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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山间 ...

  •   望着这笑容,路铭心却觉得心口仿佛被什么大锤击中,一时间双耳嗡鸣,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

      她也只觉天地间茫茫一片,除却眼前无尽霜雪,再望不见其他。

      她不知自己僵了多久,才木然弯了双膝,半跪下去,低头一字一句地吐出:“弟子拜见师尊。”

      身前的人微顿了片刻,她才感到一股柔和之极的真气,隔空将她身子托了起来。

      她抬起头,眼前那人的容颜仍旧熟悉到刻骨,唇边却带着柔如春风般的笑意,轻声说道:“心儿,不必对我多礼。”

      路铭心听着那也仍是熟悉无比的清雅声音,却觉脑中像被什么巨石碾了一遍又一遍,张开口,她声音已是嘶哑到自己都不能听:“谢师尊。”

      顾清岚说得不错,就算这具驱壳中已换了青帝的神识,也仍会把她当做徒儿,仍会待她很好。

      青帝待人还更温和些,叫人如沐春风,或许还会比他待她更加温柔可亲一些。

      若是她有青帝这样性子的师尊,或许她当年就不会误解他别有所图,她也就不会对他那么冷淡,也不会到后来害他心灰意冷而死。

      可她翻来覆去地这么想着,到头来心里就只剩下一句:他不在了,她的师尊不在了。

      她心中空茫一片,却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是眼眶干涩,丝毫没有落泪。

      也许唯有在他面前时,她才是那个可以随心所欲,哭得没有一点样子的小徒弟,而在其他任何人面前,她都是路铭心,云泽山的明心剑尊。

      她明明觉得心脏都已经疼得裂开,只剩下一片粘稠模糊的血肉还在汩汩跳动,却还是面上冷静地垂了手,恭敬地说:“师尊归山,昨日掌教师兄恐打扰师尊休息没来拜会,今日定会前来,师尊是要换身衣衫等掌教师兄前来,还是如此这般就好?”

      她身前的这人微微笑了一笑,语声柔和:“皆可,烦劳。”

      她垂首想了下:“师尊复生后首次见凌虚师兄,还是穿得正式些,以示郑重。”

      她身前的人又笑了一笑,还是那柔和声音:“不知我的衣物,却都被你放在何处?”

      路铭心还是垂着头,侧了身道:“请师尊随弟子前来。”

      她静等着,余光扫到那人抬手示意,这才转过身当先引路,她转身时,却听到身后那人极轻地咳了一声。

      顾清岚将神识让给青帝,心魔自然就没了,也不会再虚弱咳血,这声轻咳,也许是院中下雪有些寒气,也许是青帝想要清清嗓子。

      路铭心觉得此刻什么都是木然的,只是微低着头在前面走着。

      她神思不属,自然也就没有看到,身后那人在她转身后,就抬手在胸前按了一按,唇边溢出一丝无奈的笑意。

      他当然还是顾清岚,并没有变作青帝,只是冰系灵根的法力威力巨大,却因刚硬锐利,易被心魔侵蚀,却是木系灵根柔和包容,更能克制心魔。

      昨晚之后,他就用体内木系灵根的灵力,将冰系灵根的灵力暂且压下去了一些,这样也可再将心魔蔓延之态拖延一些时日。

      他醒来后见外面下了雪,想起昔日时他常在院中赏雪,也没惊醒她,披着衣衫自行出去。

      他站着静看了一阵雪景,听到身后有她的脚步声靠近,就回过头对她笑了一笑。

      他也不知是否是因这一笑太过柔和,她竟像见了鬼一般看着他,而后就直挺挺跪了下去,语气恭敬,神色肃然。

      看着她那样子,他也猜到她大半以为此刻这身躯里的已是青帝。

      他也不知是否该直接对她言明,只能在心中轻叹着,且随她去更衣。

      路铭心在前面将他引到他寝殿之后的房中,里面果然密密麻麻挂着不知道多少套他的衣衫,只云泽山的三层白色卷云水泽长袍,就不知道做了多少套。

      他心中暗叹,看到路铭心将他带来后,垂首站在一侧动也不动。

      他想起来往日她哪里会如此,巴不得替他更衣,好在他身上多摸几把。

      他微弯了弯唇角,仍是放柔了语气,低声说:“心儿,你不帮我更衣?”

      路铭心听到这句话,却犹如被什么惊动了一般,不但没上前,还往后又退了一小步,虽连头也没有抬,他却能看到她脸上震惊的神色。

      顾清岚看着她慌乱地丢下一句:“弟子告退。”

      接着她就跟受惊的兔子一般,飞快退出去不见了踪影。

      她退得实在太快,顾清岚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她人已不见了,不由失笑,轻咳了几声。

      他自己更衣也很快,待他换了衣衫,束好头冠出来,凌虚真人果然已经带着他自己那几个弟子,还有路铭心的四个弟子在前面殿上等着他了。

      一看到他过来,凌虚真人不等见礼,就扑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小师叔!真的是你回来了?”

      他语无伦次之下,连尊称都忘了,一双眼睛也因太过激动而泛着泪光。

      顾清岚微弯了下唇角,轻声应道:“是我,这些年来劳掌教师侄挂念。”

      凌虚真人还在不住上下打量着他,突然显得极为满意地说:“小师叔头发白了,很好,很好,这样看上去才稳重,更显得世外高人一些。”

      凌虚真人这么多年来最介意的,恐怕就是他这个小师叔,不仅年纪比他还轻,相貌看上去也年轻得很,若是抛开修为高深与否不谈,一眼看去,说顾清岚是他徒弟都可以。

      顾清岚知他是大喜之下,连平日的谨慎持重都丢了,不小心吐露真言,微微笑了笑不去计较。

      凌虚真人还拉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继续絮絮叨叨地说:“小师叔,这次回山您老人家可千万别再走了,我多派几个人到寒疏峰上保护您老人家周全,断不会再让您伤着碰着一点。

      “若是您嫌寒疏峰清冷,不如搬到我那见者峰上去住,也好让我就近守着您老人家。”

      凌虚真人一面说着,一面还感慨地叹息,眼角真的渗出一滴泪来:“自您老人家三十多年前出事后,我连睡梦中,都怕师祖和师尊前来找我,问我为何没能保住您。若您再有什么闪失,我他日九泉之下,都不知该如何去见他们。”

      顾清岚平日里最怕的,也是自己这个师侄啰嗦起来没完没了,忙淡声开口,打断了他:“掌教师侄不必多言,我在寒疏峰上就很好,我方才回来,正准备闭关上一些时日。”

      凌虚真人就怕他一回来就又要下山,听到这里大大松了口气道:“这个甚好,甚好,我助小师叔设下结界,免得旁人打搅了小师叔修行。”

