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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骨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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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会被埋在高台之下,应是因他原本就藏在里面。
这白玉高台其实就是个棺椁,安葬死者,没有将尸身放在棺材盖上的道理,应是有人将贺沅的尸首从馆内移了出来,又将一个人藏进了棺材中。
藏在里面那个人是谁,他们也都从七修子的神色中猜了出来。
旁人或许还不能从半只手,还有碎石间残余的灵力猜出来这人是谁,七修子却不会认不出自己朝夕相处了几十年的徒弟。
李靳看七修子已没什么余力,就施法将那人身上的石块一一移开,露出其下那个满身是血的身躯。
既然是修士,哪怕法力再低弱,也不会被石块砸死,那人之所以血流了满身,却是方才高台上法力纵横交织之时,他正处在漩涡之中。
四个金丹修士真气全开之下的威力,岂是他这样的修士能够抵挡的,自然全身数处血管爆裂,奄奄一息。
这人大半已经无救,但他们却还有许多事要问他,顾清岚轻咳了声,对路铭心说:“扶我起身。”
路铭心忙揽着他的腰将他扶得坐起了些,顾清岚顺着她力道站起身,缓了一缓走到姜晔身前,手上凝聚起来柔和绿色的光芒,打入了那人身上。
被接上了这股法力,姜晔就要断绝的气息也缓了过来,大喘了口气睁开了眼。
他散乱的目光先从身前这几人脸上扫过,然后就望向了稍远的七修子,反倒“哈哈”笑了声:“师尊,你瞧我还是一事无成……落得如此下场。”
七修子看着他,唇齿动了又动,才说出一句:“你将师兄弟们藏在了何处?”
姜晔不在意地一笑,他其实相貌生得甚好,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哪怕血流披面,这么一笑也有几分英俊倜傥的味道:“师尊难道还想着他们能活命?自然全都杀了,填了阵眼。”
七修子情知徒弟们凶多吉少,听到此处也不由潸然流下了两行眼泪:“晔儿,我知你不是如此心狠的人,你告诉我你将师兄弟们藏在哪里了?”
姜晔直直望着七修子,却又“哈哈”笑了几声:“师尊,我既然能做下此等欺师灭祖的事,你又为何不信我能对同门下手?”
七修子再无言以对,竟是默默流泪,他已四百多岁,马上就要到了金丹修士的大限,这几百年来收的徒儿,当然也有先他而去的,但如今剩下来的徒弟们,却是有几个能有望冲击金丹,在他陨落后继承他衣钵。
现在告诉他徒弟们都被杀害,就是告诉他一生心血栽培尽数付诸东流,如同凡人老年丧子,再悲哀凄凉不过的事情。
顾清岚那股真力也不能让姜晔撑上多久,他说了几句话,气息就重新微弱了下来,目光带些散乱,却还是紧盯着七修子,说道:“若师尊的徒弟只剩下我一人,师尊会不会将衣钵传给我?”
七修子流着泪摇头:“你心胸狭窄,难以支撑起宗门,若是只剩你一人,就是我千琮门合该覆灭,是我无能。”
姜晔听到这里却又“呵呵”笑了,道:“果然如此……”
他一面说着,一面口鼻中又重新涌出血来,也不再去看七修子,而是仰面望着天:“师兄弟们被锁在后面寝殿下的密室里,师尊若要救他们……需得快些。”
李靳看他就要断气,忙追问了句:“迷仙阵不是你一人之力,同你一起犯下此案的人是谁?”
他一句话说完,姜晔却已缓慢合上了双目,身子也瘫软下来断了气。
七修子到这时才悲戚出声,他也不顾自己无力,就翻身爬起来,冲往后面寝殿里。
李靳当然紧跟在他身后,七修子冲进去,已有些失了魂般不管不顾,拿法力将里面桌椅床榻轰了个干净。
李靳比他冷静得多,先仔细查探了下,觉察到脚下确实有些灵力痕迹存在,却太过微弱,也被密室隔绝了一些,以至方才他们第一次进去时都没能发觉。
他是青池山掌教,崇光殿中自然也建着密室,而密室建造之法数百年来大同小异,他略一思索,就找到房中墙壁上一处暗门机关。
这里已经几百年没有主人,密室机关也没有了法力防御,触动后就松动开来,地板上几块金砖转动,露出了通往密室的暗门和台阶。
七修子和李靳走下去,只见下面是一个甚大的密室,中间画着的一个阵法,那些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千琮门修士,都被摆在阵法中,这阵法还仍在发动,中央是一块悬在半空,正发出淡绿色光芒的镜子。
此镜通体透明,两面皆能透过光线,正悬空在阵法之中,流转着淡淡光华。
李靳身后传来顾清岚淡淡的声音:“琉璃镜。”
顾清岚也跟在他们身后进到了密室中,他脸色仍是略显苍白,却挺直着脊背,拒绝了路铭心的搀扶,轻声说:“这就是迷仙阵的阵眼。”
这里设下的迷仙阵,阵眼并不是姜晔,而是以琉璃镜吸纳魂魄法力的属性,集合了千琮门弟子之力作为阵眼。
既然琉璃镜就是阵眼,就不需杀阵眼破阵,只需让琉璃镜沉寂下来,迷仙阵自然就会破解。
顾清岚说着,手上已凝聚了法力,将数道咒符打入了地上的阵法之中,携裹着冰系法力的咒符打入到阵型之中,琉璃镜发出的淡绿光芒也荡起了层层波纹,逐渐黯淡下来,“叮当”一声脆响,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哪怕身处地宫,也一直缭绕着在他们身侧的那层极淡的雾气,也在这一瞬间消失无踪。众人都觉得身体一轻,那股一直压在他们身上的莫名之力,也突然不见。
不需解释,他们就都知道,迷仙阵已经破了。
他们想要尽快破除迷仙阵,为得就是拯救千琮门诸人,如今看来也幸亏姜晔最后关头吐露实情,若不然他们可能还会耽误些时间,来不及在这些弟子们法力耗尽丧命之前,找到这个密室。
千琮门的那些弟子虽然已经得救,但都因法力消耗过多,还处在昏迷之中。
李靳看七修子站在那里望着躺了一地的门人,神色惨然,脸上泪痕未干,带着几分悲戚,就轻叹了声:“前辈,教导徒弟,尽心即可,这世间人人不同,或善或恶难有定数,不能强求。”
他说着,又想到这些天来见过的净是师徒反目的恩怨,有感而发,还多说了句话宽慰他:“前辈看我下山来散心,那帮孽徒不是连一个都不想带?”
他们此刻身在地宫的这几人里,还正有一个孽徒,正抱着她师尊不肯撒手,不管旁人在场,一个劲儿地往他怀中钻。
七修子满心五味陈杂、滋味难辨,转头一眼看到路铭心这样,也忍不住“呵”一声苦笑了出来,心道幸亏他没情劫,也没什么女徒弟。
路铭心还紧抱着顾清岚,生怕他一转眼就不见了一般,用脸颊贴过去,在他脸上轻轻摩挲,低声说:“师尊,你可还是哪里不好?要心儿做些什么?”
