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脚写的科幻小说》无色无味

60、南都繁会图

　　第二天中午，张远山和屈平坐上了飞往杭州的航班，2个小时后降落在萧山机场，前来协助调查的余杭区沈均民警已经等在那里，准备开车带他们离开机场，直接前往余杭区。

　　沈均打开车门，做了个“请入内”的姿势，爽朗地笑道：“屈组长，我们沈家在杭州的宗祠虽然在萧山长巷，但我们不是都住在萧山区的。

　　昨天晚上接到调查组的电话后，我们连夜翻族谱、查户口，总算找到了一支跟晚明沈氏有关系的直系。说起来这户人家跟我还有点沾亲带故，不过具体的辈分理不清了。”

　　“小沈，辛苦你们加班了。”屈平道。

　　“辛苦算不上，我听说这次事关重大，跟一幅古画有关。是不是外国人打我们文物的主意了？”沈均发动车子，好奇地问了一句。

　　屈平扭头看向张远山，和他交换了一个“不是外国人，而是外星人”的眼神，笑道：“本质上可以这么理解，具体我不好多说。”

　　沈均踩足油门开上机场大道，连声说：“我懂我懂，文物的事算是国家机密，不能透露！”
　　等到张远山和屈平再次下车时，已经是2个小时以后的事了。沈均把车停在余杭区南湖公园附近的一处小区外，带着他们进入小区，来到一幢居民楼下，指着二楼道：

　　“我们找到的沈家后人就住在这里，今年82岁，叫沈兴国。他祖上在上城区一带本来有一处大院子，48年土改的时候他爷爷带着房契逃走了，他爸眼看不对，连夜领着全家搬到了这里。

　　大家找不到他爷爷和房契，又见他们在这里的房子破旧不堪，就没再追究下去。几年前这里被政府规划成未来科技城板块，他们的房子和土地被征收了，老两口苦了大半辈子，终于住上了新房。”

　　说完，沈均上前拨通入户电话，简单对话几句后，锁住的单元门打开，一名60岁左右的妇人出现在楼梯口，满脸含笑道：“沈警官，欢迎欢迎！这两位是北京来的专家吧？”

　　沈均点头道：“阿姨你好，这是文物局的屈平组长和国画鉴定专家张远山老师，过来了解下一幅古画的情况。”

　　“我知道的，知道的，你们今天早上就给我家打电话了，事情我都跟我爸说过了，哎你们快进来坐！”

　　三人来到二楼的沈家，沈阿姨热情地端上茶点水果，精神矍铄的沈兴国坐在沙发的一角，又是局促又是激动。

　　“爸，北京来的大领导，想问问你家里原来那些古画的情况。”沈阿姨大声道。

　　沈兴国不停地点着头：“领导好，领导好！领导从北京过来辛苦了！我们都是农民，资产阶级的东西家里一点都没有的，没有的。”

　　屈平笑道：“老爷子，现在不说这些了，我们只想问问你们家从前有没有一副画在布上的画？”
　　“还有画在布上的画呢？从来没听说过啊……”

　　沈兴国迟疑地看向女儿，沈阿姨对屈平和张远山摆手道：“我爸出生的时候就已经住在这里了，又做了一辈子农民，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对这些画啊字啊的都不了解，古画什么的都是听我爷爷说的，他自己没见过。”

　　“没事没事，老爷子有没有听您父亲提起过一幅很长的画？大概有3.5米，上面画的全都是人。”屈平问道。

　　沈兴国低头思索了许久，皱着眉头道：“好像是有一幅很长的画，画的是什么我也记不清了，不过，这幅画没有上交国家。我小的时候，我爸有时候会拿出来自己偷偷在屋子里看。但是后来没了。”

　　屈平精神一振，连忙问道：“没了？”

　　“对，我爸搬来这里的时候，藏了不少字画，家里的成分又是地主，知道早晚保不住这些好东西。六五年底他觉得风声有点不对，趁着过年去庙里给家里人上香的时候，全都送到径山寺去了。他是老师又是地主，□□的时候捱不住批斗，就跳了南湖。”

