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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驱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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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祁仍是拱手俯身拜了一拜,唇边笑意文雅至极,连说话的语气措辞,都一道谦谦君子起来了:“晚辈先前在山下,有缘同真人弹剑论道,今日听闻顾真人也到了青池山,自是要前来拜会顾真人,谨问万安。”
路铭心看着他这样,就如同被根鱼刺卡了喉咙里一般,说不出的不舒服,眼睛也越瞪越大,忍了又忍,才没能让一句“莫师兄你是不是被月渡山的大门夹了脑袋”脱口而出。
莫祁这样,顾清岚倒还是同样温文尔雅地微笑着:“莫道友言重,同道友论剑相交,我也获利匪浅。”
顾清岚那说着,还又温雅地笑了一笑:“多日不见莫道友,却不知道友是否还有雅兴再同我手谈一局?”
莫祁跟他们在一起时,却又什么时候跟他下过棋,多半都是顾清岚跟李靳下棋,莫祁则在一旁跟路铭心斗嘴。
莫祁听着却又笑了一笑,拱手俯身,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自是不敢抚真人雅兴。”
他们说了要下棋,这一群月渡山的修士们若还是围着他们跟到里面去,那就不叫雅兴,叫不识风雅。
致力于培养满山修道雅士的月渡山,又怎么会容忍这种败兴的事情?
莫祁就又转身,对身后跟着那群月渡山修士道:“烦请诸位师弟稍待。”
那些月渡山修士又跟他还礼,两方人拜了又拜,莫祁这才跟顾清岚客客气气地互相谦让着去后面的庭院。
到此时,路铭心已经看得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了,说不出的憋屈着急。
除了莫祁和顾清岚,路铭心和李靳当然是要一起跟进去的,但卫禀竟也面不改色跟他们一道进了后院。
等他们到了后面,终于离开了那些月渡山修士的视线,路铭心长吐口气,还捶了捶胸口:“莫师兄,你装模作样起来,可真叫我难受。”
李靳崇光殿后的庭院,当然设着结界,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外面不可能听到,莫祁“哈哈”笑了起来:“论到装模作样,怕是没人比我厉害。”
他口中这么说着,还对顾清岚笑道:“顾真人真要同我下棋?我可是棋艺不精。”
他说话间已恢复了原本的随意,但这轻云待月袍穿在他身上,他一举一动就不再是先前那潇洒不拘的样子,而是仿佛拿尺子量过一般的中规中矩,文雅守礼。
他是月渡山当年的月望新秀,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若不是后来横遭陷害,也同路铭心和顾清岚一般,是众星捧月般的人物。
月渡山又出了名的看重雅礼,他面容本就端正英俊,等束了长发,理了胡须,不再有先前的沧桑风尘之感,重新穿上那身繁复端庄的轻云待月袍,任谁见了,也会道一声不愧是温文如玉的君子风范。
卫禀这时在旁轻“哧”了声,仍是语带讽刺刻薄:“月渡山上确实没人像他这般会装腔作势,当年被赶下山,方才露了本性,如今一回来,却又开始端着了。”
莫祁将卫禀带了进来,说话也不避着他,显是卫禀已被他拉进了伙,但卫禀对他的态度,却没好上几分的样子。
到了此时,众人也都猜出来这对师兄弟之间的牵绊渊源,怕不是能一言两语说清楚的。
顾清岚也微微笑了一笑:“看来卫师侄就是助莫道友返回月渡山的人。”
他称莫祁是“道友”,却喊卫禀“师侄”,卫禀也没不满,还忙拱手对他说:“晚辈确实出了点力,不过那些却是师兄的主意。”
此间没了外人,莫祁就也解释了一番,将他返回月渡山的经过说了一下。
那日莫祁辞别了顾清岚和路铭心,一路向北前往师门,却没有直接上山,而是在燕丹城附近,找到了正带几个月渡山弟子下山历练的卫禀。
卫禀素来跟莫祁不和睦,见了他也没什么好话,三言两语后,两人拔剑打了起来。
莫祁借着交手,将他带离了那几个月渡山弟子,拉到了无人之处。
卫禀的剑术,已到了一流高手的境界,但他的心性却有个莫大的弱点,那就是久攻不下,就会有些许急躁。
这一丁点沉不住气,在他对阵比他弱的对手时,并不至于影响到胜负,但若是遇上和他境界不相上下的对手,却往往令他落败。
他的这点沉不住气,也在遇到他从小切磋到大,屡战屡败的莫祁后,更加明显了一些。
对他剑法路数近乎了如指掌的莫祁,又怎么会放过这种机会,几招后就封了他经脉令他弃剑。
卫禀被莫祁一柄长剑抵到了喉咙下面,这才惊觉二人已经一路打到了偏僻无人的野外。
卫禀还以为莫祁是怀恨他那些冷嘲热讽,故意将他引到此处要趁四下无人杀了他,心中激愤难过之极,干脆就一言不发地闭目待死。
没想到隔了片刻,他听到耳旁一声叹息,不仅喉咙下的利剑撤去了,还有双大手抱住了他肩膀,在他后背上轻拍了拍。
卫禀睁开眼睛,就看莫祁不仅抱了抱自己,还对自己笑了笑,甚至抬手将他方才因心情激荡流下的一滴眼泪给擦去。
莫祁当初在山上时,他们二人确实感情匪浅,但自从莫祁被赶下山后,卫禀就没一日不对他横眉冷对、百般侮辱讥讽。
卫禀以为莫祁早对自己再无什么同门情分,骤然见他这样,反而骇得浑身颤了一颤:“你做什么?要杀便杀,这般假惺惺做什么!”
莫祁又对他笑了笑道:“路师妹说你在心中还当我是师兄,我原本还不是很信,直到方才你以为我要杀你,竟伤心得流泪,我才信了。”
卫禀和他针锋相对的日子太长,久未跟他这般说话,还是浑身不自在,绷紧了下颌强自说:“谁说我是伤心?任谁要死了也会哭!”
莫祁“哦”了声,要笑不笑地看着他:“我怎么不知师弟你原来如此脓包?”
这一句却又是嘲笑一般,卫禀顿时气得又要跟他吵起来,莫祁却突然低声道:“师弟,当年我被逐出月渡山,又受了重伤,正走投无路之时,燕二公子却不知为何对我伸出援手,不仅令人将我带回燕然楼,还不怕得罪月渡山,将我收入麾下。
“我后来一直不解,燕二公子此人看起来随心所欲,却是个极重功利之人,我那时于他究竟有什么价值,才能令他不惜得罪月渡山,也要救我?”
莫祁说到这里,又顿了顿,才继续道:“你平日里看起来同燕二公子不相熟,我也就没有深想,但这些日子我又从路师妹口中知道,你们三人当年曾有过命的交情。”
他说着,望向卫禀的双目,低叹了声问:“师弟,你是不是替我求了燕二公子,请他救我?”
这一节却是莫祁在路铭心提醒的那句话后,回来的路上自己想通的。
路铭心说话向来随意,怕不是故意留的话外之音,她也不一定知道卫禀曾经私下里为莫祁求过燕夕鹤,无非是平日里和他们二人熟悉,从卫禀的言谈中感到了些什么。
卫禀被莫祁一双眼睛看得头皮发麻,神色中那一点被撞破了秘密的羞赧也无所遁形。
他被莫祁封了经脉逼到墙边,本就极为被动,又被他一番话说得心神动摇,干脆就自暴自弃地承认:“是我求了燕二又怎样?你那时同只丧家犬一般,我是怕你身为月渡山弟子,还死在街边郊外太过丢人!”
