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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请求」 ...

  •   41.

      【我们的夏天结束了。】

      上一次听到这句话,好像还是在小学的时候。

      我跟着父母回到乡下的老家过暑假。那座老房子最让人好奇的地方就是后院里的一个储藏室,里面放着许多承载着老一辈回忆的物品。我记得那天我自告奋勇向父亲说帮忙去整理打扫,结果转头就踩到一颗掉到地上的棒球,差点把屁股摔成八瓣。

      脚没事,我坐在原地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背景音乐还是父亲的笑声,缓了半天才从地上爬起来。

      那颗害我摔了一跤的棒球滚到了墙边,父亲走过去把它拿起来,拍干净了灰。我盯着上面灰黑色的脚□□虚不已,但他没多说什么,良久后,略带惆怅地感慨了一声时间过得很快。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他原来在高一的时候也打过棒球,那句棒球少年经典的语录他曾经体验过。只是和我后来认识到的这些棒球强豪少年们不一样,父亲的少年时代的棒球回忆从未走出过老家那个镇,最好也只走到镇比赛第二轮的弱旅。

      他曾经只是一个在弱旅里打过一年棒球的少年。

      我和弟弟,两个孩子没有一个有继承他的运动天赋。我和闻讯赶来的弟弟面面相觑,接着视线聚焦在他的小肚子上,沉默不语。

      小孩子报复的方式,就是在大人玩心渐起的时候迅速插科打诨,无视到底。

      那天我们沉迷在储藏室的其他物品里,一副超现实主义的画、一个做工粗糙的八音盒、几张分数不及格的成绩单。

      那颗脏兮兮的棒球对我们的吸引力显然不如这些大,往后好几年里我也未和棒球有何交集,父亲那句话脱口而出时的心情当然也没有传递到我心中。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七月暑假里的一分钟不到的往昔追忆,直到——我在青道度过第一个七月。

      明明夏天才过去了一半啊,怎么就是【结束】了呢?

      身处后排应援席的我茫然地坐在座位上,两侧、前方的应援者们压抑着难过,叹息哽咽的声音钻进我的耳朵里。艳阳高照晃得我眼睛都要睁不开,数次眨眼后,我终于能在我前下方的队员应援席里想要找到的某人。

      他应该会比我更加不甘心吧?自己只能在应援席上看着比赛结束。

      我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恐慌,喉头被哽住了一般,酸胀蔓延。视线里目所能及的全是在用手肘遮着脸的、低着头的队员,仓持和几个我有些面熟的一年级站在同一个方向,虽然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但我知道他一定在执拗地盯着场下不会移动目光。

      如果是仓持的话,只会把这份不甘心转化成努力变强的动力吧。

      他的身影动了,我突然慌张起来。我没有跟他说过我今天坐在哪里,观众这么多、他应该也没机会能一下找到我,可不知怎的,我就是突然间不想和他对视。

      我怕自己...会露出难过的表情。

      或许冥冥之中有什么声音让左顾右盼的我定住了神,我还是被他捕捉到了。一个没有上场的一年级队员,一个新手上路的高野小白观众,隔着吵闹的、陆陆续续起身散场的人群,遥遥对视。

      高温之下视野里的一切似乎都被扭曲,因燥热而在耳边拉近又推远的耳鸣震得人大脑昏昏沉沉,我根本不可能听见他的声音,此刻却感觉空气倏地安静了起来,一切噪音的离我远去,变成了好似琴弦颤动时细微的嗡鸣。

      视线相触的瞬间,他别开了脸。我只捕捉到他紧紧蹙眉,表情无比僵硬,汗珠从末端的额角蜿蜒流下。

      再看一眼时留给我的,是绷紧抿着唇角。

      ——他为什么要逃?

      当他重新主动回望我,表情从僵硬的状态中软化了少许,仿佛已经从队伍落败的事实中走出,坦然接受,一副沉稳可靠的样子。

      他在对我做口型,犹豫、缓慢,断断续续拼出了短音。

      「——辛苦了。」

      ...辛苦?谁?我吗?

      一个坐在应援席的观众而已吗?

      无声的话语结束后,仓持对我挥了挥手,跟着队员退场的顺序走下了看台。随着他的走动的挥臂带动了空气,我的世界重新充满了各式的声音,那是观众们赛后的交谈。

      “今年果然还是不行吗...”