　　沈兴国抬起手擦了擦眼角：“后来我们也不知道那些字画怎么样了……领导，那些都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我们肯定一件都不留的。”

　　望着沈兴国紧张又难过的表情，屈平和张远山有些心酸，两人勉强堆起笑脸安慰了几句又客套了几句，很快告辞离去。

　　回到停车场，屈平对沈均道：“小沈，径山寺在哪？今天能去一趟吗？”

　　沈均看了看手表：“径山寺也在余杭区，开车过去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但现在已经4点多了，到那里估计天要黑了。”

　　他思考了片刻，拿起手机拨着电话说道：“那边全是盘山公路，天黑之后下山不安全。径山寺有居士寮房，可以留宿，我打个电话问问可不可以临时安排一下。”

　　见沈均走到一边开始打电话，屈平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送到张远山面前：“缓缓神？”

　　“多谢，不过我不抽烟。”

　　屈平抽出一根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我知道，你们文化人讲究养生，不像我天南海北地跑，就靠这个缓神。”

　　张远山好奇道：“屈组长，这么说你不是从一开始就在文物局工作？但是你跟蔡馆长明明是同学……”

　　“我跟他是小学同学！”话一出口，屈平自己也觉得好笑，“我俩的爸妈是一个大学的老师，做的都是文物鉴定，我小的时候跟着大人也学过不少文物鉴定的办法。

　　但长大后我偏偏喜欢办案抓人，大学毕业之后就考去了公安系统。没想到有一次被文物局借调过去查案子，上头说我办得不错，文物局又缺这么一个两头都熟悉的人，就把我调过去了。”

　　屈平弹了下烟灰：“那个时候我身体上出了点问题，也就不想整天拼命了，所以知道要调来文物局还是很满意的。我以为这里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文物看管好，别弄丢了，平时就喝喝茶看看报，哎，轻松自在，提前养老。”

　　他摇着头喷出一口烟：“谁知道调过来之后还是要天天跑东跑西，以前忙着对付外国人，现在还要对付外星人，这都什么事！”

　　张远山听完他的话觉得深有同感，毕竟之前根本想不到一幅晚明时期的风俗画，居然会跟外星科技扯上关系。他想起还在北京的高楠：“不知道高博士那边怎么样了，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

　　屈平摆了摆手：“不急，说不定他现在正忙着呢，我看他对这件事积极得很，有消息了会通知我们的。”

　　不远处的沈均打完了电话，面带喜色地小跑着过来，举着手机挥了两下：“搞定了，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屈平把烟头扔在地上，使劲踩了两下，见火灭了才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抬头望见一辆车正向着他们缓缓而来，眯起眼睛道：“张老师，走吧，早完事早回北京。”

　　沈均带着他们开上235国道往西北前行，1个小时后终于来到径山寺后的停车场。此时已日落西山，天色开始变得晦暗不明，层层叠叠的绛色晚霞映衬着停车场附近翠绿的竹林，一阵晚风吹过，竹叶交错沙沙作响，几盏昏黄的山门灯在不远处闪动，照着一名身穿灰衣僧袍的小沙弥。

　　见三人下车，小沙弥迎上郑重地前行了合十礼，带着他们穿过一条宽阔的沙路，来到西北角一处已经打扫完毕的寮房。没过多久，一顿简单的斋饭送了过来，小沙弥合十道：“寺中饭食简素，请三位包涵。古画的事我们正在查问，明天应该就会有消息。请三位今晚好好休息。”

　　张远山合十道：“多谢小师父，打扰了。”

　　累了一天的三人吃过晚饭，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早饭后，专事接待的知客素明将他们请到茶山小亭，那里已经准备好了招待客人的径山香茗。

　　屈平顾不上客套，简单地互通姓名后便直接问起沈家当年送到径山寺的字画。素明一面斟茶，一面说道：“沈家人没记错，六六年初寺里的确藏着一些他们家的字画，可惜现在都没了。”