但他如今故意把话说得再难听也没用了,那时的莫祁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他却还是跑去求自己的至交好友救他,若不是还念着两人的同门情谊又是什么?
燕夕鹤其人,向来重利轻义,断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他肯答应接下莫祁这个烫手山芋,卫禀更不知道是应了他什么条件。
莫祁却“哦”了声,突然又道:“你既然和燕二公子交情匪浅,怕也是知道些天魔残片的事吧?”
卫禀给他搞得七上八下地摸不着头脑,只能顺着他的话问下去:“知道又怎样?”
莫祁这一通折腾,趁着卫禀给他搞得心里七上八下,还没回过神来,将他知道的事都问了个一清二楚。
当年莫祁被陷害逐出师门,月渡山上始终不信他真的私通魔修的人,却是卫禀。
卫禀自小不被师尊素心真人看重,日日跟在莫祁屁股后,连剑法都是莫祁教的,说莫祁是他半个师父都不为过。
莫祁被逐出师门后,月渡山上的人,大都一副看笑话的样子,只差没有落井下石,卫禀却四处拉着人说大师兄不可能私通魔修,定然是被冤枉的。
他还跑去找素心真人哭诉哀求,希望素心真人把师兄再带回来,素心真人哪里会搭理他,反倒打了他一顿戒尺,罚他跪了几日。
卫禀虽有些直肠子,但也不傻,被素心真人罚过后,就知道师尊也不站在大师兄这边,彻底绝了念头。
这时他又听说莫祁带着伤在燕丹城中穷困潦倒,还时不时要被小人使绊子,也不知还能撑上几日,就忙去找了燕夕鹤,央求他救下莫祁。
燕夕鹤倒是看在往日情面上答应了下来,也没管卫禀要太多好处,毕竟那时卫禀的境遇比莫祁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惨兮兮地不受师门待见,改天也被逐出师门都说不定。
燕夕鹤将莫祁救下来后,接下来卫禀的行事,却是燕夕鹤给他指点了一番。
燕夕鹤叫他往后再不可对任何人说自己大师兄是冤枉的,不仅如此,还要做出一副跟莫祁势不两立的姿态来。
卫禀也知道燕夕鹤说得不错,按着他和莫祁往日的情谊,还有莫祁被逐出师门后他做的事,若莫祁走后,他还想在月渡山中立足,对莫祁的态度,就需得看起来比旁人还要深恶痛绝几分。
所以卫禀就照着燕夕鹤的说辞,不仅在山上痛骂莫祁,显出一副自己当初被他蒙蔽才会错信他的样子,还在山下偶遇了他,都必定要讥讽嘲弄几句,搞得二人好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这样久而久之,莫祁离开月渡山也有许多年,旁人就渐渐忘记此事缘起,以为卫禀和莫祁这对师兄弟关系如此恶劣,大半是卫禀嫉恨莫祁,想着自己处处不如他,才会如此这般。
至于燕夕鹤跟卫禀私下的交情,则是当年在独首山试炼大会结束后,他们分手时,燕夕鹤就同卫禀说了,要二人不可在人前显得亲近。
莫祁离开月渡山的这些年,卫禀也是卧薪尝胆,勤奋修炼,终于让素心真人对他另眼相看,坐上了首座大弟子的位置。
只是日子过去越久,卫禀就越不知如何该向莫祁说明当年的事,说自己并非当真怨恨他看不起他,对他冷嘲热讽只是权宜之计。
这里面还有一节是,卫禀的性情耿直急躁,不是燕夕鹤那样八面玲珑的人,他骂莫祁骂得日久了,就越骂越顺嘴起来……要改也一时改不过来。
再加上卫禀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莫祁也从未私下找过他,仿佛莫祁是当真觉得二人之间师门情谊不再,就越发憋屈烦躁,每每看到莫祁,那目光中的愤恨之意,还更多了几分。
这些卫禀没说时,莫祁当然也一概不知,卫禀磕磕绊绊地说着,眼圈还又几度红了。
莫祁看他实在是委屈得狠了,想到自己这个师弟自小就是吵吵嚷嚷藏不住心事的性情,叫他这么隐忍了二十年,对他来说实在也是不容易得很。
他抬手又抱着卫禀的肩膀拍拍,叹了口气:“是我不对……我想我已是一介声名狼藉的浪子,同你私下相见若被人看到,怕耽误你在山上声望。”
卫禀还别扭地把他的手臂推开,才又道:“我这些年来一直同燕二有私交,他得了天魔残片,又给了路师妹的事,我也知道的。”
莫祁看他不是毫不知情,就叹了口气:“师弟,如今天魔残片的事,事关天下存亡,我需得回到月渡山上……不知师弟愿不愿助我。”
卫禀听到此处却犹豫了片刻:“师兄,天魔残片一事搞得道修间互相算计尔虞我诈,你在山下反倒好些,若是再回来,怕是暗箭难防。”
莫祁一笑:“是啊,正因山上凶险,我又怎么放心将你一个人丢在上面。”
卫禀久未跟莫祁这么说话,呆了半响,才啐了声:“我又不是靠着师兄才能活到如今,我好得很。”
他们二人将话说开了,莫祁就定下了计策,跟他暂且分别。
几日后到了约定的时间,莫祁就一人一剑,孤身上了月渡山。
他自被逐出师门后,二十年不曾再登上月渡山的山门,这么突然现身,几名守卫的弟子反倒不认得他,只觉他法力高深,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道友。
他们正准备问清楚来人名号通报进去,就看见天边卫禀御剑而来,还未落地,就断喝了声:“一介月渡山弃徒,也敢再等门来!”
莫祁对他拱了手扬声道:“卫师弟,我已有了当年我被冤枉的证据,正要去见师尊和掌教,表明清白。”
卫禀却理也不理他,仍旧骂道:“你这小人,必是捏造了什么东西,想要回来重新为祸师门!”
说完就不管不顾,挺剑去跟莫祁打了起来。
他二人说话声音本就大,几名守卫的弟子和过路弟子,都听得清清楚楚,又这么突然打了起来,二人都是金丹大成的修士,空中霎时间真气翻涌、剑气纵横,动静颇大。
月渡山既然自诩是道修中的谦谦君子,平日里严禁在山中喧哗,满山上下除却练剑诵读抚琴之声,再没其他动静。
如今他们这么一闹起来,还故意拿剑气砸塌了些山石,砍了些树木,附近几峰都听到了些动静。
偏偏山门附近的那几峰,住得都是低阶和入门弟子,人数颇多。
卫禀和莫祁才刚打了不到一刻钟,山门处就里里外外围了数百弟子,俱都讶然看着,小声交头接耳。
所谓坏事传千里,没过多久消息就疯传开来,在场的修士们都知道,莫祁是带了自己当年被冤枉的证据回来要见掌教,却被自家师弟不由分说拦在这里一通好打。
待到素心真人听闻消息赶过来,喝令他们两人收招,这局面已经是难以收场。
到了此时,为了给门下弟子一个交待,月渡山的掌教素岳真人也不得不叫齐了山中长老,在大殿中重新议事,要莫祁将自己被冤枉的证据拿出。
莫祁在山下调查了这么二十年,就算那人心智超群没留下把柄,他也不是毫无收获,别的不说,当年他被冤枉私通魔修,重要证据之一,是他的真气中沾染了魔气,必是修习了魔修心法。
现在莫祁在大殿上,当场将自己佩剑拔出,那剑气却是浩然通彻,哪里还有半点魔气。
莫祁又拿出了几株草药,说道:“此草名为芯草,乃是一种炼制魔修法器的草药。弟子这些年在山下追查,得知若将此草化为丹药,诱骗修士服下,虽不能令其坠入魔道,却可让其在数年内,真气之中都带有魔修气息。不过这法子失传已久,少有人知道。”
有位长老听他说完,就即刻问道:“既然此草只能令你沾染魔气数年,为何你又过了二十年才要回山门鸣冤?”