      顾清岚上次就是闭关修行之时,在寒疏峰上出了事,凌虚真人这么多年来耿耿于怀,现在竟是谁都不放心,一定要自己帮他设下结界才好。

      他这么说,也自是都忘了遮掩对路铭心的怀疑,也不怕路铭心在旁听着。

      顾清岚笑了笑,没拒绝他好意,免得他再拉着自己啰嗦不休。

      顾清岚说了要闭关,凌虚真人就真的将他请到后面寝殿中,再亲自拿了法宝,在他寝殿外同他一道设下了结界。

      这结界却是除却顾清岚之外,任何人不得通过,连他自己和路铭心,也被隔绝在外。

      眼看结界固若金汤,哪怕云泽山被人攻陷,这结界都还会在,凌虚真人还又堆了许多法宝丹药到里面,这才满意地吁了口气道:“小师叔还要什么丹药法宝?尽管说来。”

      顾清岚摇了摇头,看到自方才起就缩在一旁一言不发的路铭心,轻声道:“我们这次下山,还带了些人回来,那些人不日将到,我不便再去迎接,我徒儿知道该如何做,交由她向掌教师侄报备。”

      他也真是怕了跟凌虚真人打交道,什么都推给了路铭心,路铭心在旁躬身应了声:“徒儿知道了,师尊放心。”

      凌虚真人没跟他们一起,不知道这对师徒在山下是怎么相处,现在看到路铭心对自己师尊这么恭恭敬敬,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也在旁应了。

      顾清岚看旁边还有围了一圈瞬也不瞬地看着他,如同参观什么神兽一般的小辈弟子们,顿时更觉头疼,微勾了唇角,柔和又不失风度地对他们一笑,就径自进了结界,将门窗关紧,避开外界琐事纷扰。

      他说要闭关,也并不是托词,贺沅留下的那缕残念,将他心魔引出,昨夜他匆忙用木系灵力压制,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再闭关打坐一阵。

      他在床榻上掀衣坐下,修行入定,灵力在周身经脉游走,不知不觉间,已过了不知多少时日。

      他也终于又在自己的心境中,再次见到了青帝。

      只见山间桃花烂漫,一个青衣的人影,则侧卧在一株桃树下,轻风吹落樱红花瓣,也落在他及地的青丝和衣衫上。

      顾清岚缓步走上前去,青帝正微闭着双目,手中持了一个青瓷酒壶,听到他前来,才张开了双目,望着他微微一笑:“你总是要如此来见我,却不知为何?”

      顾清岚不知他所指何意,沉默了片刻,才说:“我恐是有事相求。”

      青帝侧目看着他,又微微笑了笑:“你是想将神识让给我?”

      顾清岚颔首,青帝仍是带着笑意:“你生了心魔,就要将神识让出,是想用我的道心,将心魔驱除?”

      他们本就是一体,他心中所想,青帝也自会知晓,顾清岚听着,就仍是颔首。

      青帝却笑着摇头,叹息了声:“我那日问你是否要恢复记忆,你同意了……却以为我还同你隐瞒,以为你恢复了记忆后,神识就会被我吞没。”

      这句话顾清岚从未说过,却也在心中有过念头,如今面对着正主,他也毫不掩饰地点头道:“是。”

      青帝仍是看着他,轻道:“你以为此间,是在我的记忆中,对不对?”

      顾清岚自然还是点头,却突觉一阵晕眩颠倒,再看得清时,却是变成了他自己,斜卧在花树之下,头顶花瓣旋落,一个声音隔空而来,响在他自己脑中:“你即是我,我即是你,你的心魔,又为何前来求我?”

      他也终于想起了……这不是属于青帝的记忆,而是属于他自己的。

      那年他初次下山,未免年少轻狂,初尝了美酒,醉倒在山下的一株桃花树下,从他面前望下去,正可看到云来镇中熙熙攘攘,烟火似梦。

      顾清岚再出关时,同他复生后第一次闭关一样,已过了七七四十九日。

      这四十九日来,无人惊扰过他的修行,外面也同他进去时一样,正下着簌簌飘落的小雪。

      也许是算到他就要出关,路铭心还半跪在殿前,静静等候。

      他撤去结界,仍是在榻上坐着,传音出去:“心儿,你且进来。”

      他能感到殿外那人犹豫了一阵,像是虽然她在那里跪候着他出关,却并不愿进到他寝殿中一般。

      终于她还是起身开门走了进来,只是还未走到榻前,就又想要离他远远地跪下。

      看她这样,顾清岚只能轻叹了叹,低声说:“你这么防备我,我会以为这还是在三十六年前。”

      这句话却绝不是青帝会说的,路铭心听着,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忙抬起头来看他,却还是不敢置信般张开双唇,动了几动,都未能说出一个字来。

      他也不知该不该对她笑得太过温柔,就叹着抬手对她招了一招:“心儿,你过来些。”

      这下路铭心却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起身过来,待冲到了床前,她反倒有些心怯,迟疑了一下才搂住他的腰,声音发着抖小声说:“师尊,是师尊吗?”

      顾清岚将她的脸捧了起来,看她不仅眼中含泪,连清丽的脸颊都似是消瘦了许多。

      修士不会像凡人一般,轻易显得形容枯槁,但她这四十九天里也不知是怎么折腾自己的,竟将自己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他看着自然是心疼无比,懊悔闭关之前为何没同她讲清楚,任她煎熬误会。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她的脸颊,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下。

      他的吻路铭心又怎么会搞错,忙闭上眼睛在他脸上留恋地蹭了蹭,睁开眼又看着他,还是小心地问:“师尊,是你出来了吗?你还会走吗?”

      顾清岚摇了摇头,望着她笑了笑:“心儿,我从未走过。”

      路铭心还是有些不明白,抓着他衣衫紧靠在他胸前,轻声说:“可是我那日醒来……”

      顾清岚又叹了声:“是你将我认作了别人。”

      路铭心想起来那锥心刺骨的一幕,却也突然不大确定,自己那时是否疏忽了什么。

      等她仔细一想,却是她从头至尾都没有问过一句,师尊是不是已经变成了青帝,顾清岚也从头至尾唤她“心儿”,待她仍是温柔备至,从没说过自己是旁人。

      这真是好大一出乌龙,因这个误会,路铭心这些天来几近万念俱灰,只想着要追随师尊而去,可又想到万一师尊还在那具身体中,她却自轻性命,那就万万不该,这才辛苦熬了这么多天过来。

      顾清岚在里面闭关了四十九日,她却是在外未曾合眼地守了四十九日。

      顾清岚看她实在憔悴,又低头在她额上轻吻了下,叹息着说:“你连我都认不出,我本想不去理你,且看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他接下来的话没说,路铭心却知道,他还是不忍心看她伤心欲绝的样子,自己将真相告诉了她。

      路铭心埋头在他怀中蹭着,满心失而复得的惊喜,反倒有些不真实,还抬起头看他,小心地说:“那师尊……你是不会走了,还是仍然会走?”