这情形还真是万般缱绻柔情,鸳鸯交颈芙蓉并蒂,七修子想起这对男女还是师徒,就忙转开了眼非礼勿视,长叹了声说:“这孽徒……这孽徒竟被奸人所诱,为祸师门,当真是大逆不道。”
他话这么说着,也还是做不到断然绝情,颤巍巍对李靳行了一礼:“这孽徒自是罪该万死,老朽还是不能将他弃至此处,望李道尊助我将他尸身收敛。”
李靳自然答应下来,顾清岚也把黏在自己身上的路铭心推开了些,抬手施了个悬空取物的小法术,将阵眼中心沉寂下来的琉璃镜收到手中。
七修子不知,他们却都知道,这琉璃镜还和顾清岚还有有着偌大因缘,当年青帝身死后魔帝为其重塑血肉,正是借助了这面琉璃镜。
李靳看顾清岚将琉璃镜不动声色地收入了储物戒中,开口说:“顾师弟受了些伤,路丫头你还是快带你师尊回大殿里找原小哥治伤,别让他再强撑。夜尊主也一道先回去,这里有我和七修子前辈就可。”
夜无印是谁,七修子一眼认了出来,但李靳不给他引荐,他也识趣地没提。
路铭心就等这句话,忙答应下来,抬手要去抱顾清岚,却又被顾清岚挡开了,说了句:“没事,我还能行动。”
他们要从地宫里出去,当然不能走先前那条被地蛇震塌了的路,好在姜晔和他同谋的那人既然能进来,这里自然还有第二条路。
他们也很快在大殿外发现了一个密道,蜿蜒而上,出去后正通到距离千琮门不远的一个山岭。
从那密道修葺的整齐程度而言,这条才应该是当年出入地宫的道路。
他们已经出了迷仙阵,出来山洞后,就看到满目秋霜,细碎雪花似霰如雾,将大地盖上了一层极薄的白色。
大殿上留着莫祁和原胤,还有那些逃上山的灾民,他们就省了脚力,御剑赶过去。
刚远远看到大殿,顾清岚却突然低声说:“无印,你先回剑中。”
夜无印自然对他言听计从,连问都没问一句,飞快收了灵体,回到焚天剑中。
本来夜无印回来后,路铭心都是把焚天和自己的佩剑一起负在背上,这时也极快地将焚天收回了自己的储物囊中。
因为她和顾清岚一样,都感觉到了不远处的大殿中散发出的真气和灵力,绝不止几个金丹修士。
他们二人来到大殿前落地,大殿外那个他们走之前设下的结界已经撤去,灾民们被分散开安抚,莫祁和原胤都站在一旁,正跟几个身着紫绸卷纹袍的人说话。
莫祁一眼看到顾清岚和路铭心走进去,就忙提高了声音,用喜气洋洋的语气道:“顾真人,路师妹,青池山的师兄弟们前来助我们啦。”
路铭心看到大殿里一片片的紫绸卷纹袍,宛如朵朵紫云堆集到这里,也不知道青池山是派了多少个人过来,就觉脑袋嗡嗡大。
她大半独来独往,对这些到处成群结队的青池山修士厌烦得很,偏偏这帮人除了喜欢抱作一团外,还喜欢到处主持公道,显得好像道修离了青池山就完蛋了一般。
路铭心趁那些人还没上前跟他们见礼,悄悄跟顾清岚咬耳朵:“师尊,我们要不要想办法通知李师伯,让他快点逃。”
这时候李靳还在地宫中帮着七修子照顾他那帮徒弟,如果顾清岚赶快丢个传信符给李靳,说不定还能来得及告诉他,青池山的修士已经来了。
顾清岚却已看到匆忙向他们走过来的那名青池山修士,低叹了声摇头:“还是罢了。”
那冲着他们直直走过来,还未到身前就抱拳长揖下去的紫衣修士,不是别人,正是李靳的大徒弟沈锦瑛。
沈锦瑛身为掌教首徒,在青池山位阶自然是高的,一身紫袍垂地,道冠高耸,他看面貌是个年纪甚轻的青年,却有种沉稳内敛的气派,丝毫没有轻佻张扬。
说起来沈锦瑛也是辛苦,李靳平时不爱处理俗务,青池山的大半日常事务都是他代劳,跟着师尊任劳任怨了几十年,李靳甩手出来潇洒,他还得带人下山到处找寻。
李靳失踪后,沈锦瑛已找了他许久,此时眼角已有了些疲态,却还是不失礼数,对顾清岚长揖过后,声音略带些嘶哑地开口道:“弟子见过顾师叔,请问顾师叔,这些日子可曾见过我师尊?”
他这句“可曾见过我师尊”这些日子来也不知对多少人说过,此刻再次说了出来,也兴许是料到李靳应是和顾清岚结伴而行,声音竟自带了三分颤抖。
顾清岚轻叹了声,这就是他方才没给李靳传信的原由,若是青池山的其他人找上门来,他或许还能装糊涂打个妄语,但对着这样的沈锦瑛,实在有些狠不下心来。
路铭心更是看到沈锦瑛这样,想起来自己的漫漫寻师路,忙上前半步想去扶他:“沈师兄,你……”
她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你不在山上好好待着!却带这许多人来干什么?”
不是别人,正是紧跟在他们后面从地宫中出来的李靳。
路铭心站得近,看到沈锦瑛眼眶一红,已经掀袍低头跪了下来,沙哑着嗓子说:“弟子来恭迎师尊回山。”
李靳从青池山上下来,就是为了避开山上众人处理天魔残片,最听不得的就是“回山”,顿时怒气冲冲骂道:“你如今倒是口气大了,敢代师尊做主了?我不在山上,不正是你把持大权的好时机?何必下山来假惺惺地寻我?”
李靳这劈头盖脸一顿骂,很有几分迁怒的意思,也带诛心之词。
路铭心看着沈锦瑛悄无声息地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手,身子轻晃了下,仍是低着头沙哑地说:“弟子不敢代师尊做主,只望师尊顾及大局,莫要再让弟子们为难……”
他也真是太过耿直,明知李靳那脾气硬顶着跟他干不行,却还是一句一句步步紧逼。
李靳自然火冒三丈,那样子只差甩手给他一巴掌,怒道:“你倒是比我更知道大局?怎么我走了,青池山没把这个掌教之位直接给你!你带这许多人过来,这是要请我回山,还是要绑我回去?到底安得什么居心?”