　　“是什么样的没了？被人偷走了，还是上交省级文物局了？”屈平疑惑地问道。

　　素明叹了口气，露出可惜的神情：“都不是。当时沈家以为佛寺是方外之地，可以躲过一劫，就把字画全都送了过来，谁知道破四旧一开始，径山寺除了古钟楼之外，被毁得一干二净，寺众自身难保，更别说护住文物了。”

　　从小泡在文物堆里长大的张远山听见这番话，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这些能让国人记住自己是谁，归属于哪个民族和文明的证物，就这样被曾经的错路击碎销毁。在那些无法回溯的历史长河里，又有多少这样让人不忍卒读的过去？

　　倘若所有的文物和时间的记忆全都消失，那么又将如何告诉后人，我们的文明曾经从辉煌又宏伟的历史中踏步而来，那些深厚的底蕴终将成为未来飞跃的基石？

　　他艰难地收起万千思绪，努力把精神集中在眼前的困局上，很快回想起翰如星人领先地球文明500年的科技水平，暗暗猜测如果第二幅《南都繁会图》真的被送到了径山寺，或许翰如星人有办法让它在被销毁前凭空消失。

　　想到这里，他抬头对素明道：“素明师父，那些被毁掉的古画中，有没有一副长3.5米的人物风俗画？是画在绢布上的。”

　　“据我所知，没有。”素明摇摇头，给二人添了点茶水，“你们说的画有3米多长，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一幅绢本设色的手卷，上面一定是人物众多。这样的画本身就够引人注目，而且也不好保存，假使沈家真的送过来这样的画，我们不会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听完这番话，张远山和屈平多少有些失落。他们婉拒了素明游赏茶山的邀请，径山清晨的和煦阳光驱散不了两人满心的焦虑和迷茫。忙于寺中事物的素明很快离开，刚刚起来的沈均正准备去吃早饭，只剩下张远山和屈平茫然地坐在茶山小亭中，望着眼前郁郁葱葱的茶林。

　　线索断了，下一步要去哪里查问，两人心中毫无头绪。

　　屈平颓然地坐了一会，很快挺了挺腰杆，振作精神重新梳理思路。扭头看见若有所思的张远山，他忍不住问道：“张老师，在想什么？”

　　张远山回过神：“我在想我们的查找思路是不是被翰如星人绕进去了。仔细回想一下，《南都繁会图》有两幅真迹不是我们自己发现的，而是翰如星人告诉我们的，只不过我们根据他们的提示，找到了这里而已。屈组长，记不记得那天你在鉴定室里说过的一句话？”

　　“我说过的话？”

　　“对，你说外星科技打上的印记，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我们发现。”

　　屈平先是有些困惑，低头思考了片刻，猛地一拍大腿：“你的意思是，天头上的收藏者落款是翰如星人故意误导我们的？”

　　“没错，第二幅真迹肯定还存在于地球上，但翰如星人并不想让我们找到，于是便故意派人说出真相，就是为了引导我们来这里耗费时间，好让他们有机会继续转移技术。”

　　“这帮外星人，居然让我们天南海北瞎找一通！”屈平愤怒地站起来，踢飞脚边一块石头，脑中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张老师，既然翰如星人能故意误导我们，这就说明他们是会撒谎的。”

　　张远山心中一惊，蹭地站起来：“糟了，恐怕他们不是和平使者，而是来地球殖民，或者有别的损害人类文明的目的！”

　　屈平立即拿出手机，一边往寺中飞奔，一边拨通电话：“小王，帮我订两张杭州回北京的机票，班次越早越好……对，还是之前那两个身份证号，我和张老师的。”

　　两人迅速奔回寺中，找到刚吃完早饭的沈均，告诉他准备马上回北京。沈均虽然满心惊讶，但也不敢耽误大事，很快把车子开出来，送他们去萧山机场。

　　车子在国道上走了不到1个半小时，屈平的手机突然响起，他掏出来一看，发现是高楠从北京打过来的，赶紧接起来：

　　“喂高博士，你那边查得怎么样了？……嗯，嗯，量子坍缩是什么意思？……哦，什么！跟量子领域没关系？！确定吗？……好的我知道了，我们这边……算了，等回北京再细说。”