      顾清岚弯了唇角笑了一笑,这一笑中,却带着从未有过的怅惘:“不会有青帝了,我就是青帝……青帝也就是我。”

      这一节,却是他在青帝幻影点醒他的刹那间明白了。

      他和青帝,并不是两个魂魄,而是一体同魂,当青帝的记忆恢复的那一刹那,其实就不再有他和青帝之分。

      他身为顾清岚时,染上了凡俗欲念,成就了这段心魔和情劫,若是他不能将之化解,青帝亦不能。

      他们从来都不是两个人,只不过他却迟迟未能背负起青帝的所有抱负和心念,仍是硬要在神识中将两人分开。

      不过,就像他在刚恢复青帝记忆时说过的一样,他仍是云泽山的顾清岚,不会变改。

      他之于青帝,是浴火重生,青帝之于他,是旧日过往,如此而已。

      这四十九日的闭关,却是让他终于突破了这个关口,从此后他神识中不再有两个人,而只有顾清岚。

      他这段话,路铭心并不听得十分懂,仍是看着他,眼中却突然带上了一丝警惕道:“你是不是青帝?你在骗我?我只爱师尊,也只同师尊双修!”

      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顾清岚也给噎了一下,良久才哭笑不得地屈指在她额上弹了一下:“连帮我更衣都不肯,你倒是对师尊忠心得很!”

      他这一弹,是路铭心小时背错心法,他惯常的责罚,几十年过去,连力道角度都丝毫没变。

      路铭心摸了摸被他弹过的位置,长吁了口气:“果然是师尊。”

      顾清岚微勾了唇角:“要不要连戒尺也一起领受一遍,再确定我是不是本人?”

      路铭心吓了一跳,忙连连摆手:“这就不用了!”

      她说完看他唇边含笑,目光如水的样子,身子就自酥了半边,明白过来他是开玩笑,心有余悸地扑到他怀中:“师尊,你戏弄我……”

      她绝望了这么多天,骤然间失而复得,在他怀中蹭了又蹭,还是不舍得放开。

      顾清岚搂着她肩膀拍了拍,开口问:“心儿,我闭关这些时日,有什么事发生吗?”

      路铭心这才惊醒,忙半坐起身对他说:“是发生了点事情,李师伯不知为何突然要提前召开十年一度的论剑大会,论剑首日,就在七日之后。月渡山也不知为何突然将莫师兄认回了山门,还封为剑影峰执剑长老,又派他出战论剑大会。”

      她说着又补了一句:“李师伯公布说这次论剑大会的获胜者,除却往常的奖励之外,还可获得一件法宝,阴阳轮转琉璃镜。”

      阴阳轮转琉璃镜,就是琉璃镜的全称,这件法宝在地宫中被他们发现后,是被顾清岚收了起来,如今还在顾清岚手中,李靳却放出消息,要将这件法宝当做论剑大会获胜者的奖励。

      这还叫发生了点事?这两件无论哪件,也都是震动修真界的大事。

      论剑大会不比试剑大会,只能由小辈弟子参加,而且任何道修弟子,也只能参加一届,要不然也不会叫试剑大会。

      论剑大会却是人人都可报名参与,十年一次,上一次论剑大会是在三年前,现在距离下一次论剑大会,按理来说还有七年之久,李靳却要提前召开,这在有了论剑大会的三百年来,也是第一次。

      路铭心还在旁满不在乎地说:“上次试剑大会的榜首是我,这次却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莫师兄,那些天在一起,也没好好看莫师兄出手,不知道他到底厉害不厉害。”

      顾清岚带着好笑地看了她一眼:“你赢不了莫道友。”

      路铭心看他这么向着别人,顿时不服气地鼓了鼓脸颊:“师尊又怎么知道我会输给莫师兄?”

      顾清岚笑着看她:“我同莫道友交过手,约莫能知道他功力如何,至于你,你的深浅我还不知道?”

      路铭心顿时不能反驳了,扁了扁嘴,仍是一脸委屈。

      顾清岚说得不错,哪怕过去了三十六年,她也仍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徒弟,她哪里精进了,哪里还原地未动,他只怕一眼看过去就知道。

      她想着就又转了转眼珠,拉着顾清岚说:“那师尊和莫师兄交过手,定然是知道他剑法缺漏,给我补个课,教一教我怎么打赢莫师兄嘛。”

      她倒还真是好胜心极强,听到莫祁比她厉害,也还是不肯认命,想尽办法也要赢他。

      顾清岚微微一笑:“你和他差在功底和剑法造诣,不是一日两日可以追上的,还是安心服输吧。”

      他说着又微顿了顿,唇边含笑:“更何况我也要参加论剑大会,若是教了你,岂不就是教了对手?”

      路铭心本来想有莫祁在,她都恐怕保不住论剑大会榜首的荣耀,现在又听说顾清岚也要参加,顿时觉得犹如晴天霹雳。

      且不说顾清岚她万万打不过,就算打得过,她一个做徒弟的,又怎么能跟师尊对阵,这也太大逆不道了……好吧,她先前连更大逆不道的弑师都干过了,可那是重重误解,她也早悔之莫及。

      现在别说让她跟顾清岚交手,就是拿剑对着他,她也心肝疼舍不得。

      她在顾清岚面前连拔剑都做不到,这还怎么赢,顿时就欲哭无泪起来:“师尊你为何要参加论剑大会啊,往常长老们都不参加的啊。”

      路铭心能连拿两界论剑大会榜首,有了“剑尊”之名,也正是因为论剑大会说起来谁都可以参加,但各宗门长老大半都不会参与。

      毕竟在论剑场上赢了后辈也是以大欺小,输给后辈更是老脸丢光,没有十足拿榜首的把握,他们都不会下场。

      至于李靳,就更不会参加,他早就是道尊,还下场争这个榜首,也未免显得太失身份。

      早在收了路铭心做徒弟之前,顾清岚也几十年都没有再参加过论剑大会,这次却突然要下场,路铭心就有此一问。

      顾清岚却又笑了一笑:“因为这次却不是我一个人要参加,各宗门的长老,都会下场。”

      他说着又微微顿了一顿,唇边仍是含笑:“说起来,我还从未拿过论剑大会的榜首,这次也不知能否赢过李师兄。”

      他话中的意思,却不仅是各宗门的长老要下场,连身为道尊的李靳,也要进论剑场。

      路铭心听着,顿时就更觉得绝望,不过一个论剑大会而已,值得这些大佬们都亲身出阵,这么一来,岂不是显得她这个上届和上上届的榜首,名不副实得很?

      顾清岚看到她失望的神色,不由又笑了笑,还饶有兴致地勾着唇:“这次论剑大会我们二人都参加,还要你替我先征战一番了。”

      这也是论剑大会的规矩之一,若是师徒二人同时参加,则师父不必参加先前那一轮轮的比武,只用等徒弟一路打到输了为止,再自己上场,对阵打赢了徒弟的对手。

      当然若是徒弟一路赢了下来,师父还要同徒弟争个输赢,就需要下场和自己徒弟比试。

      这规矩这么多年来当然也极少有人用,师父们大半自重身份,不会跟徒弟一道参加,免得看起来胜之不武。

      只是这次论剑大会,不但是破了规矩提前七年举办,也显然会和往年会大大不同。

      路铭心听他说到这里,又突然振奋了精神:“师尊放心,我一定会替你打进前十,免得那些阿猫阿狗也有机会跟你交手!”

