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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红缨—山河为聘(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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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国新武二十四年元月。
俞相俞国钟病重,与世长辞,沈箴因护国有功被皇帝正式任命为新任骠骑大将军,此后朝中再无人敢议论沈箴身为一介女流能否胜任这个官职。
如今天下太平,与民休息,府中女辈们倒是关心起沈箴的婚事了。
“小姐,您该考虑下自己的婚事了。”
“是啊,小姐,不能总是打打杀杀的,也得为沈家人丁的未来着想啊。”
可沈箴完全没有嫁人的打算,那些男的连她都打不过,她根本看不上。
最后在宗族亲戚的说服之下,同时也是为了自家门槛着想,沈箴应允以比武招亲的方式挑选如意郎君。
规矩很简单,能打过她的人便能入赘沈家。
“哎呦喂!沈沈沈沈小姐……我求饶,我求饶!是我不知好歹,您就放了我吧!”
一脸络腮胡的壮汉被沈箴死死地扣住了胳膊,疼的嗷嗷直叫,沈箴不屑一顾,松手后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还有谁想一试?”沈箴对着台下的人群喊道,却无人应答。
这些个酒囊饭袋听说打得过沈箴便能将她娶过门当老婆,她的姿色在女子之中并不逊色,家世又显赫,难免有些心怀侥幸心理之徒纷纷前来跃跃欲试。
但他们显然轻视了沈箴这个上过战场的离国第一女将军,上场的几人全都被她轻松撂倒,人群便陷入了观望的状态,无人敢走上前与她比试。
络腮胡的壮汉狼狈地揉着胳膊走到了门口,他回头看向沈箴时,嘴中还念叨着,“哼!母夜叉罢了,哪个男人要想娶你过门都是瞎了他的狗眼!”
他一回头,谁料有人伸出脚一绊,他猝不及防地摔下后直接被门槛磕掉了两颗大门牙。
“谁,谁啊!”
壮汉捂着血淋淋的嘴,说话都漏风,而始作俑者却仍对他露出了一脸和善微笑。
“人长一张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可得记明白了。”
旋即他径直朝着比武台走去,众目之下,白衣如昨。
“沈小姐,别来无恙。”
沈箴看着面前的他,有点意外。
“你?”
俞衡初指着台下的牌子问道:“比武招亲,沈小姐不必对我手下留情,如何对他们,便如何对我。”
沈箴略微摇了摇头,就他这瘦弱的身板?她只怕下手重了他都得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这可是你说的。”
她当然不会手下留情,她就是要让这群人明白,她沈箴不需要什么儿女情长,她独自一人也能活的很好。
立誓从军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在心中默默许诺过,她的良人——是这离国的万里锦绣河山。
俞衡初轻轻向她点了点头,随后摆出了起手式。
沈箴的动作极其迅速,立即冲到他面前伸手准备击向他的腹部,谁料俞衡初早已预判了她的动作,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你!”
沈箴咬咬牙,立刻抽出手又打算朝另一侧攻击,仍旧被俞衡初躲了过去。
这下人群立即沸腾起来了,原来大将军沈箴也有失手的时候?
他们更是对此人的身份津津乐道,望春楼的头牌江离三个月前不知何故向掌事赎身离开后从此便无影无踪,却在此刻出现在了沈箴的比武招亲台上。
更引人猜测的是他们之间的关系,看起来似乎是熟识的。
“沈小姐,承让了?”
俞衡初不知何时竟将沈箴压制住了,只是沈箴并不甘心,趁机又翻身逃脱,“还没完!”
她轻敌了,本以为俞衡初这望春楼的头牌应是个文弱人,莫非那日在楼中他便故意让了一招?
沈箴的胜负欲一向很强,何况她也输不起,她可不想嫁作他人妇被相夫教子的传统礼教束缚了余生。
终了,她死死牵制住了俞衡初。
“抱歉,你输了。”
俞衡初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却还是无奈地说道:“不愧是沈小姐,在下佩服。”
他走下台,凄凉背影伴随着众人的哄笑声离开了此地。
“也不看看自己是从哪里出来的,居然还想娶沈家小姐?”
“啧,指不定跟多少男人厮混过,连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不知道?跑这来出丑!”
沈箴听着众人的议论声,蹙了蹙眉,她虽不了解俞衡初的为人,却也不喜欢听到众人对他的恶言相向,何况方才他也替自己出了口气。
“都散了,散了!既然没人能打得过我,这场比武招亲就算结束了!”
沈箴烦闷地回到了沈府,丫鬟见她回来,急忙上前说道:“小姐,您让林副将打听的事,他都打听到了,副将见您今日不在府上,便留下了这封信。”
丫鬟将林副将留下的信转交给了沈箴,沈箴忽而想起来自己让他去打听了先前为前线捐献粮草的商户。
数量那般庞大的粮草能及时送到战场,她不认为这是偶然,背后定然有人组织。
她在信中看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俞衡初。
怎么会是他?
沈箴不知何时养成了习惯,心情不好时总想到城郊外走走。
今夜圆月当空,难免感时伤悲,去年中秋佳节还有爹爹在府上,如今这城东沈家,却只余下了她一人。
她呆呆坐在树下,手中握着小小的匕首,身后却突然传来那人清脆的声音。
“沈小姐今日赢了,为何看起来并不高兴?”