　　他一脸严肃地挂掉电话，对好奇电话内容的张远山低声道：“我们都被那个外星人骗了，高楠找了量子物理学专家查了一天一夜，调查结果显示并不是什么量子坍塌造成的，简单点来说就是，画中人的消失跟量子科技没有半点关系。”

　　张远山吃了一惊：“不是量子科技，那是什么？”

　　“高楠也不知道，不过他说吃完饭后会用纳米技术检查一遍画中的颜料。”

　　张远山点头道：“这样也好，仔细想想，在那位翰如星人现身之前，我们本来就准备从颜料入手开始查的，说不定他们就是想阻止我们这么做。”

　　车子开进停车场，两人边说边下了车，告别沈均，来到候机大厅换好登机牌，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们顾不上吃午饭，直接进入候机楼找了个位置坐下，各自梳理思绪。

　　候机楼的电视频幕里正在直播山火公司的科技大会，看着不到40岁的年轻CEO路宗承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公司研发的新技术，声音一阵一阵地传入张远山耳中：

　　“空间折叠公式就像一架梯子，一定会带领我们突破空间距离的局限，在星际航行中，从某一点直接抵达另一点。”

　　一丝若有若无的推测爬上张远山的心头，看着新闻里那位慷慨激昂的CEO，耳边不断回荡着此人对空间折叠技术的介绍，千里目天文望远镜计划……不知怎么地，他的脑中浮现出《南都繁会图》中的人物和景物。

　　天文望远镜……戴眼镜的文士……空间折叠技术……梯子……山火公司……山火……山火贲！

　　他瞬间恍然大悟，激动地抓住屈平：“山火贲！屈组长，是山火贲！”

　　屈平显然听不懂什么是“山火贲”，皱着眉头道：“张老师，说人话！”

　　“山火公司就是翰如星人开的！”张远山吐出的每一个字仿佛都要兴奋地跳起来，“贲卦的客卦是艮卦，卦象是山，主卦是离卦，卦象是火，组合在一起就是上山下火，俗称山火贲。

　　前天我们见过面之后，我开车回家，听见广播里说山火公司的新技术可以观测到银河系之外星系中的行星，而那次消失的画中人刚好是戴着眼镜的文士。”

　　他停了一瞬，指着电视继续说道：“刚刚的新闻里提到了山火公司新发布的空间折叠技术，还专门用了‘梯子’做比喻。虽然我对这个不太了解，但如果没理解错的话，应该是一种可以让人通过某种方式从一个地点快速到达另一个地点的技术。

　　《南都繁会图》里有一段杂耍表演，用的就是一架朱红色的梯子，或许这架梯子现在已经从画中消失了。”

　　屈平紧皱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他掏出手机拨通高楠的电话：“高博士，请你现在马上检查一下《南都繁会图》的……梯子画在哪里？”

　　“鳌山右侧的河岸边，梯子的顶端有一个倒挂的孩童。”张远山补充道。

　　屈平复述了一遍，没有挂断电话。北京文物局内，正在吃饭的高楠放下筷子就往调查室里飞奔，当看见屈平提到的那架梯子已然消失不见时，他呆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重新拿起手机，沮丧地说道：“确实不见了。”

　　还在杭州萧山机场的张远山和屈平听见这个消息却有些激动。他们的猜测对了，山火公司一定是翰如星人开的，知道了这一点，事情就好办多了，就算找不到第二幅真迹也没有关系，直接让国安局的人去查一查那家公司不就好了。

　　等等，国安局的事高楠怎么一句也没提？

　　“高博士，国安局那边你去过没有？”屈平连忙问道。

　　还不知道两人最新推测的高楠依旧沉浸在没有突破的烦躁中，想起自己昨天在国安局的遭遇，无奈地扶了扶额头：“去过了，他们让我……少看点科幻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