李靳躲了多日,不防备突然被青池山找上门来,找到他的还不是旁人,正是他自己亲信的大徒弟。
他心中也明白,这次只怕不好轻易脱身,于是满心窝火,只顾着骂人。
路铭心在旁倒是看出沈锦瑛很有些不对劲,看李靳越说越诛心,忙出言打岔:“李师伯!沈师兄忙着寻你也是累了……”
可惜她还是说得晚了些,那边沈锦瑛还没再开口,已是身子一晃,张口喷了一大口血出来。
路铭心站得近些,又有准备,忙抬手挽住沈锦瑛,免得他径自倒在地上。
李靳也是一愣,一腔火气霎时间给浇了个透心凉,忙抢上去将徒弟软下去的身子揽在怀中,哑声说:“锦瑛,你……”
沈锦瑛还没昏过去,却也脸色霜白,唇边染血,看着他眼中滑下一道清泪,气息微弱地说:“师尊……我若居心不良……此刻才应在山上。”
李靳抱着他,忙先查探了下他伤势,发觉他除了真气不继劳累过度外,还带着内伤,也不知是跟谁交手后伤了经脉,没来得及医治又连日奔波。
他心中难得有了些愧疚,放软了声音,用哄骗小孩子的语气说:“锦瑛,师尊错怪你了,你别难过,师尊先带你治伤。”
沈锦瑛已是个金丹大成的修士,年纪都有近百岁,平时还管着偌大一个青池山的俗务,却被他这么哄,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闭目苦笑了一声。
李靳将他揽腰横抱了起来,看也不看那些围过来的青池山修士,叫了声原胤:“你快随我过来,给我徒儿治伤。”
他说完就抱上徒弟,着急忙慌地跑去后殿的房间,顾清岚在旁看着,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路铭心忙过去拉他袖子:“师尊,还是你对我好,从没这么骂过我。”
顾清岚侧目看了看她,又叹了声:“你随我来,帮我换身衣服。”
顾清岚的衣服上沾了不少血迹灰尘,他自然是要尽快换了恢复整洁,路铭心忙从自己储物囊里拿出来给他的备用衣物,跟他去后殿的房中服侍他更衣。
他们之前在七修子这个院落里已住了两三日,现在七修子还没回来,他们还是雀占鸠巢,用得熟络。
顾清岚换了衣衫后就去了李靳先前的房间,沈锦瑛已被李靳放在了床榻上,原胤在旁坐着,施了法术给他治伤。
兴许是太过愧疚,李靳还坐在床边扶着徒弟,让沈锦瑛靠在自己肩上,跟他说着:“锦瑛,你也猜得出来,师尊这次下山,是有要事要做,你看你这么逼我回去,师尊也很为难。”
沈锦瑛既然是李靳这样视色如命的师父收的徒弟,相貌当然是极好的,俊美之中更带三分清冷,却和顾清岚的孤高傲然不同,更多了些坚毅沉稳。
他听李靳这么胡搅蛮缠,也只绷紧了下颌,坚持说:“师尊,若你不回山,才是会坏了纲纪,届时道修大乱,什么要事也来不及了。”
李靳看自己这么低声下气哄骗,都糊弄他不住,又要发火,却看到他苍白脸色后,强行忍住,语气中多了几丝不耐:“锦瑛,你向来最懂事,为何不替师尊多糊弄那些老家伙几日?”
沈锦瑛却沉默了片刻,才又道:“师尊,自你走后,几位师伯就带人来要搜查崇光殿,说是要彻查师尊失踪的线索,弟子们坚守了两三日,却还是被师伯们攻破了。”
李靳当然知道青池山那些长老找他事情许久,却不想这几个人在他走后,竟敢明目张胆去他的崇光殿闹事,他想到沈锦瑛身上的内伤,怒道:“是那几个老家伙伤了你?”
沈锦瑛苦笑了声:“师伯们哪里会打伤小辈,不过是看我们不遵山规,略惩小戒而已。”
李靳虽然总爱骂自己这几个徒弟不成器,比不上他顾师弟一根头发丝,但那也只是戏言而已。
他千辛万苦养大的徒弟,平日里自己不舍得碰一根手指头,却给几个老家伙打伤,气得挥手将桌上一只玉瓶扫到了地上:“混账东西!”
顾清岚此刻在旁轻声道:“沈师侄,青池山上如今究竟什么情形,还望你能说给你师尊听。”
沈锦瑛还苍白着脸,若是换个人问他话,李靳恐怕都舍不得徒弟再累着,但顾清岚当然是不同的,李靳就又去哄徒弟:“锦瑛,你歇一歇告诉师尊,山上究竟是什么样子?说清楚了,师尊也好回去给你出气。”
李靳对着他自己徒弟时,大半就只有两种样子,若不然就是嬉笑怒骂言谈随意,若不然就是现在这般,将他们还当孩子一样哄。
沈锦瑛也和路铭心一样,几岁起就被李靳捡上了山,李靳与他而言,亦师也亦父。
自家师尊从来都是这个样子,几十年间他早就明白了,就轻叹了声,简要说了。
李靳离开青池山,也不过半个多月,这一二十日间,青池山却没一刻安宁。
发现李靳悄然下山的,是沈锦瑛,他去请师尊给弟子们上早课,却发现李靳房中无人。
李靳往日下山散心,若没有当面叮嘱,也会留封书信给沈锦瑛,交待下山上事务,这次却并没有书信留下,只是人不见了踪影。
沈锦瑛知道情形不对,却没敢声张,还嘱咐和他一同去请李靳的师弟师妹们,也不要说出去。
但李靳不见了的消息,也仍是半日后就泄露了出去,那日下午,青池山的几个长老就带着人上门来问掌教下落。
沈锦瑛坚称师尊没有失踪,只是在房中闭关,那几个长老又怎肯放过他,一意要他请李靳出来。
好在崇光殿的结界是李靳亲手布下,除了沈锦瑛之外,旁人轻易不能打开,沈锦瑛坚持不开门,那些长老一时半会儿对他也莫可奈何。
如此僵持了两三日,却是玉瑶峰执剑长老樊昭璟也突然下了山,玉瑶峰峰主薛华真人称樊昭璟盗取法宝私通魔修,带了许多人前去捉拿,大战了几场。
原本青池山七位峰主长老中,只有凌剑峰的事天真人置身事外,此时事天真人却站了出来,带了其余的长老过来,要沈锦瑛将崇光殿的结界打开。
事天真人是李靳同门师兄,在青池山威望也颇高,这么一来,沈锦瑛却是再没有什么托词,只能仍是拼死守门。
事天真人不似那些长老一般好打发,说要替师弟管教徒弟,沈锦瑛无奈迎战,自然是不敌被打伤,也被迫打开了崇光殿的结界。
李靳听着就冷笑了声:“我就知道诸葛暻那老儿不会不趟这浑水。”
诸葛暻就是事天真人的姓名,他同李靳和顾清岚一样,辈位颇高,旁人提起来一般以道号相称,以示敬意。
沈锦瑛却顿了顿,又说:“师尊,那日事天师伯将我打伤,却又秘密传音给我,说道我若是想师尊好,却不是要在此僵持,而是应速速下山,将师尊寻回。”
李靳“呵呵”冷笑:“他倒一贯如此两面讨好。”
沈锦瑛抿了抿春,没去反驳他,心中却知道自己师尊多半只是嘴硬。
要知道事天真人和李靳看起来不甚和睦,却毕竟师出同门,其实比其他峰主亲厚上许多,平日或许互相揶揄,危难关头反倒会相互扶持。
李靳果然随口抱怨一句,就不再提事天真人,而是问沈锦瑛:“除了你之外,还有哪几个下山来寻我?你小师妹呢?”