      “打线已经是全国级别了,但是投手还是...”

      “守备那边还需要操练吧,后面几场的失误是不是有点太多了?下一届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能补上的。”

      “青道终究还是没落了吗...”

      我握紧了毛巾的一角将它拽下,闷住了脸,深深吐气。

      好难受。

      42.

      “...?!”

      “...啊、”

      世界是不是被按下暂停键了?

      手中对方皮肤的热量快要将我的理智灼烧殆尽,感官似乎在这一刻被放大,周围虫鸣鸟叫都逐渐离我远去,唯有仓持错愕的表情在视野中慢慢变得清晰。

      我是、在哪里来着?

      ...对了、昨天比赛结束了。我在晚上发信息问仓持第二天傍晚休息时能不能出来一下。含糊不清没有具体讨论的论题,但仓持还是答应了。

      我好像在他出现前就在一直发呆,无意识地抓住了他在我面前挥动唤神的手。

      “......”

      仓持没有挣开我的手,只是用了点力气让它放下,连带着我的手一起从尴尬地举在半空回归到自然垂落的位置。我的视线也跟着往下,聚焦在我攥住的手腕上,不敢抬头看他。

      见我没有反应,仓持动了动手腕,在我惊得倏然缩手时翻过,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掌。

      “想问你有什么事...但突然感觉能猜到了。”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沉,“抱歉,让你担心了吗?”

      “...我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默了几秒,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闻言,他喉间发出一声哼,话语又轻又带着鼻音:“啊,满脸写着【怎么办啊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他】的意思。”

      虽然不完全对...但会有那么明显吗?

      被戳中心思的我用力握紧了他的手,虽然内心大喊着想要逃跑,却也没躲避,缓缓抬起头看他

      “我好像...来的时候有想过很多话想说的。可是走到河堤上的时候,又什么都忘了。”

      只剩下了想见你一面的想法。

      也许是听得出我的声音抖得厉害,他微微低头,像一只把利爪都收拢起来的猫咪,看似很平静在听,身上却散发着无比别扭气息,好像很不习惯被这样紧紧盯着。

      我紧张得要命,生怕自己会将接下来的事情搞砸,却也径直地看向他的眼睛,一刻不移开。

      我深吸了口气:“首、首先...我很感谢你愿意在这种背景下抽出时间来应邀。对不起,做了打扰你心情平复的事。”

      没有被选上场,证明能力还尚有不足;而被选上的、按道理来说是比自己厉害的前辈们,还是场输掉了比赛...

      会想安静地一个人呆着或者去训练,而不是在我面前浪费时间吧。

      我用力握住了他的手,任由没有完全成型的茧子挤进我的手心。

      “为什么要躲我?”

      仓持表情一僵,指节抽动,像是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我甚至觉得如果不是被我抓住了的话,他会在我面前上演用猎豹般的速度逃跑冲刺的画面。

      如我所料的反应,忽地让我感到心里酸酸胀胀的,好像在庆幸自己猜中了,庆幸自己今天有鼓起勇气出来。

      针锋相对地僵持了一会,仓持泄气一般垂下了肩膀,懊恼的尾音飘忽,微不可闻:“...被发现了吗?”

      听到他坦白,我的心情终于感到一丝轻盈,主动微微向前凑过去,侧过头,试图从下往上去瞧他的表情。

      “明明你也没想过自己会就此一蹶不振,根本没必要为一时的力不从心和不甘感到羞愧。”

      他愣住了。

      “吓到你了吗?”我从口袋中掏出了手帕,轻轻地贴上他的额头,从眉心一点点擦到额角。

      虽然那个地方早就没有了昨天那碍眼的结和汗滴。

      “我啊...原本对棒球一无所知,是你让我了解到原来还有这种能热血沸腾、让人感同身受的运动啊。”

      是你让我看到了因为喜欢棒球,做出努力让自己变成更好的人。

      看着现在的你,我比青道的任何人都清楚,你与之前相比有多么脱胎换骨。

      那些轻描淡写带过的过去还停留在手机的聊天记录里。仓持,你愿意和我分享鲜为人知的过去、把我当成信赖的人。

      既然如此,我当然要回报你的信任。

      “我不会劝解、不开导、更不会嘲笑,身为观众的我没有那个资格。所以这不是安慰,我只是想说、”

      手中那人的体温似乎在逐渐攀升,我的心情豁然开朗,脑海中胡乱飞着的文字终于能汇成整句,能顺利地传达出去。

      “——我会一直为你应援的。”

      “赢也好、输也好、没上场也好,一切暂时的结果,在我这里都不会否定掉你之前的努力。”

      手,是不是变得汗津津的了?