      她是两界论剑大会榜首,还有“剑尊”之称,说一句前十,也不算吹嘘,顾清岚听着却微笑了笑:“但愿吧。”

      论剑大会还有七日,报名却需要提前三日,他们要参加,就应尽快动身前往青池山。

      云泽山除却他们二人之外,当然还派了其他弟子,此时已经赶去青池山等候开赛。

      凌虚真人听说顾清岚也要去青池山,当然飞快赶了过来,还带着路铭心的两个徒弟边灵月和厉宰。

      路铭心跟自己徒弟还是颇熟悉的,看到他们脸上跃跃欲试的神色,就立刻警惕起来:“你们想要做什么?”

      边灵月拱了拱手,脸上却半点对师父的惧怕也没有:“自然是随师祖和师尊一道去论剑大会。”

      路铭心更加警惕起来:“难道你们要参加?这怎么行!”

      往年她自己在论剑大会上大杀四方,杀得乐不思蜀,她的徒弟们,自然是没有参加的。

      要不然让旁人指点她跟徒弟一起参加,像路剑尊这么要面子的人,那怎么可以。

      厉宰在旁温文笑了一笑:“原本我和师姐商议,七年后再开论剑大会,就请师尊让我们参加,不过如今论剑大会提前开了,还要有这许多长老下场,我们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却是十分想要去见识一下。”

      要说起来路铭心这两个徒弟也挺有趣,边灵月颇似她,脾气火爆、目空一切,厉宰却有些像原胤和云风,温文尔雅。

      顾清岚在旁看着,就微弯了弯唇角,开口道:“心儿,可以带他们一道去。”

      边灵月自从见过他两次,就深深为自己师祖的高洁气质倾倒,这时忙喜气洋洋地行礼道:“谢师祖!”

      路铭心看她越发翅膀硬了,连自己都不搭理,只去谢顾清岚。

      但她也不敢跟顾清岚说什么,只是懊恼又要带上两个累赘,妨碍她跟顾清岚亲亲我我。

      边灵月谢完顾清岚之后,又开口说:“说起来这次连李道尊也要下场,想必师尊是拿不了榜首。”

      路铭心平日里没事找李靳“论剑”,次次输得灰头土脸回来,她几个徒弟当然见惯了,知道她一万个打不过李靳。

      路铭心原本只听顾清岚说李靳要下场,心里还有几分侥幸,现在听边灵月这么说,却看起来已有确切消息,就失声说:“什么?李牛鼻子真的要下场?”

      边灵月对她叫李靳“李牛鼻子”也见怪不怪,点了下头道:“师尊天天守在师祖房门外失魂落魄,我想给您禀报您也听不进去。昨日就有消息传来了,李道尊这次也要下场,不仅如此,他还让他大徒弟二徒弟都参加了。”

      路铭心听得有些目瞪口呆,怪不得顾清岚这么清冷不问世事的性格,也说了要和她一起去论剑大会,原来这届如果师徒同时下场,却不是破例和没有颜面,而是司空见惯。

      顾清岚看她这样,也只微微一笑:“既然我们已经晚了几日,还是这就走吧,免得让李师兄久等。”

      他说得倒是很有道理,按李靳的个性,哪怕青池山去了成百上千的修士,李靳在等的,也肯定只是他一个人。

      路铭心想到马上就要再见李靳和莫祁,就又觉得有些气闷,想这俩人真是阴魂不散,好不容易师尊跟她一起回了云泽山,结果还是只跟她温存了一晚,就去闭了关。

      现在才刚出来,就要去论剑大会,还是要见李靳跟莫祁。

      顾清岚自然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又是微微一笑。

      凌虚真人看顾清岚又要下山,神情自然愁苦异常,拉着他的手絮絮叮嘱了许多,还又好好叮嘱了边灵月和厉宰一番。

      说来说去,不过是要他们务必照顾好顾清岚,最好出去后顾清岚的头发都不要掉一根,就这么全须全尾地再供着抬回来。

      顾清岚看他再说下去,自己简直就要变成了一尊琉璃雕像,忙说了几句话打断他,就上了路铭心准备好的飞车。

      路铭心带着自己的两个徒弟也上去,跟凌虚真人道别,一道赶往云泽山。

      虽说月渡山远在北地,但青池山和云泽山却着实相隔不远,要不然路铭心也不会隔三差五就去找李靳“论剑”。

      这不到一日的路程,自然一路无话。

      不过他们刚到青池山地界,就能看到空中不时有真气波动,云层间时不时也要钻出几个飘飘若仙的御剑修士,不用说,都是要赶去论剑大会的。

      人多了起来,这辆飞车法宝,在空中自然也十分惹眼。

      在顾清岚回来之前,路铭心自己出行,都喜欢御剑痛快一些,这辆车本来也就是给他准备的,他回来后也才开始用,所以今日也算是第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现。

      顾清岚一贯对外界的人和事不甚在意,旁人看他默默无闻也罢,招摇过市也罢,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仍是在飞车中打坐调息。

      等他们到了青池山上,在专门负责接待外客的来仪峰上降落下来,他到来的消息自然就由青池山的知客弟子赶紧报给了李靳。

      青池山对论剑大会的接待,按照规矩是到了来仪峰后,修士就需撤了飞剑和飞行宝器,在飞来坪上落下,以示对道修尊者的敬意。

      而后在此报上宗门师承,由知客弟子登记之后,再分别被知客弟子带走,安排的客房中休息。

      来人太多,知客弟子照顾不周时,哪怕是月渡山和云泽山的修士,也需遵守这个规矩,在来仪峰上静候一阵,不得喧哗生事。

      今日正是修士络绎不绝前来,飞来坪上也聚了大批修士,几乎摩肩接踵的时候。

      那辆飞车就这么当众在飞来坪上落下,已是足够惹眼,待车帘掀开,路铭心当先走下来,一改往日嚣张气焰,不仅没有昂着头眼睛看天,反而毕恭毕敬地侧身等里面的人下车,众修士就已瞪大了眼珠。

      等顾清岚走下来,众修士更是齐齐惊诧,认得他的寥寥几个年长修士,自是心中激动,暗道果真寒林真人复生不是谣言。

      但大部分修士,却是从未见过他现身,见了他的人,又感受到那扑面而来纯粹强大的灵气,不由心中暗道:这如此惊艳人物,难道是传闻中需要仰仗徒弟威名,才得在修真界立足的寒林真人顾清岚?那看来传言果然多有不实,诚不欺我。