李靳共有五个徒弟,前面四个都是男徒,唯有小徒是个女修,李靳平日里自然多疼爱小徒弟一些,也不舍得像骂前面几个徒弟一般骂她。
沈锦瑛沉默了片刻,才道:“除却我之外,四师弟也同我一起下山,我们分作了两方,各自跟在下山的同门里寻找师尊。”
李靳看了他一眼,沈锦瑛顿了顿又说:“二师弟在山上守着崇光殿,三师弟和小师妹……在山上时已站在了长老们那一方,说我们不该隐瞒师尊失踪的消息。”
李靳不见了的事,一开始只有他们五人知道,既然泄露出去,肯定是他徒弟中出了内鬼。
只是他也没想到,他五个徒弟中,竟有两个都靠不住,连他最疼的小徒弟,也同别人站在了一起。
李靳在外躲了个清净,不想青池山已是变数横生,连他自己几个徒弟,也各自分崩离析。
李靳向来潇洒,到此时也有些百味陈杂,“呵呵”冷笑了几声,不再出声。
顾清岚在旁一直默然不语,这时叹息了声打破沉默,轻声说道:“李师兄,事天真人和沈师侄说得不错,青池山上形势险恶,你需回山一趟。若不然只怕还未等我们寻找到地脉异变根源,道修就已又复混战。”
当年青帝和魔帝之所以功亏一篑,就是因道修和魔修分别内讧不断,乃至他二人再惊才绝艳,也势单力薄,无法力挽狂澜。
李靳怎么会不知道这里面的道理,却还是长叹了声:“我就算回到青池山上,也实在是不知道该信谁听谁,只怕稍有不慎,错信奸邪之徒,仍是功败垂成、身败名裂。”
沈锦瑛一张俊美秀气的脸还白着,长长的眼睫上也还挂着一滴晶莹泪珠,听他这么说,就微垂下了眼眸,低声道:“总归师尊是不信我,才将我留在了山上。是我无德无行,不足让师尊信任,也不配做师尊徒弟。若师尊不愿随我回山,也不愿带我一道,那干脆就在这里将我杀了便了。”
李靳看着他这样,只觉百爪挠心,狠狠怪自己当初为何收徒弟要看脸,如今这些小崽子们吃准了他命门,越发骑到他头上撒野。
他憋得脸色变幻,却仍是心中怜惜无比,抬手揽住了沈锦瑛的肩膀,极轻地拍了拍,口中的语气也软下来:“快别说这话,师尊听着也难受极了。师尊若是不信你,也不会将什么都交给你,我是怕你们跟着我下山吃苦……既是如此,我先随你回趟山便是。”
沈锦瑛本是男修,又是年轻一辈中格外稳重老成一些的,今日为了将自家这个不着调的师尊带回去,不惜学着昔日小师妹的样子撒娇,也算是十分尽力。
他到这里终于松了口气,神色也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样子:“那师尊什么时候启程,随我一同赶回青池?”
李靳给他这句堵了一堵,抬头看到顾清岚,眼中的神色又是万分为难不舍:“顾师弟……”
顾清岚微微一笑:“李师兄,我也想过,我们这么急着去独首山,也未必能成事。不若各自回山歇息一阵,待诸事平定稳妥一些,再一同过去。”
李靳就怕顾清岚仍是执意要去独首山,遇到什么危险他相救不及,现在顾清岚也说要回山,自然是回云泽山。
淮阴地界距离青池山不近,离云泽山却着实不远,御剑过去,也不过一两日路程。
顾清岚还又笑了笑:“我自复生后,也还未回云泽,该回去见一见凌虚师侄。”
他这么说,于情于理都通顺,李靳也放下心来,还是拉住他的手叮嘱:“顾师弟,你一定要珍重,不要轻易涉险,不管有什么事,都需赶快通知我。”
顾清岚又笑了:“李师兄,你此番回青池山,却是要比我凶险得多……也请珍重。”
沈锦瑛在旁一脸郑重地道:“顾师叔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断不会让师尊受难。”
李靳看他脸色还煞白着,就又跟往日一样死板着一张脸,还开口闭口要死要活,顿时就又被气得肝疼:“我养你们长大,是叫你们替我送死?我还不如养几头猪宰了来吃痛快!”
沈锦瑛早被他不如猪狗地骂得多了,仍是神色不动,却突然闭上眼睛往他肩上一靠。
李靳忙伸手将他抱住,情知他是故意为之,也不舍得放开,只气自己养的这些个孽徒,一个个招数倒是玩得顺手。
李靳一只手抱着闭目装死的沈锦瑛,另一只手在怀中摸了摸,摸出来一张残片,递到顾清岚手中:“七修子老头儿的东西……我先要了过来。”
顾清岚知道这就是七修子手中那片天魔残片,接住收了起来,缓缓点头:“我会细细看来。”
他们又在房中坐了一刻,待原胤给沈锦瑛治疗完毕,稳住了他的内伤,就带着他一道又回了大殿内。
同沈锦瑛一起来这里的青池山修士,有二十多人,都是和他同辈的年轻修士,其中为首的那个女修李靳也认得,正是玉瑶峰主薛华真人的首徒温漓。
温漓原本就仗着女修身份和峰主首徒的地位,对沈锦瑛不是十分客气,如今觉得沈锦瑛失势,更是颐指气使,在大殿上已经自作主张,将千琮门众人和灾民都处置了。
她见李靳和沈锦瑛回来,也只装模作样地拜了一拜:“掌教真人,沈师兄,我是奉家师之命前来助千琮门处置内奸的。现下内奸已死,这尸首我却要带回青池山复命。至于千琮门众人,既然如此无用,我也要都带回去给家师发落。”
她口中的内奸,当然就是姜晔,人已死了,尸首她却还要带走。
不仅如此,听那话中意思,竟是连七修子和千琮门诸人,她都要一并带回去给薛华真人责难处理。
温漓敢这么处置,还跟李靳回禀,也不是毫无倚仗,往日里那些如千琮门一般的小宗门,若出了勾结魔修的内奸,大半整个宗门都会被牵累受责。
犯事的人要被追查清理不说,宗门掌教和其余弟子也要去青池山赔罪,被青池山的长老们以不放过漏网之鱼的名义,挨个盘查一遍。
接下来宗门是回去继续开下去,还是干脆被青池山编入外门,自此寄人篱下,也不过是看长老们如何发落。
这些事情往日里李靳是不管的,他看不惯又如何?青池山数百年来都是这么做的,他一个人难道就能改了?