      我不知道。

      脸有没有因为紧张发红?

      ...我也不知道啊。

      不过、夕阳在他脸上染的颜色很好看。

      我满足地笑了,手微微用力隔着手帕戳着他发愣的脸:“新组成的队伍里面会有你一席之地,你会成为青道新的开路先锋,慢慢开始了解你之后我就这么觉得。接下来才尽情投入到死亡训练中吧,如果有困扰、有需要,请尽管在我帮得上忙的时候来找我。”

      “这听起来自以为是,我明白也许没有我的鼓励你也不会有任何异变,仓持都是那个在棒球世界里闪闪发光的家伙。但...我还是让你知道,我想给你支持的力量。我想过来说的只有这个。“

      长篇大论终于结束,比上台演讲更加紧张的我缓缓吐气,不再步步紧逼,眯起眼讨好般笑了笑:“嘛...最后,如果我的行为让你感到困扰了,也请告诉我哦。”

      43.

      ......

      困扰。

      很困扰。

      非常!困扰!

      太犯规了!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屏住呼吸的少年只能咬牙平复着节奏怦怦快得像是在演奏狂想曲的心跳,空余着攥拳的手恨不得去捂一下心脏,生怕它如同脱缰的野马直接跳出来,剩下的脑细胞只得庆幸现在是傍晚,今日斜阳夺目,暮色醉人。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种球根本打不出去...!突然间怎么了啊这么大胆!手抖得这么厉害是怎么投出这种红中的!你是怪物投手吗!

      球路明晃晃直得不行、速度却快到肉眼即使能捕捉,身体也反应不过来!

      说什么要她来看比赛,出场的只是二军练习。最后的比赛连上场都没有——这丢脸的样子被看到了也没关系、是吗?!

      明明一直都是想在她面前表现出可靠帅气的样子啊,结果到最后还是被识破了,完全被反击了一顿。

      ——可恶啊!好糗啊!

      “帮不上忙的问题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半晌,他哑着嗓子问,自暴自弃般开着玩笑,说话的语音语调简直要偏到河里去。

      “欸、欸?”她果不其然愣住了,“唔...就、就算是帮不上的、呃、”

      茫然的神色在她的脸上逗留了一会,她不明所以,但依旧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是的。”

      ——啊。

      谁来把这个一无所知还满脸写着【请依赖我】的家伙拖走啊——!

      “好,马上就有一个请求。”他松开了握成拳头的手,指尖微颤,去虚虚罩在了她的眼前,阻挡了她的视线,“——现在,别看我。”

      “噫?!”一只手被握住,另一只手还举着手帕,没空挣脱的她左右晃动着脑袋想要探头去看他的表情,“没事的,我不是说了我完全不在意的吗?无论怎么样的仓持都很酷的!别担心!”

      听你乱讲!明明满脸写着【感觉好可爱的样子好想看一下】!再信你就有鬼了!

      仓持眼疾手快地抢过了手帕,往自己脸上一通乱糊企图打断对方施法,哪想到又被上面的馨香晃了神,一不留神松开了她另一只手。

      重获自由的她双手交握,似乎思索了片刻,终于恢复了善解人意的样子,侧过身去留给了他一点空间。

      大约过了几分钟,仓持底气不足的声音幽幽响起。

      “...喂。”

      “是。”

      “今天是不是风很大。”

      “...噗、”

      “喂!”

      “抱歉、我是说...是的,风很大,吹得我会看不清一些表情。”

      心头被狠狠一撞。

      完蛋。仓持想。

      现在分明平静无风。

      视线再次交汇,仓持看到的是她的笑颜。嘴角微微勾起,双瞳中的笑意在仿佛要盈满而出,暮色为她镀上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绯色雾光,那个笑容比花朵绽放还要安静、柔软,像摸不到的风拂过湖面,在他记忆里留下的印象,却比幼年第一次目睹花火大会最后一颗烟花炸开的声音更加清晰。

      ——

      啊,我说。

      从今往后即使你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

      我也会为你心醉神迷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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