      众修士还未多打量顾清岚几眼,就又看到天边一团紫云飘过来,是饮武道尊李靳亲自带了一群修士赶过来,无不又瞪大眼珠。

      要知道李靳也是惯常做派极大的人,前几日月渡山的几位长老,还有云泽山的长老们前来,他也照旧在崇光殿中等待人家去拜谒,今日却不但亲自来迎接,看样子还急切无比。

      李靳哪里会去管那些看热闹的修士心里怎么想,才刚撤了飞剑落地,就几步上来,一把握住顾清岚的手:“顾师弟,你可来了!凌虚老……凌虚掌教说你前些日子在闭关修行,我还怕你来不及出关。”

      顾清岚也担心他了多日,看他精神矍铄,法力鼎盛,显然是无损伤,就对他笑了一笑:“还好我出关及时,还能赶得上这次盛事。”

      李靳急着盼他过来,却不单单是思念他,而是他放出话去要用作论剑获胜奖励的琉璃镜,还在顾清岚身上。

      更何况这次论剑大会,他还有许多筹谋要同顾清岚商议,当然急切非常,只怕顾清岚闭关闭了太久没赶上过来,到时候他不好收场。

      众修士哪里会看出来这节,在旁看着,只觉饮武道尊待寒林真人果真是大大不同,看这架势,往日两人交情确实非同寻常。

      李靳急着跟顾清岚说话,自然就不愿在这里久留,转头对知客弟子说道:“寒林真人下榻的别院就在我的尊剑峰上,我已准备好了,不必另备。”

      说完拉着顾清岚就要走,顾清岚和他相交甚深,默契非同寻常,当然知道他的意思,微微一笑,也不再客气。

      于是飞来坪上的众修士,就在惊鸿一瞥后,看着顾清岚被李靳拽上飞剑,匆匆忙忙走了,还都良久没有回过神来。

      连跟在后面的路铭心,也只能悻悻带着两个徒弟御剑跟上。

      李靳一路带着顾清岚到了尊剑峰的别院里,这才长舒口气,对身旁的青池弟子说:“你们自可退下了。”

      等那几人告退,路铭心也很识趣地让边灵月和厉宰去给他们收拾客房,这里只剩下他们三人,李靳才抬手揽住顾清岚的肩膀,叹了声:“顾师弟,你还在闭关,我来不及同你商议,就先做了决定,你莫要怪我。”

      顾清岚微勾了唇:“无妨,李师兄只要告诉我,这时召开论剑大会,是什么用意即可。”

      李靳忙肃了肃容,说道:“师弟,我是想借这次论剑大会,将道修间那些暗流沉渣一起搅起来摆到明处,来一个快刀斩乱麻。”

      他想法倒是好的,本来道修间那些陈年旧账,若是一一调查起来,不知道要废多少时日和人力,他们如今也没那么多时间可浪费。

      路铭心听着,就在一旁问:“一次论剑大会,有如此之大的威力?”

      李靳“呵呵”一笑:“平日的论剑大会,或许没有这么大的威力,但这次就会有了……你可知道琉璃镜为何会叫阴阳轮转琉璃镜?”

      路铭心也当然听过这件法宝的大名,说道:“传闻说琉璃镜可以颠倒生死、阴阳重塑,所以才叫这个名字,但这也太玄妙了,我只当是假的。”

      李靳看了眼顾清岚,又笑:“如今你还当是假的么?”

      路铭心想到青帝不正是由琉璃镜重塑了魂魄血肉,才有了顾清岚,如此让人不得不信服的事摆在眼前,她又怎么敢不信,连连点头:“如今倒是信了八九分。”

      李靳笑着:“你信了,旁人见顾师弟死而复生,自然也是信了八九分啊。”

      传闻中,琉璃镜原本是在魔帝手中,后来青帝和魔帝相继陨落,琉璃镜就再也不知所踪。

      后来夜无印横空出世,手中也并没有这面琉璃镜。

      现在他们几个知道,琉璃镜被魔帝用来重塑了青帝血肉魂魄,那魔帝身死之后,琉璃镜就大半应落在顾清岚的师尊朔元真人手上。

      顾清岚出世,朔元真人陨落,这面琉璃镜,也应是又到了照看顾清岚的向宜真人手中。

      向宜真人陨落前,并未向顾清岚道明他身世,也没有将琉璃镜交给他,那么琉璃镜最有可能,是到了继承他衣钵的凌虚真人手中。

      李靳说到这里,望着顾清岚说:“其实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若是琉璃镜最应在凌虚真人手中,那引我们去翠叠山的幕后之人,会不会是他?”

      顾清岚却摇了摇头:“凌虚师侄不是有如此心机手腕的人,他大半也没什么空闲筹谋出这许多事来。”

      凌虚真人每天在云泽山上,最劳心劳力的事,是如何将宗门发扬光大,这个发扬光大在他心中,就是赚钱。

      那许多账目琐碎,他都不放心弟子们,必要亲自过问。

      除此之外,他就是修炼法力,确保自己不会钱没赚够就死,连剑道的修炼,他都不是那么热心,更别提下山降妖除魔。

      修仙修到如此孜孜不倦地赚那铜臭之物,比那些尘世中的世家俗修还要兢兢业业,他也算是独一无二了。

      顾清岚又望向李靳,仍是弯了唇角道:“更何况,李师兄不也借着论剑大会试探过他了?”

      李靳听到这里,就叹了口气:“我已放出了琉璃镜在我手中的消息,若之前琉璃镜真是在他手中,他应也不至于如此冷漠,只按着惯常做法,随便派些弟子过来……必要有另外一些动作。”

      他说着,就挑了下眉:“我只是想若幕后之人当真是他,那倒也简单容易了一些,至少我们在明处,那人也在明处了,不会再像这样毫无防备。”

      顾清岚微微一笑:“一个人的筹谋越大,就越不会甘于在幕后坐上那么久,要逼他出来,也容易得很。”

      李靳又笑着点头:“是啊,所以这次论剑大会,想必会十分热闹精彩。”

      他们二人说着,就又相视一笑,叫路铭心在旁看得郁结无比……这些大佬说论剑就论剑,想过她这个两届榜首的滋味么?

      想她往昔大杀四方,这次却险象环生,一不小心输得太惨,还会颜面扫地。

      顾清岚回头看到她神色,就对她微笑了笑,抬手在她肩上轻拍了下,以资鼓励。

      路铭心顿时就又被他笑得昏头昏脑,眼睛直愣愣看着他,抬手拉住他衣袖。

      现在距离论剑大会开场,还有六日,顾清岚几人在尊剑峰的别院安顿下来后,李靳就来寻他们。

      他已换下了青池掌教那套累赘繁复的衣装,仅穿了件暗金色的修身长袍,发髻也挽成了散修的模样。

      路铭心看了他这装扮,就道:“李师伯,你这是要还俗?”