但往日是往日,今日是今日,今日碰巧李靳心情不那么好,更何况这次千琮门的事,还是他亲自在里面过问了的。
温漓这么自作主张,何止是不把沈锦瑛放在眼里,简直把李靳都当成了个摆设。
她才话音刚落,李靳就冷冷笑了声:“你倒说说,是谁给你的胆子,叫你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温漓平日里也常拜见李靳,但那都是他和颜悦色之时,青池山上的小辈们也都知道,掌教真人待女修格外温和宽厚些,从来没见他骂过哪个女修。
她看李靳神色有些不对,也还是没认为李靳会把她怎么样,就还是像平日一般,对李靳甜甜笑了笑,语气里甚至还自作聪明地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掌教真人这么说,倒教弟子惶恐,弟子哪里有什么胆子,不过是依例做些事情……”
接下来的话,她却连一个字都再说不出来,是李靳抬起了手,隔空扼住她喉咙,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悬在半空。
他就这么提着她,冷冷笑了笑道:“你信不信,我今日就在这里将你捏死,再回山去告诉你师尊,你是被魔修杀了,你师尊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温漓也是个金丹修士,在他法力真气威压之下,竟连个小指头都动不了,更遑论挣扎反抗。不仅呼吸不能,身上灵力也被死死压住半点流转不得,脸色渐渐憋得酱紫,四肢不断抽搐。
她眼前逐渐模糊,看到眼前李靳唇边冷酷笑意,还有眸中那视她如虫豸般的杀意,才明白自己怕是真的犯了忌讳,触怒了这个平时看起来很好对付的掌教真人。
她心中突地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想要立刻跪地求饶,却也晚了太多。
李靳看她只差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昏死过去,才翻了手腕一甩,将她整个身子甩得直飞出去,脊背撞在大殿的廊柱之上,当下“哇”得吐出口血来,俯在地上大口喘息,连爬起来都不能。
李靳不再看她,冷笑了声,对身侧的沈锦瑛道:“你也学着一些,别我才不在了几天,就什么不长眼的蠢东西,也敢爬到你头上来。”
李靳打伤温漓,却不是单因她擅作主张、目无尊长,还因他们这些人和沈锦瑛一道前来,个个神采奕奕,沈锦瑛却拖着一身内伤。
想也知道这些人必是想着李靳还不知道人在哪里,到底是死是活,以为沈锦瑛就此没了靠山,不仅待他轻慢,还连给他治伤也不曾。
如此趋炎附势,不顾同门情谊,着实其心可诛。
沈锦瑛低声应了,李靳刻意给他出气立威,他既没有假惺惺替温漓求情,也没有狐假虎威张扬一番,还是波澜不惊的神色。
李靳对自己大徒弟这稳重淡然的性子,还是颇欣慰得意的,微勾了下唇角,一振衣袖,转了身道:“都还愣什么?即刻随我回青池山。”
他话音落下,背后涤玄剑已出鞘直插青云,身形扶摇直上,脚下稳稳踩上了飞剑,沈锦瑛紧跟着他,也要出剑起飞,却被他一勾一带,带上了自己佩剑:“你还有伤,跟好师尊就行。”
他说要即刻回山,却只字未提怎么处置千琮门的人,青池山的众人刚看他发了通火,哪里还敢再说其他,当下纷纷祭出佩剑紧随其上,方才还站了一殿的团团紫云,霎时间就要走了个一干二净。
温漓还趴在地上无力起身,一路来众星捧月般围着她的那些修士怕被李靳迁怒,一个个对她视而不见。
倒是有个样貌普通的女修见她惨状,轻叹了声,叫了句“师姐”,上去搀扶起她,将她带上了自己的飞剑。
七修子才跟李靳回来,就被温漓颐指气使地说了一通,还听说不但姜晔的尸首要被带走,连自己也要去青池山请罪,正一脸凄苦地站在一旁,想着待会儿舍着老脸不要,也要跟李靳求情。
不想他还没张口,李靳就干脆利落地教训了那个甚是嚣张跋扈的温漓,又带着青池山的修士飞快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需不需要再去青池山,就转头看着顾清岚道:“顾真人……这……”
顾清岚对他略带安抚地一笑:“前辈无需担忧,李师兄的意思,是让你们自行安排就好。”
七修子点了点头,想起李靳身为青池山掌教,道修第一人,不仅待他甚为客气,从头至尾前辈相称,还帮他将姜晔的尸首带出来,助他将昏迷的众位弟子唤醒。
青池山的这些小辈修士,却反倒一个个倨傲骄横得很。
方才那么多青池山的修士聚在一起,也就那个最后扶走了温漓的年轻女修,对灾民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其他人莫不是扳着脸,看都不屑看这些凡人几眼。
七修子想着,心生感慨,长叹了声:“李道尊自是古道热肠、侠义仁心,只是这些年轻修士所做所为,却累他声名,叫他蒙羞。”
七修子这几句话已经说得客气了,青池山数百年来的积弊,又岂是一句“年轻修士”能道明的?
青池山当年会聚集许多修为高深的修士,自成一派,却是因青帝开坛立宗,对所有慕名前来的修士都不吝教导。
后来青帝陨落,这些修士仍是聚在青池山,自行立宗将绝圣真人捧成了掌教,就是青池宗门。
青池山本就不是一脉相承的宗门,七位峰主各自为政,行事自然各凭峰主性情修养,譬如玉瑶峰的薛华真人就霸道蛮横、刻薄寡恩。
当年绝圣真人还在的时候,就不大能管得到其他峰上的事,李靳做了掌教后,也仍是无为而治,一如旧观。
哪怕李靳有想法将七峰好好整治一番,扶正宗门风气,现今也不是个好时机。
顾清岚对别派的事向来避而不谈,微微笑了笑:“我相信李师兄有朝一日会将宗门之风革新。”
他说着就微顿了一下,又开口说:“哪怕不用去青池山请罪,七修子前辈还有前辈门中弟子们,也不宜再留在山上。”
他说的道理七修子当然知道,他们千琮门数百年来全靠低调行事,战战兢兢不出错处才苟存至今,七修子也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才这么多年没有大宗门找他毛病。
如今他们却闹出了这么一出事,还出了个勾结魔修的姜晔,即使人已经死了,大宗门要找他们错处,也还是能翻来覆去地一提再提。
今天是李靳在,才将温漓等人赶走,若来日再有人过来,他们仍是无力反抗。
李靳身为道尊事务繁多,这次帮了他们已是天大恩惠,总不能日日照拂着他们,他和李靳之间,也并没有能让李靳惦念至此的交情。
七修子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这一声叹息,也带着半世的辛酸不甘,沧桑悲凉:“老朽无能,还望顾真人能提点相助一二。”
顾清岚低声道:“前辈若不嫌弃,可随我和小徒去往云泽山,云泽待前来投靠的外门小宗,总是比青池宽厚些。”