那长老是素心真人的师兄素悟真人,莫祁就对他拱了手道:“回师伯,弟子在山下这些年,日日自觉半生蹉跎、一事无成,愧对师门教诲,不敢再觍颜回来,只是近日……”
他说着顿了顿,显得郑重其事道:“近日弟子在山下听闻天魔残片现世,怕是道修间将有一场莫大浩劫,弟子之力虽绵薄,也愿重回师门,效命报恩。”
他故意将天魔残片之事说出来,月渡山那几名长老果然互相望了几眼,说道他们要商议几日,让莫祁暂且在外门弟子那里住下。
也就是这几日间,青池山传来消息说将要提前召开论剑大会,获胜者更是可得琉璃镜。
月渡山向来注重炼器,拿得出手的剑修本就没有几个,莫祁当年就是月渡山数一数二的高手,如今和卫禀在山门处的一番斗剑,更是显出他实力仍是远在卫禀之上。
而琉璃镜却又是法宝之中的至高臻品,月渡山这种研习法器炼制的宗门,当然比其他宗门还都要更想得到琉璃镜以供钻研。
于是月渡山就顺水推舟,出了告示声称莫祁当年是蒙冤被驱逐出师门的。
即日起月渡山将他重新收归师门,剑影峰首座大弟子既然给卫禀占了,不好再让出来,就索性给了他一个剑影峰长老之位,说是补偿他当年冤屈。
莫祁在这里将事情解释清楚,还对路铭心笑了笑道:“说起来还得谢谢路师妹提醒,若不然我也不会敢去试探师弟。”
路铭心瞥了卫禀一眼:“哦,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起来两三年前临近除夕,老卫跑下山喝醉了冲到燕二那边,发酒疯抱着燕二大腿叫燕二将他师兄还来,看他那劲头,说他师兄就跟他亲爹一样也不为过。”
她就这么将卫禀以往的糗事说了出来,卫禀立刻涨红了脸,若是旁人说,他自然要反驳,但路铭心是他的意中人,他又怎么舍得骂,只能小声道:“路师妹,我那不是喝醉了……”
路铭心又“哦”了声:“酒后吐真言嘛,我觉得你还是挺想你师兄的。”
卫禀的脸更红得不成样子,莫祁看他实在难为情,笑着抬手拍了他肩膀:“没事,师弟对我的心意我都知道了,这些年难为你。”
他说者无心,路铭心却转了转眼珠,道:“哦?什么心意?”
莫祁是谁,哪里不懂她心里盘算的那点小九九,“呵呵”笑了笑道:“自然是师弟对师兄的心意,难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对自家师尊不怀好意?”
他这么挤兑自己,路铭心怎么肯依,辩解道:“谁说我对师尊不怀好意,我怀得只有浓情蜜意!”
她倒也真不嫌害臊,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了出来,顾清岚在旁看着,叹了声勾唇笑了一笑:“心儿,莫要同莫道友斗嘴。”
他一开口,路铭心的全副身心当然就又回到了他身上,当下就捧着他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几蹭。
她这么撒娇,倒教旁边的卫禀看得直了眼睛,他上次见路铭心和顾清岚,还是在路铭心滑跪过去抱住顾清岚大腿的时候。
那时顾清岚将她击退,路铭心假装受伤,他还很是心疼了路师妹一阵。
怎么这才过去短短几十日,在男女之事上愚钝如他,都觉出这对师徒有点大大的不对。
莫祁知道卫禀这些年来痴恋路铭心,一头热了许久,十分同情地拍了下他的肩膀:“师弟,既然修道,还是莫要多想那些男欢女爱之事了,免得误了修行。”
卫禀瞪大眼睛看着自己单恋了多年的路师妹在她师尊怀中蹭了又蹭,隔了半响才憋出一句:“我还以为路师妹喜欢当年云师弟那个样子的……”
莫祁又同情地拍了下他的肩:“顾真人就是云风。”
顾清岚现在恢复了双系灵根,灵力中也带上了木系灵根的气息,卫禀又仔细看了他几眼,觉出了些熟悉的感觉,愕然道:“云师弟?真的是云师弟?”
顾清岚还微弯了弯唇,对他笑了笑:“卫师兄别来无恙?”
卫禀这下吓得不轻,脸都又白了,顾清岚是他的前辈,见了不叫顾真人,也得叫声顾师叔,可当年他又是怎么对云风的?
不仅呼来喝去,还叫云风给他做杂务,给他烤肉吃。
他忙慌张地拱手行礼:“当年晚辈不知云师弟就是顾真人,若有得罪之处,现下向顾真人赔罪。”
顾清岚又仙风道骨地笑了一笑:“无事,那时我幻化了身份,卫师侄不知是我也应当,更何况后来卫师侄待我也是重情重义,我们也算是有同患难过的交情。”
卫禀还给顾清岚就是云风这个消息震得回不过神来,虽已过去了四十多年,但云风在他心中,也如同一道伤疤一般。
毕竟人对于年少时的朋友玩伴总有种莫名的牵绊之情,修士也不能免俗。
当年的卫禀又何尝不是年少轻狂,满腔豪情壮志。
但独首山试炼大会,不仅叫他受伤被困,饱尝了担惊受怕的滋味,还目睹了同伴的死亡,真正见识到了生死无常。
那次试炼大会,也让他明白自身的微渺弱小,在稍稍强大的妖魔面前,他也不过是个待宰的羔羊,自此后更加奋发修炼,不仅是为了追上师兄,更是为了安身立命。
月渡山的卫禀和燕氏的燕夕鹤,也是在独首山试炼之后,才真正脱离了少年的青涩,各自成了如今这般可以独当一面的模样。
卫禀知道顾清岚就是云风,也顾不得晚辈不得直视前辈的礼仪,在他脸上看了又看,果真看到了些当年云风的痕迹,不禁黯然道:“说起来,那日路师妹将云师弟带走,我和燕二也要追赶上去,却被师兄按在了地上,没能赶得及。
“后来我二人听闻云师弟身故又尸骨无存……就偷偷在燕二家里的花园中,给云师弟起了个衣冠冢,往后年年拜祭一番……”
路铭心听到这里,就问他:“你们给云风修了衣冠冢?我怎么不知道?”
卫禀望着她嗫嚅了下道:“你那时失魂落魄成那副样子,又坚称云师弟没死,我们怎么敢告诉你……那衣冠冢就在燕二住处后花园里,那丛紫阳花旁边,有块小小的白玉碑,没有刻字的。”
路铭心“哦”了声,继而对他“呸”了下:“我说你们俩没事就喜欢去后花园喝酒,对着花丛长吁短叹。云风是你们老婆么?死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偷偷竖块碑拜祭,很有趣味么?”