      李靳明知她是揶揄自己,连理她都没理,就对顾清岚说:“顾师弟,来随我下山走走,山下最近好玩得很。”

      顾清岚勾了下唇角:“看来我们也需换装出去了。”

      李靳连连点头:“不换装出去,就没趣味了,顾师弟快换了衣衫出来。”

      路铭心见这两人都不理自己,也只能悻悻说:“师尊,我也想去。”

      这个顾清岚当然不会驳她,微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路铭心那么喜欢给顾清岚带衣服,当然也不会不带便装,当下就跟他进去房内,帮他更衣。

      待到他们又出来时,不仅顾清岚一袭青衫做散修打扮,路铭心也换了套暗红色的男装。

      路铭心见李靳盯着自己,就清了清嗓子道:“师尊说我们二男一女扮成散修,有些奇怪惹眼,故而叫我也换了男装。”

      李靳合掌笑了:“没想到路丫头着实适合男装,日后可多穿上一穿。”

      路铭心“哼”了声,虽没有接话,但那神色写在脸上,明显是她当然适合男装,她有什么装扮是不适合的吗?

      顾清岚微微勾了唇角,她确实适合如此飒爽英姿的男装,整个人锐利得如同一把出鞘的名剑,不需特意瞩目,已足够光芒四射。

      他们三人下山去,光变装自然不够,又都用了障眼法,将自己修为和灵力掩盖。

      若是修为不若他们深厚的修士看到他们,也会被障眼法迷惑,认不出来这三位大名鼎鼎的人物和他们的佩剑。

      青池山下的青枫镇,也和云泽山下的云来镇一样,虽说是个镇子,却繁华热闹,比寻常的城池也不差什么。

      这几日要召开论剑大会,青枫镇更是比平日还要热闹几分,街巷间几乎摩肩接踵,往来之间,几乎尽是背负长剑的修士。

      李靳带他们两个穿过人群,轻车熟路来到了一处热闹之极的赌坊前。

      往日里这赌坊中自然是各种赌徒赌具都有,今日却只有层层叠叠的人,围着一面高高的牌匾,一个个交头接耳,不时大声吆喝买进。

      路铭心还没挤到跟前,就听到一个声音大声道:“我还是买李道尊,就算一赔二也稳赚!”

      另一个声音很快接道:“你不若也买一下事天真人,对上李道尊,胜负少说也有五五开,还一赔四,赌对了更赚!”

      他们说得热闹,这时又有个人在旁“哈哈”笑道:“看来今年是没人肯买路剑尊了,往年也是一赔二,今年可是一赔十呢!”

      顿时就有几个人哄笑起来,另一个人道:“路剑尊今年若想再拿榜首,恐怕得这些前辈们纷纷让着她了!”

      路铭心听到这里,要还是不明白这里赌得是什么,也就傻了。

      这是青枫镇每届论剑大会的惯例,赌场做东,开赌论剑大会上的胜负。

      庄家放出自己预测的赔率,再根据押注之人的多少,每日调整赔率,按照胜率越高,赔率越低的惯例,如今庄家和众人心中胜率最高的,自然是李靳。

      事天真人久未出手深藏不露,赔率也有一赔四,看起来也不差,却是上届的大会榜首路铭心,赔率已经一路到了一赔十,众人对她夺下榜首的期望,可想而知。

      路铭心听这些不知道几流的修士,也敢聚起来嘲笑自己,顿时七窍生烟,就要发火,却听到身侧李靳抬高了声音道:“不知道寒林真人今日的赔率是多少?”

      这一句话一出,赌坊内就静了一静,一时无人说话。

      寒林真人今日才刚确定要参加论剑大会,人也才刚到了青池山,虽然飞来坪上也有修士见过他,觉得他法力高深,不是浪得虚名,但那毕竟还是少数。

      果然这问题只有站在榜文之前的赌场荷官能回答,只见他顿了顿,才道:“寒林真人乍到,名号赔率还未来得及登榜,不过我家主人已给出了赔率,若是客人想要买进,今日已可。”

      他说到这里,还又顿了顿,才道:“寒林真人的赔率,暂且根据其徒路剑尊而定,是一赔九。”

      他此语一出,却是有个人就道:“一赔九也太低了些吧,不该有个一赔十几?”

      他话音刚落,立刻又有一人笑道:“道友可不能这么说,毕竟寒林真人是可以在路剑尊落败之后再登场的,想必路剑尊也不会同自己师尊争胜负,这么算起来,寒林真人的胜率总是要比徒弟高一点吧?”

      旁边几人听了,就又都哄笑附和起来,榜文之前顿时又重新人声喧哗了起来。

      路铭心已经趁方才挤得近了些,发觉这个榜文上的排名,倒也不是空穴来风,至少和她心中的强弱能对得上,看了那些峰主长老纷纷下场,她自己一赔十,也不觉得冤枉。

      但各宗门的峰主长老们,赔率大都在一赔四到一赔六之间,唯有顾清岚,却是一赔九。

      她顿时气火上头,就要先押几百两黄金在自己师尊身上再说,就听到身后李靳的声音又悠悠传来:“希望你家主人莫要后悔……我押一千两黄金,赌寒林真人。”

      李靳用了障眼法,在场诸人没有一个认出他相貌声音来,顿时又都静了下来,只觉这人看上去像是什么有钱之极的世家子弟,口气也竟如此之大,一开口就是一千两黄金。

      有人下注,那荷官自然是微笑着躬身,示意身旁小童将那个铺了红色锦缎的银色托盘举高。

      李靳微一笑,扬手之间,一张银票借着法力,自袖中飞了过去,恰恰落在那银色托盘之中。

      这里是青池山,敢在青池山下开赌坊押论剑大会输赢的东家,当然不是寻常人,那银色托盘也显然是件法宝。

      李靳那张银票落入其中,托盘就亮了一亮,显示此银票有天下商号印记,乃是真品。

      那荷官验完银票,就笑着对李靳拱手:“这位贵客一千两黄金,押寒林真人夺此次论剑大会榜首。”

      围在榜文之前默不作声看他的人,到这时才蓦地哄然了起来,纷纷不断回头看看李靳,再交头接耳。

      毕竟一千两黄金,实在也不是小数目,莫说其他,至少在元齐大陆的各大城池里,都能买个不小的庄园。

      更是有人直接对李靳拱了拱手,客气地问:“敢问这位道友,缘何对寒林真人如此有信心,认定他会是此次榜首?”