沈箴苦笑,“我竟没察觉到你,今日果然是你留手了。”
俞衡初走了出来,长发随风轻轻摆动,抚弄着那张完美无缺的脸颊。
“沈小姐此言差矣,在下只是个普通人,是小姐的实力强。”
沈箴也站了起来,她质问道:“你还不肯说么?那一战是你带领一群商户向前线运送了粮草。”
如果不是他,她那时大抵只能破釜沉舟,拼死一战了。
她问,为什么。
俞衡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反问道:“幼时你救我的时候,有问过自己为什么吗?”
沈箴突然被他的话噎住,随后慌乱地回应道:“小孩子便是好心,遇到别人有困难,自然会出手相助,即便那时的人不是你,我也会如此。”
俞衡初一笑,“重要的是你对我说过的那句诗,还有这把匕首。”
他指了指沈箴手上的匕首。
俞衡初是商贾之后,那年他因为仇人追杀落得了一个家破人亡,父亲临死前让他无论如何要跑去京城向叔父俞国钟求助,也就有了后来他与沈箴初遇时的场面。
沈箴将他送到了俞府,可那才是他悲惨人生的开端。
俞国钟不想受到牵连,压根不认他这个侄子,流落街头的俞衡初又被人贩子送到了望春楼。
小时候因为身子骨弱,掌事都只让他当了个打杂的。
可俞衡初从未放弃过生存,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他打听过沈箴的下落,这些年他也一直都在关注沈箴,亦是和她一样努力习武。
只不过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与生存下去,而沈箴是为了上战场杀敌护佑山河。
多年以后,他成了望春楼的头牌,私下却是个商贾,积累了不少钱财。卧薪尝胆,为了赎自己,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向她报恩。
没有沈箴那句无心的嘱咐,就不会有现在的俞衡初。
他看到了沈箴的成长,她所有的付出都换来了回报,在望春楼与她的重逢,更是让他欣喜不已,哪怕她已经记不起他是谁。
沈箴久久地凝视着他那双狭长而纯粹的眼眸,苦笑一声,“看来小鼻涕虫确实变了,你和那些书生雅士不同。”
离国新武二十五年夏。
启国残党盘踞一方,自战败后一直都在谋划来日如何东山再起,这矛头无疑指向了打败他们的女将军沈箴。
可身居京城的沈箴并不知晓一场阴谋将会席卷整个离国,甚至差点让她丧了命。
俞国钟虽病逝,他的徒弟李哲却将一切都归结为是沈箴的罪过。
明面上他不敢和手握兵家大权的沈箴对峙,启国残党却深知他心思,暗中找上了他联手以谋反之罪陷害沈箴。
离国皇帝本就是荒淫无度、毫无主见的昏君,随着年事渐高更是不能明辨是非,哪怕百官万民请命,他还是将沈箴罢了官,下了囹圄,甚至斩首了几名沈箴器重的副官以示警告。
启国残党便趁此机会带领大军卷土重来,这一次,离国失了人心。
余下的大将们虽是誓死捍卫国土,却也死伤不少,再加上百姓们的厌战情绪,这一战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望春楼。
楼据城南,能清楚地听到城外炮火轰鸣与将士厮杀的声音。
俞衡初站在楼上平静地俯瞰这摇摇欲坠的山河,离国早已不如建国之初那般繁盛,其实兼并消亡不过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
可她哪怕身陷囹圄,也想尽一切办法请求友人相助。
为什么,值得么?若是问她,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换做任何有需要的人,她都会出手相助。
那么这一次,换他来替她守护这昭昭万里河山。
俞衡初财力鼎盛,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亦是一直在私底下养精蓄锐,培养能人志士,到此时便也派上了用场。
没人能想到曾经的望春楼头牌竟会有这样一副模样,褪去白衣素冠,他便是那沙场罗刹,无人能挡。
战罢。
秃鹫盘旋在落日余晖之中,残破的战旗随风而动,周身死一般的寂静,血染河山,俞衡初伸手将插入沙土中的长刀拔出,扛在肩头,走向皇宫。
皇帝早已惊恐不已,众人见他浑身是血、孤身一人来到了皇宫,亦不敢上前。
他们知道,是此人组成军队全歼了来犯的启国人,如此模样来到皇宫,大抵是要手刃昏君罢。
俞衡初有过这个念头。
他生在离国,心却从来不属于这里,毕竟这个国家给予他的温存,并不多。
他不在乎谁是掌权之人,但他在乎她。
“你、你这是要造反!来人,快来人护驾啊!”
俞衡初朝他冷笑了一声,昏庸,果真昏庸。
“来人?你把真正能守护与热爱这个国家的人关入了大牢,她又怎么来?”
今日来者若非他,就是启国的大将了。
帝王胆小惜命,得知俞衡初所指是沈箴后,当即表示悔过,立刻将她放出,并且不追究他以下犯上的责任。
沈箴见到身穿染血甲胄的俞衡初时,哑然无语。
“俞衡初,这十几年以来你到底背着我改变了多少?”
他笑,“不多,也就是为了能够配得上你。”顿了顿,他又问道,“沈小姐,比武招亲在下输了,那在下今日以这山河为聘,可否娶你为妻?”
他等了十五年,终于将这句话说出口。
沈箴一顿,轻叹道:“俞公子,山河为聘可不够,要娶我过门,须得打得过我才行。”
俞衡初面上的表情未曾改变,却还是动了动喉结,什么也没说。
就在此时,沈箴突然出拳击向俞衡初的腹部,他本能地伸手握住了她的拳。
“恭喜俞公子,你早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