卫禀被撞破了旧事,颇有些不好意思:“开始几年确实真心思念云师弟,后来就渐渐淡了些,不过却仍是在那里喝酒,就会想到岁月蹉跎,人世无常,于是就总多喝几杯……”
他说着就又忙说:“如今知道了云师弟就是顾真人,我回头就告诉燕二,叫他将碑挖走算了……”
顾清岚又笑着摇了摇头,他却也没想到,当年借云风之身稍稍照拂了一下的两位后辈,竟在云风消亡后,还仍对他颇有情谊,甚至立碑纪念。
他想着就对卫禀笑得柔和了些,轻声道:“这倒不必,云风之身确已归于尘土,我还要多谢卫道友和燕二公子的挂念,令他不至于消散得无声无息。”
卫禀听自己从“卫师侄”升格成了“卫道友”,又从他柔和笑意中看出了几分当年云风的意味,一时激动难以自抑,上前几步紧握住了他的手,开口道:“云……顾真人,当年我和燕二没用,没能救下云师弟,我们如今却不会了,若是顾真人有何差遣,可尽管同我们讲。”
卫禀和燕夕鹤如此纪念云风,倒也不是完全是念着旧情,而是他们后来想一想当年的情形,都知道云风其实对他们有救命之恩。
若不是云风,他们大半还是一盘散沙无法成事,后来他们被地魔所困,不是云风临危不乱,他们几人恐怕也早被地魔吞噬,根本无法支撑到李靳和莫祁带人赶来。
卫禀正满心激荡,一句话才刚说完,就被扯着胳膊往后拉。
路铭心不仅把他往后拉,还硬插了过来,挡在他跟顾清岚之间:“说话就好好说话,干嘛动手动脚,告诉你,我师尊也是你长辈,对长辈拉拉扯扯像话吗?”
旁人说这话倒还好,偏偏路铭心自己都每天扒在自己师尊身上不下来,还要没羞没臊地求师尊跟她双修,她这么说,就简直毫无道理可言。
这么多年来,卫禀谦让她成了习惯,退开小声解释:“路师妹,我并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当云师弟是我老婆……”
他说着还精神一振道:“说起来燕二也到了青池山,若能告诉他云师弟还在世的消息,想必他也会十分开心。”
顾清岚看向李靳,李靳点了下头:“燕氏也派了人过来,燕夕鸿还要在家主持事务,来的是燕夕鹤。”
燕夕鹤此人,顾清岚复生后已同他打过照面,他只觉得卫禀或许和四十多年前独首山上那个暴躁骄傲的少年没什么太大区别,无非是年岁渐长,稍稍沉稳一些罢了。
但燕夕鹤,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风流任性的富家公子哥儿,叫他有些揣摩不透。
他又看了看李靳,两人目光交汇,各自有了计较。
这时莫祁沉声开口:“不知两位是否打算将燕二公子也拉入局内?”
路铭心倒是简单明了地做出了判断:“拉进来也没什么,从他给我那卷天魔残片开始,我就没想让他撒手逍遥去。再说了,燕二又打不过我。”
在她心中,好像但凡打不过她的,她尽都可以随便欺负差使,这么一想,卫禀和燕二在她这边可能实在没讨到什么好处。
顾清岚听着勾唇点了下头:“也好。”
李靳也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那甚好,我差人去请燕二公子过来,就说莫师侄要跟他叙旧。”
他们二人方才交换了目光,却是各自会意:燕氏兄弟有几分可能就是幕后之人,若是能从燕夕鹤这里试探一番,倒也不错。
只是他们也没想到,燕夕鹤被叫上来之后,表现却大出他们意料。
燕夕鹤就在青池山上住着,叫他过来也不是一时三刻。
他还不知自己为何会被唤到崇光殿,还特地换了套正装,走进来时,脸上带着惯常那种讨人喜欢又不失风度的笑容。
只是他还没整整衣衫一本正经地见礼,就被激动的卫禀一把拽住:“燕二!顾真人就是云师弟!云师弟没死!”
燕夕鹤也被他说得一愣,继而目光飞快转到了顾清岚脸上,上次他同顾清岚在燕丹城中见面时,顾清岚还没恢复木系灵根,仍是冷若冰霜不可亵渎的样子,这次再见,在那层冰霜气息之下,却更多了他熟悉思念已久的温润气息。
然后众人就看着燕夕鹤大步流星地走上来,抬手一把抱住了顾清岚,那声音简直要喜极而泣:“云师弟!我的云师弟!”
顾清岚被燕夕鹤这么热情地抱住,也不知该不该将他推开,唇角微抽了一下。
倒是路铭心毫不客气地去扯燕夕鹤:“燕二你做什么抱着我师尊,快松开!”
燕夕鹤这才不情不愿地将手松开,退开一步重新行礼:“晚辈骤闻云师弟还在人世,喜不自禁,行止失态,还望真人莫要怪罪。”
他都赔礼说了“莫要怪罪”,顾清岚也只能微笑了笑:“燕二公子不必多礼,当年也确是我瞒着二位化作了云风,我是云风时,同二位是平辈相交,不需拘泥于这些礼数。”
燕夕鹤却又立刻笑盈盈看着他道:“那顾真人可还是我云师弟?”
顾清岚知道遇上了调笑的老手,也只微微笑了一笑:“云风之躯已毁,这世间自然再也没有云风。”
燕夕鹤立刻又叹了口气,神色愁苦异常:“那我仍是唯有在梦中才能再见云师弟。”
他还没完没了起来了,路铭心终是忍不了,开口道:“燕二你有完没完?喊你来是说正事的,不是让你对着我师尊叫春。”
她说话着实不客气,兼之有点粗俗,顾清岚就对她笑了笑:“心儿,注意言辞。”
燕夕鹤倒是早已习惯的样子,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哎呀,有几日不见了,怎么觉得今日路师妹瞧上去格外娇俏动人,眼波格外流转欲滴,叫我动心。”
那都发红的眼波,也能叫流转欲滴,那是恨他恨得牙痒痒好不好?
他倒是男女不论、荤素不忌,索性一个个调笑过去,路铭心气得当场就要拔剑,又被顾清岚微笑按住:“心儿,不要失礼。”
燕夕鹤就又转向顾清岚轻叹了声道:“顾真人这波澜不惊的性子,果真是云师弟……我却不知道同顾真人说话这般熨帖舒服,早知如此,当年我就多去云泽山上同顾真人论道了。”
路铭心顿时就又气结,他论个屁的道,他不过是要上山调戏顾清岚罢了。
顾清岚微微弯了弯唇角:“燕二公子客气。”
燕夕鹤又叹了口气:“我多年来只当云师弟已经仙去,找了这许多医修,却也没有一个似当年云师弟一般温柔澄澈,却原来云师弟就是顾真人。想来道法大成,才会有那般纯粹的灵力,是我误解了。”
路铭心听他说得动情,又气呼呼道:“你对云风惦记够了没有?告诉你,师尊是我的,别想跟我抢。”
燕夕鹤在燕丹城里,就曾见过她跟顾清岚搂搂抱抱的样子,他在此道上向来精通之极,又怎会看不出来他们之间的事。
听她这么说,他就摸出扇子来摇了一摇,笑着说:“路师妹怎么能这样说呢?我又如何同你抢顾真人,若站在这里的是云师弟,我必当竭尽所能将他请回家中,好好相待。可顾真人身为云泽山寒疏峰主,连我父亲都轻易请不到,又岂是我能请得动的?”