      李靳微笑着,却避而不答,倒是那荷官笑着,又娓娓说来:“想必这位道友,也是知道寒林真人当年的战绩。寒林真人在八十三年前的论剑大会上,仅以一招之差,惜败李道尊,夺了第二。”

      人群中顿时又哄然一声,寒林真人的实力或许已是个传闻,但李靳是什么实力,在场诸人不会不清楚。

      别的不说,平日里横着走的明心剑尊,次次被他从青池山上打下来灰头土脸回去,那不是小败,那是惨败……若不是李靳还让着点小辈,路剑尊只能更惨一点。

      旁人若是想试探李靳深浅,先想一下自己在路剑尊剑下是否能走过两招。

      如今荷官却说,当年寒林真人是一招之差败给了李靳,就单凭这点,什么师父功力不如徒弟,师父还要仰仗徒弟威名之类的话,就都可以统统当做是放屁了。

      李靳这时才不紧不慢地插上一句:“我家师尊当年说道,寒林真人输的那一招,却不是因剑术法力不敌之故,而是因其心有杂念、道心不稳,若不然李道尊当年便已输了。”

      那荷官微笑拱手:“贵客高见。”

      赌场荷官并不能表明自家的看法,以免有误导操纵投注之嫌,往日里那荷官也对各方强弱闭口不言,只给赌场的赔率,今日说一句高见,也不知是客气话,还是真心赞同。

      李靳到底是真的知道内情,还是咋咋呼呼跟荷官联合起来演戏,旁人看不出来他的身份,也雾里看花拿不定主意。

      赌坊内却是又沉寂了一阵,突然有个人道:“如此,我也押三百两白银在寒林真人身上。”

      那荷官却拱手笑道:“这位贵客却需待明日了,论剑大会开赌乃是娱情颐性,给众位贵客增点热闹趣味。若是赌得太大,就恐伤和气,因此赌场规矩,榜上每位真人身上的押注,若是超过千两黄金,当日就不再接受押注。”

      那人顿时又道:“明日可还是这个赔率?”

      那荷官又笑笑:“今日寒林真人身上押注到了千两黄金,足以证明众位贵客看好其夺魁,赌场自会略作调整,明日恐怕就不是一赔九了。”

      旁边几人就又纷纷说:“这算什么事,难道这好处都给一人占去了?”

      可说归说,却是谁也没那个胆色,敢一抛千金在同一个人身上。

      路铭心挤在榜前看着,注意到榜上一个名号,立时就指着那名号道:“这人又是谁?这么眼生,赔率竟有一赔七,比路剑尊还高?”

      她也变了装,还用障眼法伪装成了男人,那荷官就笑了笑对她道:“这位小公子莫急,择予真人的名号确实久未有人提起,其实正是近日重归师门的莫祁莫真人。”

      路铭心本来想胜率比自己还高的人,没有一个她没听说过名号的,正准备挑一下这个榜单的错处,叫他们知道,在这里胡乱估计胜率简直是玩笑,却没想到这个人是莫祁。

      她想起来顾清岚说过她打不过莫祁,顿时就被噎了一下。

      噎住了之后,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就回头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清岚:“师尊,我们要不要押注?”

      顾清岚微微笑了笑:“既然押李道尊的道友们这么多,我们就不凑热闹罢了。”

      他们三人虽也在榜文前引起了些许轰动,但那些人看寒林真人今日不可再押,也都又开始讨论押谁为好,不再注意他们。

      既然顾清岚没让路铭心押注,他们也就从里面退了出来。

      到了门外行人稀疏之处,顾清岚才笑了笑,低声开口道:“昔日绝圣真人说过我心有杂念,道心不稳?”

      八十三年前,他还没有收路铭心为徒,正是心无挂念的时候,每日里不过修炼习剑,偶然修炼上进益不甚明显之时,就下山历练一番,重回云泽山后,总是能突破上一层。

      那时他也从未察觉到自己道心不稳,输给李靳,也只当是技不如人,并不执着。

      当年李靳从来没将绝圣真人这两句评语对他说过,他也没想到,八十三年前,绝圣真人竟已说过他道心不稳。

      李靳笑了一笑:“我也反问了师尊,顾师弟清冷坚忍,一心向道,为何会道心不稳。那时我师尊却说,正因一心向道,不为俗世挂碍,也无任何牵绊,才反倒会易生杂念,道心松动。”

      他说完后,就望着顾清岚,还笑了笑开导他:“我师尊说得太玄妙,我也不是很懂,我想也许是他老人家当年就在暗中将你同青帝的境界比较吧……但凡修道之人,若是离青帝的境界差了许多,不也是很寻常的事。”

      顾清岚听着,却摇了摇头:“不……青帝即是我,青帝当年道法大成时,心境也同我当年一般无二,若说我道心不稳,青帝也是一样。”

      他说着却又想起青帝中毒后,对尚是青年的洛宸种下心魔的那一幕,那一刻洛宸眼中,除却惊骇欲绝之外,却有更多担忧痛心。

      或许当年洛宸谋害师尊,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是另有隐情?

      又或许洛宸身为青帝首徒,日夜在师尊身边侍奉,比起其他人来说,也都更了解青帝一些?

      若是青帝当年就是道心不稳呢?所以才会在飞升之后,仍旧留在尘世之间。

      若是对天下的大爱,却并不仅是仁慈,而亦是贪恋红尘呢?

      顾清岚只想了一想,就觉头疼欲裂,胸口亦是一阵剧痛,喉间也腥气蔓延。

      当他回过神来,却看李靳已扶住了自己的腰,路铭心也在旁惊呼出声:“师尊!”

      他愣了一愣,这才觉出唇边一片黏腻,却是方才那一闪神之间,他已吐了口血出来。

      他抬手将唇边血迹擦去,笑了一笑,仍旧道:“无事。”

      哪怕顾清岚说了无事,但好好走着路说话,就能吐血,李靳和路铭心自然是不敢再带他乱逛,三人匆匆又回了尊剑峰。

      看他们如临大敌般拉自己回去,顾清岚没有反对,也没说什么,只是微笑着从了。

      回到尊剑峰后,路铭心看他,总觉得他眉宇间还有些疲倦之色,自是心疼无比,赶快催他休息。

      顾清岚也没拒绝,同仍是有些担忧的李靳道了别,就和路铭心一道回了别院。

      他们在外奔波一天,按着顾清岚的惯例,是要沐浴更衣过后才会歇下,路铭心仍旧帮他收拾妥当,才同他一道回了卧房。

      他脸色仍是透着苍白,也就没有打坐,路铭心凑在他身边,看他眉间倦意深沉,就伸过手去,从背后环抱住他的腰,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半躺下来。

      他平日里不怎么许路铭心对自己这样亲昵黏腻,今日却没有拒绝,反而将身子轻靠在她怀中,闭目低叹了声。

      路铭心在他唇边小心地吻了下,轻声道:“师尊,你若有什么事,一定要说给我听……不过一场论剑而已,我们不参加也可以。”

      顾清岚闭着双目,却微勾了下唇:“我们若是这时就走了,李师兄的一千两黄金,就打了水漂。”

      路铭心想到如果他们还未参加就走了,李靳方才押在他身上那一千两黄金,确实要血本无归,不由也笑了,语气十分得意:“那也好,就当我们专程来坑李师伯一把。”

      顾清岚微微笑了笑,睁开双目看着她:“心儿,你缘何会对我……生出这种情意?”