不去青池山,去投靠青池山同为三大宗门的云泽山,哪怕薛华真人和温漓再愤恨,也无法明着跟云泽山撕破脸皮。
七修子也知道这已是此时他们这些人最好的归宿,点了头对顾清岚俯身行了一礼:“老朽和这帮不肖徒弟,往后也要仰仗顾真人了。”
顾清岚怎肯受他一礼,也俯身还了礼,道了声不敢。
顾清岚在这里跟七修子说话,那边人群里就钻出来一个小小身影,扑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正是被他们留在大殿上的郭睿。
七修子方才带着门下弟子回来,他就一头扑到了熟悉的师兄师姐怀里撒娇,这时候才想起来找顾清岚。
他抱着顾清岚,抬头开心地对他说:“仙子真人,谢谢你救了我师尊和师兄师姐们。”
旁人看顾清岚一身清冷之气,总是不敢亵渎,郭睿这样的小孩子,却反倒天生知道什么人善良温柔,什么人恶毒危险,就这么抱住了顾清岚,也不觉得害怕。
顾清岚微顿了顿,抬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温和笑了一笑:“并不是我一人之功,你也需谢谢旁人。”
郭睿连连点头,还埋头在他大腿上蹭,亲昵非常:“仙子真人,你真好。”
路铭心在旁不防备看到郭睿这样,忙上来将他从顾清岚身上拉下来,抢过来抱住,略带僵硬地笑了笑:“小睿,你也要谢谢我啊。”
那时他们还未找到七修子和千琮门的门人,路铭心还想过要收郭睿做徒弟,但如今七修子回来了,千琮门的门人也都在,她要再硬将郭睿要走,就不是怜悯弱小,而是仗势欺人。
更何况顾清岚提过那句他要收郭睿为徒后,路铭心就全然没了那种弄个可爱小孩子做徒弟玩玩的心思,一心提防郭睿来跟她抢师尊。
郭睿在这几人中,确实更喜欢她一些,当下就抱着她脖颈,软软地道谢。
这孩子真是天资一般,倒天生有种讨人喜欢的本事,和各种幸运的机缘,这不才刚见顾清岚和路铭心,就差点惹得他们二人争相收他为徒,往后漫漫修仙路上,会有何成就还真不好说准。
顾清岚看路铭心一边抱着郭睿,一边却还是紧张地看过来望着他,仿佛生怕除了郭睿之外,还有什么人要跟她抢师尊,不由微微勾唇笑了一笑。
路铭心又给顾清岚那一笑晃了神,过了片刻,脸颊发红地放开小睿,过来拉他的袖子。
顾清岚看了看她,神色不动,只是轻抬了手,将衣袖从她手中抽了出来。
他们从地宫中出来后,路铭心总觉得顾清岚对她跟先前有些不同,但她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见他这样,她也没敢不满,仍是小心地贴在他身侧。
迷仙阵既然已经破了,院外那些行尸也已都被青池山的修士捉来了堆在一处,这里的事端也就算处理得差不多了。
七修子带着自己恢复稍好些的徒弟外出巡视了一下,确定没有漏网的行尸,然后就亲自主持了超度。
熊熊烈火中,有厉鬼不甘的嘶吼,也有魂魄解脱的叹息。
人世间的诸多苦痛,总是叫人如斯感慨,他们这些修士,终生修道问仙,为得也不过是超脱凡尘俗世,证得大道无为。
站在超度的大火前,路铭心看着身侧的顾清岚,总觉得他神色有些渺然,仿佛一不留神,他就要不见,忙又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这次顾清岚没再挣开,回头看着她,良久才轻叹了声。
路铭心凑过去轻声问他:“师尊,你是不是有些话要对我说?”
顾清岚微摇了下头,倒是莫祁在旁开口说:“埋伏我们的这人,心思缜密,行事环环相扣,若他辛苦将我们引入这里,也就如此虎头蛇尾地放过我们了,那还真是奇怪。”
他也说出了顾清岚心中的担忧,若那人将他们骗入地宫,也不过就是为了将琉璃镜拱手相送,那么这个人还真可以说是他们的朋友,并非敌人。
莫祁说着,又微微一顿:“顾真人,我只怕是要回一趟月渡山了。”
先前他四处游历,若说归处,也只有燕夕鹤的燕然楼算得上是他落脚之处,他如今却不说要回燕丹城,而是要回那个早将他逐出师门的月渡山。
路铭心听着也顿了顿,才开口说:“莫师兄,老卫虽说总爱跟你对着干,但他心中其实仍当你是师兄,你回去后若是遇到什么险处,可以同他说说。”
莫祁“哈哈”一笑:“我自然知道,多谢路师妹。”
他说着,又摇了摇头:“顾真人方才说得对,若道修仍是像五百年前般一盘散沙,内耗不断,那无论什么人,也无法拯救天下苍生。”
顾清岚对他拱了拱手:“莫道友此去珍重。”
莫祁一笑:“同顾真人相交,实属我平生之幸,望我们不日就可再见。”
他自然不会像李靳一样走得轰轰烈烈,待千琮门的人安定得差不多也要启程,才一一同众人道别,独自御剑飞往月渡山的方向。
山下上来的那些灾民,听说千琮门的门人们要去投靠云泽山,也纷纷表示愿意跟随着一道过去。
他们原本在山下就仰仗着千琮门庇佑,如今遭逢大难,失去了许多亲人,又对被行尸荼毒过得故土心生恐惧,不想再回镇上也情有可原。
更何况只剩下这些老弱妇孺,就算回到镇上,也无力重建家园。
如此一来,却是这么许多人要一同前去云泽山,其中还有许多凡人,自然不能一起御剑而去。
七修子和顾清岚商议了一番,由他带着门人跟灾民们一起从陆路走去云泽山,顾清岚和路铭心,则可先行御剑回去,不用等待他们一起。
对此顾清岚也无异议,商议定下之后,他和路铭心就先将原胤送回了淮阴城,再从淮阴城取了飞车赶回云泽山。
路铭心是想带着原胤一同回云泽的,淮阴城随时可以起战乱,林氏又一贯软弱,到时也不知能不能保全门下弟子和客卿。
没想到原胤却拒绝了,言道受林氏照拂至今,不可在危急关头弃之不顾。
其实原胤无论言谈风度、行事心性,都彻底能算是个道修,只可惜道魔之间壁垒分明,他的魔修出身,仍是要隐瞒起来不可泄露。
路铭心挽留他再三,看他执意不肯,就留了几道带着自己法力的咒符给他,要他危机时刻保命,还可用咒符传信给她。
原胤笑着接下来,也未对她道谢那般生分客气,而是说了句:“想到小鹿儿心中还有我,我就十分开心。”
路铭心“啐”了他一口,神色间却仍是有些依依不舍。
送别了原胤,他们拿了之前留在淮阴城客栈中的那辆飞车,赶往云泽山的方向。
来时热热闹闹四五人,现在却只剩下他二人相对,路铭心也没将夜无印唤出来,而是在车上贴着顾清岚的身子坐下来,抱着他的腰,靠在他怀中一言不发。
顾清岚任她去了,仍旧打坐调息。
他们乘着飞车,一日之后,遥遥即可望见天际那被着积雪的苍翠群峰,正是云泽山。
从他复生被李靳带出这里,到此番和路铭心一道回来,也才过去了几十日的光阴,却又已世事更易,生出了许多变数。
他在云泽山辈位最高,回山自然不用去拜谒掌教,而是自行回了寒疏峰。
路铭心当年把他的尸身藏在冰室里谁都不给看,她的那些徒弟们也都被她支走住在主峰。此时他们回来,偌大的寒疏峰上就还是一片静谧,杳无人烟。
路铭心想起来昔日那个总在紫竹林里探头探脑的朱砂,偷看着顾清岚的脸色说:“朱砂师尊是不是也带走了,却不知如今在哪里?”