他那话中的意思,顾清岚若不是身份这么高,他还准备把人带回家里去?带回家干什么?做老婆还是做幕僚?
路铭心顿时又给他撩拨得七窍生烟,只差没一爪子挠在他脸上。
顾清岚看他们斗嘴下去就要没完没了,就笑了笑道:“燕二公子要不要进房中一叙?”
燕夕鹤来了后见他们几人在这里,又分别是从青池月渡云泽三宗门中来的,就知道大体是有些大事要商量,这时候拱了拱手道:“自然是愿闻其详。”
几人又一起到了李靳殿后的会客室中坐下,顾清岚就将收在储物囊中的琉璃镜拿了出来,放在桌上。
琉璃镜沉寂下来的时候样子甚为普通,燕夕鹤却显然有所耳闻,不由自主身子一震,讶然到:“这就是琉璃镜?”
顾清岚缓缓点了头:“数十日之前,我们在翠叠山的一处山洞中,得到了此宝……被用作迷仙阵的阵眼。”
燕夕鹤还是讶异地看了看顾清岚,神色有些愕然,从他神色看,他必定是知道琉璃镜的一些事,但顾清岚说出翠叠山的迷仙阵,他却没什么反应,此事应和他没什么关系。
甚至他的全副注意力,都在琉璃镜上,一面听顾清岚说着,一面还是满脸惊恐,身子不由自主一般向后仰,突然道:“真人或许不知,琉璃镜虽是至宝,却有个莫大的缺陷,就是只可用法力压制令其听命,法宝本身却从不认主。且犹如其名,阴阳轮转,颠倒乾坤。”
他说着还顿了顿,眼睛仍是看着琉璃镜,仿佛怕镜子中跑出一只妖魔把他吃了一般:“若是将此物带在身侧,又不能用法力将其时时压制,却是一不留神就可能要尸骨无存。”
顾清岚和李靳还都从未听过这些话,互相又看了一眼,顾清岚对他说道:“燕二公子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燕夕鹤苦笑道:“不瞒真人,我身旁有个幕僚,此人相貌极丑,法术古怪……据他说,他就是曾接近过琉璃镜,却被卷入镜中,历尽艰险方才侥幸脱身,就成了现在那般模样。
“他还说,被琉璃镜卷入的,并不止他一人,其余几人却都被吞噬在其中再未出来……也可能正是能从其中脱身之人寥寥,琉璃镜的危险之处才无人知晓。”
李靳倒是问道:“既然你知道琉璃镜如此危险,听闻此次比武榜首的奖励是琉璃镜,为何还要前来?”
燕夕鹤苦笑道:“我又万万拿不到榜首,不过是听说琉璃镜现世,赶来瞧个热闹,看能不能浑水摸鱼罢了。”
他真是对琉璃镜畏惧非常,说话也不再绕圈子,而是坦诚得很,这种真心话说起来也毫不含糊。
顾清岚微蹙了眉,却又想起来一节,他心中蓦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低声问他:“琉璃镜既然会吞噬人身,却又有什么缘由和触发之处没有?”
燕夕鹤摇摇头:“我那幕僚也说不清楚,只说是他们见了宝贝后心生贪念,互相争执打斗,才会被琉璃镜一起卷入镜中的世界。”
几个修士因争夺宝物大打出手,也就是心生邪念,可以说是一种心魔,若说心魔,如今在场的这几人中,却正是顾清岚自己,心魔迭生……而琉璃镜,也已在他身侧带了数十日。
顾清岚才刚意识到此事,想要张口再言,却觉一阵天旋地转,待到清醒时,还未看清眼前事物,就觉身子沉重异常,胸口也传来一阵阵沉闷的痛楚。
他嗅到周身淡淡血腥草药之气,将目光落在眼前的那张木床上,却看到那里闭目躺着的人,脸上血色全无,正是莫祁。
为何陡然之间,莫祁会身受重伤躺在这里?而莫祁身上的衣物,为何又不再是轻云待月袍,而是颇似凡间的衣物?
顾清岚只想了一想,却还不愿承认,他就如此简单地,被琉璃镜吸入了那个“镜中世界”。
他尚且没有回过神来,忙俯身想要查看莫祁的伤势,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
他的手还搭在莫祁的腕上,抬起头看到路铭心一身铠甲,从门口处快步走了进来。
她却在看到他后,就愣了一愣,目光中染上几许厌恶痛恨之色。
顾清岚想开口同她说话,她就已抬手在他胸前推了一把,这一掌还带了些真气,将他推得连连向后推了几步,直到撞上一旁的桌案,才勉强停了下来。
这一掌印在胸前,顾清岚才惊觉自己竟如同不通法力的凡人一般,对她毫无还手之力,抬手堪堪撑住身后的桌案,才没跌倒下去,喉间却早已泛上了血腥气。
他抿了抿唇,只觉额头也一样疼痛欲裂,心中却飞速盘算起来。
若将琉璃镜的镜中世界看做因他心魔生出之物,那么若要脱困,自然就是先冲破心魔看一看。
这样想起来简单,但冲破心魔却又何其艰难,更何况他的心魔,又是修士们最闻之色变的情劫。
他本想若心魔不能突破,最多看能否支撑到大势已定,那么他届时即使道陨身死,也没有什么牵挂。
他却未曾料到会有如今这幅情形,青池山上还暗潮汹涌,地魔和地脉异变也仍未解决,他就如此被困死在琉璃镜中,这也未免太过窝囊了些。
他勉强扫视了一圈四周,觉得此处看上去颇似凡间的军帐,又看到路铭心一身戎装,就轻咳了声,低低开口:“路将军,这是何意?”
路铭心看他差点跌倒,也愣了一愣,似是没料到自己下手重了,却被他这冷冷的一句又勾起了邪火,冷笑了声:“我是何意?若不是顾大人的计策,莫将军又怎会误入敌军埋伏,顾大人还在问我是何意?”
她说得什么顾大人和莫将军,顾清岚自然一概不知,也只能苦笑了声,想到这镜中世界原来如此不讲道理,怪不得要说乾坤颠倒。
只是路铭心还是那般暴躁的性子,却又不再听他说话,也真叫他头疼。
三十六年前她对自己疏远时,还尚且叫自己一声“师尊”,他都不知该如何同她说话,如今她连“师尊”也不再叫了,他又该怎么与她相对?
路铭心倒是看他又不说话,还又笑了一笑,火气更盛:“怎么?我说的错了么?是你这个督军亲自下的命令,叫莫将军独领三千人马偷袭敌军粮草,若不是如此,莫将军又怎会寡不敌众受伤。”
顾清岚合了合双目,待再睁开眼时,勾起唇又笑了笑,已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此前商议军机,莫将军已知此番兵行险招,免不了有意外,出兵也是莫将军亲自下令。两军交战,伤亡在所难免,难道所有损伤折耗,路将军都要算在本督头上,要本督一力承担?”
