，是冷冷清清的几条报道，一看就是三禾买的电视剧营销，纪童往下划拉好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他的吻戏剪辑。
　　点击量……

　　“20万？？”
　　纪童这次是真自尊心受伤了，差别真有这么大吗？不都是男人，都两片嘴，他哪没有陆扬会吻了？

　　纪童不服气，再次输入了陆扬吻戏，直接点进去陆扬吻戏混剪。
　　他倒要看看，陆扬是什么绝世妖姬转世！

　　“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视频刚点开，就是一阵熟悉的钢琴曲，纪童还没反应，外面就狂风大作，雷电闪得和末日来临一样，噼里啪啦的暴雨砸到了窗户上。

　　下一秒，纪童惊恐地发现他视野变了，端着咖啡站在房门口。

　　而房内，那个男人正认真看着手中的视频。

　　纪童默默后退，想要逃跑，陆扬早一步抬眼，窗外雷鸣电闪，斑驳陆离的光影落到陆扬眉眼，看不出情绪，只听到一道低沉的声音。
　　“要吗？”

　　纪童没懂，“什么？”
　　“我教你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