      他突然有此一问,路铭心也不知该如何作答,犹豫了片刻才道:“我对师尊,也不知从何年何日而起,只觉师尊虽还是待我极好,我也离不开师尊,可我却不知为何,总想让师尊待我再不同一些。可恨我那时愚钝,想不明白许多事情,反倒格外疏远了师尊,让师尊伤心。

      “待到见了云风,我觉得他犹如故人归来,只想同他双宿双栖,哪怕再不修道亦可……后来我知道云风就是师尊,不仅没有意外,还觉得仿佛就该如此。那时我才知道,我所爱的怕不仅是云风,而正是师尊。”

      顾清岚听着又是笑了一笑,微垂下了眼眸:“这些年来,你却是想没想过,或是我往昔有些什么事情做得不对,才令你如此?”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顿了顿,在记忆中仔细回想,轻叹着说:“或是你在寒疏峰上太孤单了些,整日里对着我一人,难免有些魔怔。或是我那时应多收几个徒儿,这样你们相依相伴长大,你也自然不会将心思放太多在我身上。”

      路铭心听他说来说去,都是在说自己的不该,好似路铭心会恋上他,却是他的错处。

      她忙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又在他唇边吻了下:“师尊,我会爱你,却不是因你之错,而是我自己,情难自禁。”

      他望着她微微笑了,神色中是她从未见过的一种悲悯:“若是一人说你错了,你自然不会觉得自己果真错了,若是有两人说你错了,你却是会想一想了,缘何至此……”

      路铭心看他神色不对,又心疼得很,忙凑过去吻他,这次直至唇齿交缠了一番,她才轻舒口气退开,望着他道:“师尊,这世上没人可以强迫我做什么,我若爱师尊,也是我发自肺腑,心所向往,你再这样……”

      她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往后再说一次这样的话,我就不管在哪里,有多少人看着,也吻你一次……你要是不许我吻你,干脆就打死我算了。”

      顾清岚不过随口说了几句,算不得很较真,听她这么说,反倒不由笑了:“你如今倒是很有出息,动不动就要拿死去活来要挟我。”

      路铭心看他眼底含笑,目光柔和,就忙趁机问了句以前没敢问的话:“那师尊对我呢?是否也有……那种情意?”

      顾清岚望着她轻叹了声,神色还是温和:“我本不该对你动心,却仍是动了,这就是我的劫数。”

      他这样的人,把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算是前所未有的剖白之语,更何况路铭心之前还听他说过,他心魔因她而生。

      路铭心又觉辛酸,又觉满足,凑过去在他唇角轻吻:“师尊……若是天道不许你同我在一起,我就不管这天道。若你不在了,修道问仙与我何干,天下苍生又与我何干?”

      看了她这样,顾清岚也觉得这天道荒唐得很。

      路铭心这样的,说她一言不和就要毁天灭地都不过分,偏偏在修炼时不生心魔,顺畅得很。

      他这样潜心向道的,却又道心不稳,乃至生了心魔。

      难道天道却不是看此人是善是恶,是正是邪,只要自身不曾迷惑,就全都一视同仁……那这么看,越是凡事不爱思虑,只会一往无前之人,反倒更容易修道。

      他只这么想了一想,就觉自己的想法也是荒唐,额头和胸口也隐隐作痛,正想连忙打住,就听到路铭心惊惶地喊了声:“师尊!”

      他在听到她呼唤时,才觉出口中又起了腥气,唇边也已滑下了一道血迹。

      先前无论灵力反噬还是受伤,他还总能觉察出自己的情况,一口血若是想忍一忍,也总还忍得下,如今却频频失神,无力控制。

      他也不知究竟是自己实在勘不破心魔,终究大限将至,还是又到了什么关口。

      他想着就咳了几声,对路铭心笑了笑,仍是说:“无事。”

      路铭心却着实吓得不轻,双手发着抖,用袖子给他擦唇边的血迹,慌着说:“师尊,对不住,我再也不胡乱说话气你。”

      顾清岚想说与她无关,又想到若是能借此吓她,叫她不再随便说什么逆天而行的荒唐之语,免得日后他不在时,她要被群起而攻之,就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心儿要乖一些。”

      路铭心忙抱着他不敢再说什么,在他唇边吻了又吻,用脸颊去蹭他。

      这一夜往后他们抵足而眠,再也无话,安然过去。

      第二日一大早,就有青池山的弟子过来,说李道尊那里有客,要请寒林真人和路剑尊一道过去。

      那弟子没说客人是谁,路铭心担忧顾清岚再出什么状况,不想让他抛头露面,去跟什么不要紧的人应付寒暄,就皱了眉说:“什么客人,还要我师尊去见?”

      那弟子嗫嚅了一声,却还是没说,也不知是不是被叮嘱了不能乱说。

      顾清岚却笑了笑,轻声道:“你可去答复,我和徒儿即刻就到。”

      那弟子这才松了口气,连忙答应下来,飞快退出去走了。

      看他答应下来,路铭心就在旁扁了扁嘴,神色显然还是不赞同,顾清岚就对她笑了笑:“没什么,只怕还是熟人。”

      他的熟人,除了李靳之外,也只有莫祁了吧?

      可莫祁的风格,大半是直接到别院里来见他,不会装神弄鬼这么郑重吧?

      连路铭心也没想到,她还真猜错了。

      待他们双双到了崇光殿上,她看到殿里李靳穿了一身繁复紫袍,正面对着他们。

      殿内除了他和几个青池山的弟子,还有一群背对着他们而站的修士,一色月白的轻云待月袍,峨冠高束,正是月渡山的修士们。

      路铭心平日里看到这些婆婆妈妈规矩极多的月渡山修士,比见了青池山的修士还要头疼,现在猛地看了一群,更是不由抽了抽眼角。

      李靳显然也是深受其害,他们才刚现身,他眼睛就猛地亮了一亮,忙抬高了声音道:“顾师弟,路丫头,莫师侄和卫师侄专程来拜见你们啦。”

      他出声的同时,那一群月渡山弟子就如同一个人一样,一起微微躬身,再转过身来。

      按着月渡山的规矩,不是临敌之时,转身不能太急,显得不够仙风道骨,也不够稳重温雅,于是那群人就一步,两步,三步……整齐划一地三步转身,又整齐划一地俯身拱手见礼。

      这群人里竟然混着莫祁和卫禀?路铭心和卫禀还是相熟的,瞪大眼睛一眼看去,自然在人群里看到了卫禀。

      却是这群修士为首的那人,她觉得不甚熟悉,目光也没放上去,就先还礼跟卫禀道了声:“老……卫师兄。”

      顾清岚却对为首那人拱了手,微微笑道:“莫道友,不必多礼。”

      路铭心这才反应过来,卫禀尚且站在次位,那领头的之人,当然应该是莫祁,可莫祁是这样子的?

      她又定睛一看,仔细打量,只见那人面目端肃,束发正装,连以前留在嘴角的胡茬子都刮了个干干净净,这可不正是莫祁?

      却是一扫先前的落拓不羁,瞧起来沉稳雅致,一派宗师气势,眼都要给她看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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