情知他句句属实,路铭心却还是看着他,目光中的愤恨和厌恶都要溢出来:“我自然辩不过名满天下的顾大人,但愿顾大人夜间安眠,不要想起那些屈死战场的兄弟,莫要看到他们向顾大人索命!”
顾清岚听着,仍是微微笑了笑:“保家卫国,死得其所,我却不知道那些英烈缘何要管我索命。”
他一边说,一边却只觉荒谬,想他一生修道,哪怕当年闲来曾看过不少兵书,算是略通用兵之道,也曾和李靳一起在关陇李氏麾下的兵营中除魔住过几日。
但那时他和李靳也都是世外高人的身份,地位超然并不同兵营中的凡人打交道,除魔之后也飘然离开。
凡间王朝更迭,帝王轮换,对他们这些修士而言,不过是凡俗事务,他们也从不横加干涉。
毕竟金丹修士弹指间即可挥退十万大军,而金丹修士的寿数有五百年,也往往比一代王朝更久。
现在到了琉璃镜中,他竟然变成了为君王效命的臣子,真是不乏讽刺之处。
路铭心看说不过他,也就冷哼了声不去理他,顾清岚望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莫祁,有心凝聚起木系灵力为他疗伤,却发觉自己如同方才一样,使不出任何法术,好似他真的就只是一个凡人。
他看莫祁身旁也有凡间的医师,兼之他自己喉间血腥之气更重,又怕忍不住当众吐血,就悄然转身走了出去。
出了那顶帐篷,他也发觉自己真的到了某个城池的兵营之中,身旁各色穿着铠甲的将士往来穿梭。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轻唤,是个少年的声音:“公子,你怎么了?”
他转过头,看到那是个束了方巾,做凡间书童打扮的少年,面目却是熟悉的,正是凌虚真人的弟子,昔日常会到寒疏峰来的紫昀。
只是紫昀三十六年前还是个少年,三十六年后他再回云泽山,看到紫昀仍跟在凌虚真人身侧,却已是个颇为沉稳的修士,面目也同年少时不大一样,是个青年的模样了。
他此刻对着这个少年紫昀,也只笑了笑,抬手撑着身侧的墙壁,低头冲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紫昀下了一跳,连忙扶住他的身子,急得跺了下脚,再开口声音就有了哭腔:“公子,你是不是给那疯丫头伤着了?我去叫燕神医!”
用帕子堵着口又咳了些血沫出来,顾清岚只觉眼前一阵阵昏沉,连胸前的痛楚,都跟着远了起来,他深吸了口气,微微勾了下唇:“没事,扶我回房躺下就好。”
他失神了的眼眸中,已经褪去了方才对着路铭心时的冷冽,只剩下一片温软的柔和,还有淡如烟水的宠溺和无奈。
又一次深陷在同她的纠缠中,这次他却要该如何做,才能冲破挂碍,得证道心?
顾清岚让紫昀带着他回了房中,却并没有让他退下,而是问了他几句话。
紫昀天性善良纯真,顾清岚若想套他的话,也是容易得很,不过来去几次,他就将目前的境况大致问了个清楚。
他所在的这个兵营,是北齐王朝对抗南淮国的前线,他则是北齐皇帝的心腹,被派遣来前线督军。
他是文官,官阶却比统帅将军莫祁还高,兼之有皇命在手,可以越过莫祁调兵遣将,因此在这里颇有实权。
至于路铭心,却是北齐名将路家之女,路铭心和他也算有些渊源,据紫昀说,路铭心曾被北齐皇帝赐婚给他,却坚持不受,执意参军来了前线。
这个北齐皇帝,紫昀不敢直呼其名,但顾清岚也从北齐皇姓为李,还有皇帝的行事风格中猜了出来,应该正是李靳。
紫昀同他说完,就还是要去请燕神医,匆忙出去了,这个燕神医顾清岚猜测,大半会是燕夕鹤。
如果说当他被卷入琉璃镜中时,李靳、莫祁、卫禀、燕夕鹤和路铭心因在他身侧可能都被一起卷入,那么紫昀就应取自他自己的记忆。
到了此时他已有些明了,若说这里是琉璃镜中的世界,不若说这是琉璃镜借着他的心魔,创造出的幻境。
这幻境如此真实,甚至可以禁锢他的法力,自然也比幻魔的幻境要厉害许多。
燕夕鹤说过,有很多人被卷入琉璃镜中,就再没有出去。
那么这些人不管是把这里当做了真正的世界,就此认命不再挣扎着要出去,还是在幻境中不慎被杀,最终可能都会被琉璃镜吞噬。
他思索了一阵,紫昀却又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一身洒金黑衣,头束金冠,打扮十分富丽堂皇,手中还摇着一柄紫金缎面的折扇,却不是燕夕鹤是谁?
顾清岚见了他,唇角不由微动了动,身为大夫却还穿得像个世家公子哥儿,可能也只有燕夕鹤一人。
甚至连他的药箱,也交给紫昀背着,自己则一身清闲。
他走进来后,就看着顾清岚,神色甚是无奈:“顾先生,你若还是如此糟蹋自己,就不要怪我救不了你。”
顾清岚见了他,微弯了下唇角说:“燕二公子又如何救我?”
燕夕鹤“哈哈”笑了起来:“顾先生莫不是病得傻了,我一介布衣,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又哪里是什么燕二公子?”
顾清岚听到他这么说,也抿了下唇,当他被路铭心推了一掌后,也就料到了一些。
这里是琉璃镜借助他心魔创造出的幻境,那么被卷入其中的这些人,也可能会被这幻境迷惑,忘记自己究竟是谁。
他能清醒过来,大半还是因法力深厚,并未被琉璃镜全部蒙蔽心智。
路铭心和燕夕鹤却毕竟年纪尚浅,修为不够强大,会清醒不过来也是可能。
他想了就自头疼,好在李靳也法力深厚,应该同他一样还有神志。
不过李靳若是和他一样被禁锢了法力,又是这里的皇帝,要想从皇宫中脱身到前线来,恐怕也不易。
至于此时正昏迷着的莫祁,等他醒来,有七分可能清醒,倒也有三分可能和路铭心燕夕鹤一般,被琉璃镜控制身心。
他想到自己一人,要应付一个充作神医的燕夕鹤,一个讲不通道理的路铭心,还有一个尚且昏迷的莫祁,就顿时更胸闷头疼,也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喉间重新翻上淡淡血气。
燕夕鹤看他这样,忙坐在床边,将药箱打开取了套银针出来,还扶他躺下给他施针。
他也不知是不是跟医修们厮混得久了,学了些医术,这一套施针手法倒也纯属得很,丝毫不像门外汉。
随着他银针走穴,顾清岚也觉得胸口烦闷之感稍去,痛楚少了许多。
他先前虽时常受真气反噬,身子也并没有多好,但那毕竟是金丹修士的身躯,他仍是能施用法力,最多忍上一忍,闭关几日,也会好上许多,不似凡人一般病弱起来如此无力,全赖外力治疗。
此时深陷在这荒唐的琉璃镜中,他才觉得原来病痛如此腐蚀心智,叫他几乎无余力思索其他。
燕夕鹤给他施完针,还扶他起身,在他背后的穴位上推了几把,叫他吐了几口淤血出来,又摸出几粒丹药让他服下,这才轻舒口气,擦了擦自己额上的冷汗道:“你若总是这般,许连今年新春都熬不过去。不若不要去管这些琐事凡务,随我回山上静养,我再帮你好好调理……不说太久,再撑上十年八年总是可以。”
顾清岚是生了心魔,到了这幻境中,就变成了心疾,他头上仍是有些昏沉,就靠在燕夕鹤肩上撑着,轻叹了声:“若是能不管就好了。”
他的意思是感慨自己必须要直面心魔,才能找出破绽将之攻破,若是真的跟着燕夕鹤回去什么山上静养,只怕就像那些被琉璃镜吞噬的修士一般,再也出不去了。
但燕夕鹤还未恢复神志,听起来却以为他是不舍得路铭心和前线战事,顿时恨声道:“那丫头一门心思去讨好她的什么莫大哥,哪里管过你的死活?”