顾清岚摇了摇头道:“我将它留在了李师兄的别苑中,此刻应当还在。”
路铭心就又忙说:“要不要我去将它带回来陪着师尊?”
顾清岚又摇头笑了一笑:“那道不用……总归我们也不知会在山上几日。”
路铭心听他语气不对,忙要再说些什么,就看他望向自己,微微笑了一笑,轻声说:“心儿,若来日你发觉我已不在了,还望你不要告诉李师兄和莫道友。”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路铭心就觉得额头生疼,她想了几遍,也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手忙脚乱地去抱他的身子,发着抖说:“师尊,你不要这么吓我。”
顾清岚轻摇头叹了声:“心儿,你恐怕也猜了出来,我生了心魔,前日在地宫中又生了变数,此时那心魔做大,我也无力抵御,最好的方法,却是将神识让给青帝。”
地宫中贺沅尸身化尘之时,他残余的魂魄附在尸身上久久不散,哪怕顾清岚张开了结界,但那些执念也还是有一些随着空中的骨骼粉尘,传入到了他的神魂之中。
贺沅一生在情爱恨海中挣扎,若说情劫,他这一生就是情劫化身,从化妖到入魔,没有一刻停止。
顾清岚在地宫中就已觉察到,他的心魔在触及贺沅的残魂后,就越发膨胀,难以克制。
那之后他不敢再随便动用真气,借着青池山众人将李靳和莫祁劝走,此时回到了云泽山上,却是到了要和路铭心交待清楚的时刻。
这些事他并没有同路铭心明说,但他时常咳血,路铭心也多少觉察出来一些。
但路铭心总觉得他才不过回来了几十日,纵然他有心魔,也不会这么快就不可挽回,到了无法克制的地步。
她心中一片慌乱,抱紧他说:“师尊,我可以助你平定心魔,需要我怎么做?”
她说着,又忙发誓:“若你从此不能再见我,那我就躲起来,不让你看到我。”
顾清岚摇头轻叹了声:“心魔在我心中,却是见不见你都无干的。”
路铭心看他神色淡漠,仿佛在说的,并不是他自己的生死大事,顿时一阵心酸,又忙说:“那我陪着师尊,师尊不要走好不好?”
顾清岚看她眼中含泪又小心翼翼,看起来如同迷路的羊羔般可怜得很,就轻叹了声,搂着她肩膀轻拍了拍:“你将我的寝殿烧了,这些年来不知重建了没有?”
这自然是有的,路铭心忙抹了抹眼泪,拉着他的手说:“我还将师尊的寝处放在原处,只是做不到同原来一模一样,和先前稍有些不同,师尊来看看喜不喜欢。”
寒疏峰上的殿宇,在三十六年前被她一把火烧了,后来又依照往日样子重建,但毕竟已不同,顾清岚微弯了唇角,任她拉着自己向后方的寝殿走去。
他身死后,路铭心已可继承寒疏峰主的位子,也可将自己的寝处搬到正殿后的寝殿内,但她却不肯说自己已是寒疏峰主,也仍住在配殿里,将后殿重新按照他在时的样子布置着。
顾清岚原本用惯的旧物还有收集的书本,自然都不在了,路铭心还真努力搜寻了不少和原来相似的摆设物件,按着他在时候的样子放在里面。
只是哪怕她再努力,毁去的东西也不会再来,重修的殿宇也不是旧物,顾清岚此刻站在这里,也只觉光阴变改,世事难旧。
他想着,就按住胸口轻咳了几声,路铭心忙抱着他,将他引到床榻上坐下,小心蹲在他身前说:“师尊……你哪里不舒服,我助你调息下好不好?”
他摇了摇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叹了声:“你上来,陪我躺一躺。”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路铭心当然是手脚并用爬了上去,贴着他小心躺下来,看他不反对,还悄悄抬起手臂揽住了他的腰。
她把头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隔了一阵,才小心地轻声说:“师尊,你看我以后都乖乖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再不会惹你心烦生气……只要你不走……你若走了……”
她说着只觉心酸无比,又默默流下泪来,哽咽了一下才能继续说:“你若走了,我要去哪里寻你?”
顾清岚低声叹息着:“就算我不在了,青帝仍是在这具身体里的,他也仍会把你当做弟子,待你很好,你也仍然可以唤他师尊。”
路铭心流着泪摇头:“那不同的,师尊就是师尊,别的什么人都不是师尊。”
她一边说一边泪流不止,抱着他说:“师尊,我先前那些年都待你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你才刚回来几十日,我都没能好好对你……”
她说着只觉心疼得快要裂开,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顾清岚。
他先前一生孤寂清冷,连死时都被她这不肖徒儿折磨得心如死灰。
现在才刚回到人世短短几十日,就又要被心魔害得消失无踪——而这一次,竟是神魂俱灭,连身体都要被旁人占据。
她自然知道青帝也是顾清岚,或者可说青帝的记忆复苏那一日起,顾清岚就应也是青帝。
若她能骗过自己,认为只要这副驱壳还在,青帝仍待她很好,那么她师尊就还在。
可她骗不过……哪怕拥有顾清岚的所有记忆,可那人却不再认为自己就是顾清岚,不再拥有顾清岚记忆中的一喜一怒,一乐一哀,那么又怎么会是她的师尊?
她师尊马上就可能要消失,却要她帮他隐瞒,连那些他昔日的至交好友,都要一并瞒过去。
这一次他要不见了,却是无人哀悼,无人知晓,也无人怀念。
她一面想,一面就越加哭得无法遏制,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
顾清岚听到她哭声太过大了些,就将她头扳了起来,果然看她又将五官哭得皱做了一团,涕泪俱下,显得十分伤心。
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话,能惹得她哭成这样,不由叹了声,抬手捧着她的脸,又从怀中拿了锦帕,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
路铭心哭成这样,眼泪肯定是擦不完的,他却仍是极有耐心地擦了一遍又一遍。
路铭心哭得泪眼朦胧,也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柔和视线,又想到以后兴许再也不能有,反而更加伤心欲绝了一些。
她哭得不能自己,身体也不断颤抖,却握住了他的手,努力用脸颊在他掌心蹭了一蹭,而后就凑上去找到他的唇要吻。
她这么伤心,顾清岚自然也就低头温柔地应了,不再像往日那么冰冷,张开唇齿细细地吻她。
这么一边哭得稀里哗啦,一面努力吻人家的,除了路铭心应当也再无他人。
顾清岚吻了她一阵,看她还是抽噎得身体都一抖一抖,也是不知道该无奈还是该怜惜,将她身子搂在怀中,像哄孩子一般轻拍了几下,低声说:“心儿,莫要哭了。”
路铭心摇了摇头,这次却是一面继续哭得不能自己,一面抬手从他怀里去解他胸前的衣带。
顾清岚无奈握住她的手,低叹了声:“心儿,你要做什么?”
路铭心还是哭着摇头,凑过去又要吻他,顾清岚抬指将她的唇挡住了,颇有些头痛地说:“心儿?”