从他话中听起来,好似在这个幻境中,路铭心对莫祁应该颇有情愫?
燕夕鹤给他服的那些药丸可能有安神之用,顾清岚只觉昏沉渐重,也无力再去接他的话,就坠入了黑暗之中。
待他再次醒来,看到房中点着几盏荧荧烛火,时辰已入了夜。
燕夕鹤应是已经走了,只留下几瓶丹药,放在他面前的桌案上。
顾清岚按着额头撑起身体,就听到门外传来紫昀的声音,少年有些尖细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怒火和焦急:“都说了我家公子今日身子不爽利,不见客!你怎么还在这里!”
接着路铭心的声音传来,却比他更高了一些:“莫将军还昏迷不醒,他倒能安心在房中睡觉?我管他爽利不爽利,叫他出来见我!”
她倒是不管如何,都还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顾清岚心中暗叹,扶着床榻勉强起身,拿起床前那领大氅披上,走去将房门打开,对门外的人笑了一笑:“路将军,请。”
路铭心站在院中,看着房门打开,那人在门后微微欠身道了句“请”。
房中仍是一阵她很不喜欢的浓重药味,她也不知自己是为何,见了他额头就泛上说不清的憋闷和烦躁,无法心平气和,仿佛不刺他几句,自己就不痛快一般。
但也许是寒夜将房中的烛火衬得也温暖起来,她竟然没有憋不住发火,反而有心情稍微打量一下眼前的人。
顾清岚的相貌当然是极俊雅蕴藉的,只是她看着他,觉得他脸色确实像是过于苍白,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消瘦得过分,指节分明到不堪一握。
顾清岚看她望着自己久久不答,又在心中暗叹了声,微弯了下唇角,轻问:“路将军找我,是有何事?”
他这么一问,路铭心就想到自己没事确实不会来见他,不怎么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才说:“我来是想问,上次顾大人拿来给伤员用的老参,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若是顾大人这里用不到,能否拿来给莫将军和其他伤员用?”
她说着,也知道那些老参其实是顾清岚的私物,并非兵营公物,自己来要确实是有那么点理亏,就又加了一句:“左右顾大人并不赖着这些老参保命,莫将军却迟迟未醒,若是有了这些老参,也许莫将军就能好些。”
这些话她来时在心里都想好了,顾清岚的那些老参是皇帝御赐之物,皇帝没事就赐他许多灵丹妙药,无非是让他闲来进补,有一碗没一碗也都没什么,拿过来给莫祁,却可以将他救醒。
她想得理直气壮兼大义凛然,真的对着面前的人说出来,却不知为何平添了几分愧疚,要是顾清岚就这么拒绝了,她也再拿不出来更多的勇气继续讨要。
没想到顾清岚却连犹豫都没有,就微笑着点了下头:“路将军说得不错,那些于我确实没什么用。”
他说完,就对紫昀示意:“把剩下的老参取过来,交给路将军带走给伤兵用。”
紫昀的反应却要大很多,居然立刻就红了眼眶,急着说:“公子!”
顾清岚本不知道这些老参是做什么用的,不过李靳惯常喜欢把好东西都塞给他,也不管他用不用得上,大概现下还是如此。
他想着就抬手按了按额头,又对紫昀安抚地一笑:“没事,去取过来。”
紫昀见他态度坚决,这才去房中的书箱里,拿出来用锦布包着的老参,不情不愿地递给了路铭心,连带还狠狠瞪了她一眼。
路铭心打开来看了下,发现还剩下七八支,倒是足够莫祁用,剩下的还可给伤兵营的医官,也足够救活不少伤员。
只是里面还有半支,切口新鲜,旁边的须子也已经取了个干干净净,看得出来是每次细细切下一片,连细须都没有浪费地在用。
她原本想这些御赐的珍贵药材,顾清岚恐怕每天都在大把随便地挥霍,整颗整颗地拿来炖汤泡茶喝,所以还是要过来给更需要的人为好。
现在看到这半棵参,她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想错,随之更加尴尬,还伴着一点说不清楚的愧疚:“要不……顾大人还是再留一点?”
顾清岚却只是看着她,唇角微弯了弯道:“不用。”
路铭心讨了个没趣,再加上看着他总觉得心中憋闷,就低头将那些老参重新包起来,就要告辞离开。
她还未转身,却听到身前的人又声音极轻地开口:“路将军……凛冬已至,寒疏峰下的风雪,怕是要更大些了。”
路铭心却愣了愣,抬起头眼中一片茫然:“什么寒疏峰?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顾清岚看她连住了几十年的寒疏峰都不再记得,知道她此刻深陷在幻梦中,无论同她说什么,大约也是于事无补,于是就又笑了一笑:“没什么。”
路铭心这才“嗯”了声,皱着眉转身走了,那背影急匆匆得很,仿佛跟他多待一刻都不愿。
也许是那些老参起了作用,第二日一早,昏迷的莫祁终于醒了,却是刚醒,就火急火燎叫人去请顾清岚。
顾清岚自然知道他为什么见自己,匆忙赶去时,看到路铭心还在莫祁房外挡着,照例用厌恶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只是这次目光中多了几分疑惑。
仿佛她也有些不解,为何莫将军一醒过来,就一定要见他。
顾清岚情知她是被琉璃镜和自己的心魔所惑才变成了这般样子,在看她这样子后也还是心中无奈,抬手按了按额头,轻叹了声:“路将军,我要去见莫将军,请你让一让路。”
路铭心仍是狐疑地望着他,目光中迷惑更甚,她也不知为何,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不应叫自己“路将军”,而应叫点别的什么称呼。
她本来是堵在这里,准备警告眼前这人,叫他不可去害莫祁,却一开口,目光就落在了他的头发上,莫名变成了:“你……没有白发。”
顾清岚在到了这里不久后就发觉,他那头因霜绝心法变得尽白的长发,到了镜中世界后就变回了昔日的黑色。
想来也因他若是凡人,还顶着一头白发确实有些怪异。
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微弯了下唇角:“路将军还有其他要说的?”
他明明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态度很有些轻慢,但路铭心却在看到他仍显苍白的脸色后,突然骂不下口。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说,一定是昨晚拿了他的药材,今日还有些心虚,所以才会如此。
她心中挣扎了片刻,才侧身把门让了出来,硬邦邦道:“莫将军就在里面,还未能下床。”
顾清岚微勾了唇,也不再看她,抬步走了进去,抬手掩上房门。
莫祁果然在里面的床上躺着,胸前还缠着绷带白着张脸,见了他就忙压低声音唤:“顾真人?”
他这一开口,顾清岚就知他已自行挣脱了琉璃镜的迷惑,走上前对他笑了一笑:“莫道友。”
莫祁一脸苦相道:“顾真人,我胸前有箭伤……我是半点也使不出真气来,也不知你能否用些木系法术……”
要说琉璃镜也奸猾得很,明知莫祁很有可能不会被它迷惑,竟干脆将他弄得重伤昏迷。
莫祁曾在外浪迹江湖多年,自然受过许多次伤,但身为修士受伤又岂能跟凡人相提并论,也是不仅有各种疗伤圣药,还可用自身真气修复。
特别是这种外伤,简直不值一提,找到个医修施法,不过几个时辰就能完好如初。
所以莫祁一清醒过来,却不是要那些凡人大夫给自己治伤,而是赶紧叫人去请顾清岚,只因他知道哪怕顾清岚只能用一些简单的木系法术,也要远远好过凡间医术。
顾清岚对他笑了一笑,他们到了这里已是第二日,他当然不会坐以待毙,昨夜已试着勉强运功,倒也确实积攒了一点法力。
此刻正好可以试上一试,在琉璃镜压制之下,他究竟还能夺回多少法力。
他在莫祁身前坐下,抬手凝聚起一点绿色光华,那星点绿芒自然跟他在镜外所使的法术相距甚远,但他灵根纯粹,这仅能用出来的一点灵力,也让莫祁胸前的狰狞箭伤缓慢开始愈合。
莫祁只觉那暖洋洋的木系灵力笼罩在自己胸前,周身登时大为轻松了不少,忙长舒了口气。
顾清岚为他治疗了一刻钟,看他胸前伤口已无大碍,才放下了手,却忍不住咳了几声,抬手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
莫祁看他这样,当然吓得翻身坐起来扶他:“顾真人,你可也受伤了?是我造次,要你替我治伤。”
顾清岚摇了摇头,低叹了声:“若是受伤倒也好了,琉璃镜将我心魔化成了心疾……我运功也无法驱除。”
他恢复一些法术后,最先做的肯定是为自己调理身体,可惜那“心疾”十分顽强,他每每将真气运行到胸口,经脉处就会传来剧痛。
他不过多试了几次,胸口的痛楚就更甚,喉间也泛上血腥之气,只能按捺下来,只将真气绕开胸前经脉运转。
也正因如此,他打坐修行了一整晚,也才能恢复些许法力。
莫祁看着他脸色仍是担忧,又叹了口气道:“顾真人,说起来为何路师妹会那么对我,吓得我够呛。”
路铭心之前同莫祁相处,可以说是稀松平常,两人谈不上特别投缘,却也可以说上几句话、拌上几句嘴,就同普通的师兄妹间一般。
莫祁在这里清醒后,一眼看到路铭心就守在自己床前,看过来的目光,几乎可以说是含情脉脉,当时就吓得差点又昏过去。
且不说他曾眼睁睁看到路铭心对顾清岚是何等痴迷,就说他跟路铭心昔日的交情,也万万清白得很,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
路铭心突然这么对他,又是被琉璃镜蒙蔽了心智才会如此,那等她醒过来,再想起来她曾被琉璃镜迷惑,竟对他有了情愫,他们岂不是都会尴尬异常?
更何况莫祁虽看起来随心所欲,却是一心向道,从来也都没想过什么男女私情,见路铭心如此,当真哭笑不得。
顾清岚看他确实神色尴尬,就低叹了声,对他带些歉意地笑笑:“说来也或许是我……我曾动过念头,觉得心儿或许会对莫道友这样的青年才俊动心。”
他来之后也反复思索过了,若琉璃镜既然是以他心魔为根基,创造了这个镜中世界,那么这里的一些反常之处,自然也是他心魔的写照。
他心中曾觉得路铭心对自己动心万万不该,于是到了镜中,路铭心恋慕之人就变成了他曾以为的莫祁。
她对他的万般厌恶不耐,除却来自于三十六年前他记忆中之外,也印证着他心中的忧虑。
他始终无法再对她倾心信任,哪怕待她温柔备至,也随时准备抽身而去。
他自问对路铭心三十六年前的弑师恶行没有怨恨不甘,但那却仍是他的心伤……
他对着路铭心的每一日,也都能想到那日她冰冷的目光,以及她插入自己腹中的手指,那痛楚直入骨髓,哪怕再世为人,他也仍不能忘怀。
反复折磨着他的,是昔日的路铭心,也他曾在自己心境中见过的那个狠毒无情的路铭心,也许他的心魔也正是由此滋生。
但即使是想通了这一节,他却仍不知该如何破解这个心魔。
他可以仍旧待路铭心温柔关怀,也能同她朝夕相对、耳鬓厮磨,却仍是无法解开这个死结。
莫祁看他垂眸久久不语,却突然扬高了声音对外喊道:“路将军,请进来说话。”
路铭心就支着耳朵守在门外,莫祁和顾清岚低声说了什么,她当然没听到,这声却听到了,就忙推门进来。
她觉得自己本应立刻就去关心莫祁,却在一眼扫到床前按着胸口、脸色苍白的顾清岚后,就心里猛地一跳,头也更疼了些,冲口而出,语气中带几分质问:“你这是怎么了?”
莫祁看到她对顾清岚的态度,觉得自己更尴尬了些,清了清嗓子道:“路将军,你需对你师……顾大人好些。”
顾清岚也抬头看了她一眼,微弯了弯唇角,重新转回来看着莫祁道:“无妨。”
他思虑一阵,胸前痛楚更甚,喉中也血气翻涌,就不愿在这里久留,站起了身:“我先告辞。”
路铭心看他理也不理自己,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就要走,心中顿时更急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觉眼前这人,她只需多看一眼,头就更疼上几分。
可她的目光却又跟被黏住了一般,万万从他身上移不开,连她以为自己格外敬重关心的莫将军就在一旁,也叫她分不出一点神来。
她眼睁睁看着那人就要从自己身侧悄然错开,更是急火攻心,竟抬手一把揽住了他的腰。
她记得这人曾被皇帝指婚给自己,自己却对他万分鄙夷不屑一顾,甚至不惜以死抗命,投身军营图个清静。
可为何此刻她竟能搂着他的腰,还觉得心中一松,莫名有些舒畅?
她只想了一想,就更加头疼欲裂,顾清岚低头看到她脸上痛苦神色,还有眼眸中若隐若现的红光,却神色一凛,抬指将一道寒冰真气直打入她额间。
路铭心只觉满心烦躁,好似有什么业火在炙烤全身,神志正要模糊,额上就传来一阵清凉气息,教她浑身一软,合眼失去了知觉。
顾清岚抬手接住了她软倒下来的身躯,却身子一倾,冲口吐了一股鲜血出来。
莫祁忙翻身下床,几步冲过来扶住他和路铭心,惊魂未定道:“顾真人,路师妹这是怎么了?”
顾清岚低头又吐了些口中的残血出来,这才轻摇了摇头:“琉璃镜对她的束缚太深,她体内的真火灵根又强要突破,若是放任不管,她可能要走火入魔。”
路铭心这么执着地要突破琉璃镜的迷障,还不是因为对他执念太深?
莫祁看着也暗暗咋舌,心道明明顾真人和路师妹才是身陷情劫的人,却为何又拉他这个无辜路人作陪,真是消受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