路铭心抽抽噎噎地说出两个字:“双修……”
她眼睛都哭得通红了,还有些肿,更是被抽泣憋得脸颊通红,整张脸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若不是她天生丽质,只怕都不能再看。
就这都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却还是要双修。
顾清岚满心无可奈何,又不忍说她,抬手用手指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心儿……你总说要同我双修,可曾问过我愿不愿?”
路铭心想了想,难为她竟想起来点什么:“师尊还是云风时……同意了要做我道侣。”
云风那时也只是沉默以对,没有反对而已吧?
她又扁了扁嘴,继续说:“先前在隙谷时,我说要做道侣,师尊也同意了。”
那也仍是他对她无所可言,没有直接说出来反对。
路铭心又抽泣着续上了一句:“既然做道侣,自然是要双修的。”
她在这上面倒是想得极清楚,而且哪怕哭得快昏过去了,也绝对不会忘掉。
她现在都哭得昏昏沉沉,又想着顾清岚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不见,满心绝望伤痛,自然就忘了什么先前他说要打断她腿的事情,什么也不管了只要双修。
她说完了,看顾清岚沉默不语,就当他是又默认了,就继续抽噎着去解他衣带,却因手指发抖,解了几次都没能解开。
顾清岚再握住了她的手,轻叹了声:“心儿……我心魔因你而生。”
路铭心虽早有猜测,听到这句还是浑身剧烈地颤抖了一阵,低头又落下许多泪来,却没停下,还是努力去解他衣带。
她若是强横一些,死皮赖脸一些,顾清岚自然有得是办法治她,可她如今哭得几乎要断气,顾清岚实在没法子硬起心肠再说她什么,只能轻声叹息。
路铭心听到他叹气,又抬起头去吻他,往他怀中钻,她如此努力不懈,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双修。
顾清岚无奈抱着她,抬手将她额边蹭乱的头发拂到她耳后去,轻声问:“心儿,你为何要同我双修?”
路铭心还是扁着嘴哭,良久才憋出一句:“师尊同我双修了,也许就不会走了。”
顾清岚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你为何会这般想?”
路铭心还是哭得眼前模糊一片,抽泣着说:“同师尊双修了,师尊也许就更舍不得我,也许就不会走了。”
顾清岚实在看不得她这么可怜的样子,低头在她红肿的眼睛上轻吻了下,柔声哄着:“心儿,你先别哭了好不好?”
路铭心边哭边抬头看着他,“哦”了声:“我不哭,师尊就同我双修?”
顾清岚对她实在头疼得很,说到双修,哪里有人哭得身体发抖、哽咽打嗝的时候来双修的?
顾清岚顿了顿,对她的问题避而不答:“师尊抱你去温泉中先泡一泡,睡上一觉好不好?”
路铭心顿时哭得更狠了些:“师尊又骗我,不要!”
她开始哭是因心疼顾清岚,哭到后来,却又一起心疼起自己来了,想她苦苦熬了三十六年,终于将他盼了回来,三番四次跟他说过双修,次次他好似都答应了一般,还说什么“来日方长”,说什么“这一世”。
可转眼他就说自己要将神识让给青帝,这从头到尾不过短短几十日,却是她被哄得好苦,连一次双修都没能,每每像被一根胡萝卜吊着绕圈圈的蠢驴子,团团转也吃不到一口。
顾清岚看她再哭下去,说不准真的要哭昏,堂堂一个金丹大成的修士,为了求个双修,竟生生哭昏在对方怀中,她倒不嫌丢人,可这也确实太惨了些。
他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抱着她轻拍,哄着说:“好……”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路铭心却仿佛拿了什么圣旨一样,她先前已哭得浑身发软瘫倒在他怀中,这时也不知从哪里又来了力气,抬头抱着他脖颈,就将双唇堵在了他的薄唇上,死命去亲。
这一吻却比以往得都还长一些,顾清岚温柔回应,一吻过后,他侧了身抱着她,将她身子放在榻上,低头在她额上又轻吻了下。
路铭心拉着他的衣襟不肯松手,眼睛红红地说:“师尊若再骗我,我就先死给你看。”
这不但哭得昏天暗地,还双修不成就要去死的气势,也真是感天动地。
顾清岚也不知自己叹息了多少次,此刻还是低叹了声,又在她额上安抚地吻了一下,抬手去解她腰间的衣带。
路铭心紧盯着他修长的手指,隔了片刻还抽泣着说:“要先脱我的衣服?”
顾清岚勾了勾唇,又低叹了一声,回过手来解自己那被她弄了半天也没解开的衣带。
路铭心三十六年来不知帮他换了多少次衣服,自然是见多了他未着衣衫的胸膛,但那都是在他毫无知觉的时候。
如今看本人自己在她眼前宽衣解带,那修长优美的手指,缓慢又优雅地将层层衣带扯开,简直是如坠幻梦、目眩神迷,不觉鼻腔一热。
顾清岚解着自己衣物,还未解完,就看到她也不哭了,停下来双目发直地望着自己,鼻子下面紧跟着流出了一道红红的鼻血。
看她这般不成器的样子,他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怜惜,只能笑了一笑,拿衣袖去替她擦了,低声说:“心儿,莫想太多……”
她可不是想了太多?朝思暮想多年的人,多少次求之不得,多少年来为之神魂颠倒,以至苦苦求来的双修,还没开始,就先流了鼻血。
路铭心被他衣袖堵住了鼻孔,闷闷地应了声,撑起点身子主动迎合了上去,手指不老实地在他胸前划来划去。
顾清岚又侧头吻了她的唇,伏在她耳旁极低地说:“心儿,放松一些,随着我就好。”
当她年幼时,不知道该怎么归顺体内的真气,他就这般对她说过,放松一些,随着他就好。
那时她对他全身信赖,懵懵懂懂跟着他真气指引,自此走上修仙之途。
现在她仍是对他眷恋依赖、身心俱随,只觉和合之间,宛若同他共赴云霄,又似同往仙境。
世间诸美,不同他共赏,便黯淡无光;人世诸乐,不同他相拥,便尽可抛却。
最意浓情迷之时,她贴在他耳旁说:“师尊,心儿爱您,此生不改,生生不悔。”
他轻吻在了她唇上,唇齿间低低叹息,如绒羽轻雪,颤颤而下,直入心扉。
他们也不知拥在一起了多久,到最后路铭心在他怀中沉沉睡去,黑甜无梦。
待她又醒来时,仿佛已经过去了许久,身侧已空荡荡没有了他的身影。
寒疏峰上似是又下了雪,寒气从窗外渗入进来,她忙匆匆穿了衣物,出门去寻他。
他也并没有走远,她从后殿跑出来,就看到他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衣,正站在庭院中,面对着那片紫竹林,静看漫天雪花飘落。
她也不知是感到了什么,只觉一步步都踩在泥潭里一般,步步艰难,直到走得近了些,她才在他身后站住,轻唤了声:“师尊?”
庭院中那人缓缓转回身来,对她微微笑了一笑,这一笑,却是犹如春回大地、万物生晖,无人可以描绘的温煦和暖,清风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