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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二十四 ...

  •   一只柔软的手在推毗陀云摩利的腰,将他摇醒了。他很不情愿地在散发着浓厚香味儿的床上翻了一个身,睁开眼看到的是张俏丽的面孔。一个姑娘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你不起床?”她说,“仪肆要开伺了。”
      毗陀云摩利迷惑不解地盯着她的脸,她朝他微笑,丰润的嘴唇间露出分叉的舌头:这是个龙蛇混血儿。他想起来了,昨晚自己是在她这儿过的夜,那分叉舌头在他小腹上留下的感触十分生动鲜明。
      他精力旺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去抓自己的衣服,那龙蛇姑娘高高兴兴地替他穿衣打扮,“下次森么时候来?”她娇声问。
      “我怀念你舌头的时候,”毗陀云摩利说,他对着她的铜镜整理了一下圣线,瞅着自己的碧眼和狮子下巴。“我看上去还可以吧?”他转头问那那迦姑娘,对方蛇一样的手臂柔软地缠上他的腰。
      “您似提迭和檀那婆之光,”她用醉了一般的语气说,“我能为您森孩子吗,殿下?”
      毗陀云摩利把这个那迦妓-女推到了一边,大步走出了她的房间,鸨母急忙陪笑着送他出去。
      波陀罗街道上很热闹,人们穿着节日的盛装,小孩子们爬到了树上,那迦妓-女们都把自己丰满的胸脯贴在窗棂上朝外张望,手环和脚镯叮当作响。那尊巨大的铁城耸立在波陀罗的青铜城门口;今天是它进入城市、播种生根的日子。
      毗陀云摩利穿过人群,人们已经习惯看到他的出现,礼貌地为他让开了道路。他的侍从和卫兵跟上了他。“有动静吗?”他问手下。“没有,一直都没有,”对方回答。
      毗陀云摩利摸了摸自己长出胡渣子的下巴。“我搞砸了?”他自言自语地嘀咕。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搞死了一堆人捏造出来的虚假军情,好不容易传递到波陀罗,甚至瞒过了大哥多罗夏调动军队,却连一个泡都没冒出来。今天波陀罗城门大开,对方如果想要采取行动,那就是最后的行动机会了。“你们小心些,让城外的军队待命,看好城门周围的动静,”他说,“我先去一趟王宫。”
      他走进多罗夏宫殿的时候,多罗夏正在为仪式穿衣打扮做装备。摩醯什正在替他一个结一个结小心翼翼地梳理圣线,多罗夏从镜子里看见弟弟进来了,皱了皱眉。“你就打算这个样子出席典礼?”他问。
      “我觉得挺好的。波陀罗城里的姑娘都觉得我犹如苏摩再生。”毗陀云摩利笑嘻嘻地回答。多罗夏明显一夜未眠;他眼角下有黑色的痕迹,嘴角有丝疲倦的纹路。他寝室一侧床榻旁的矮桌上还堆放着各式各样的文书和贝叶,看来多罗夏差不多整晚都在埋首处理政务。最近的情势让他丧心病狂式的勤勉加剧了。毗陀云摩利又看了多罗夏一眼,却发现他正在不自觉地把手指送到自己牙边。
      虽然已经很好地用檀香粉掩盖过,可毗陀云摩利还是看到了上面累累的伤痕;他有点愕然地盯着那些伤口。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严重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多罗夏在镜子里也留意到了毗陀云摩利的视线,毗陀云摩利急忙转开了目光,知道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可是多罗夏已经发现了。他立即放下了手,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你又去那迦女人那里过的夜?”他冷冷地说,摩醯什开始帮他涂抹香油,“这个时候你多少也收敛一点。”
      “我不会再去啦,”毗陀云摩利老实、驯服地说。在心底,他做了一个鬼脸。你要是知道莲目偷偷在王宫外给自己找了个家,那才会更吃惊呢,他想。
      毗陀云摩利认为自己爱波陀罗城里每个丰满漂亮的姑娘。不过他知道,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和女人围绕圣火发出誓言;他不想和任何一个女人生下后代。
      摩醯什替多罗夏整理好了腰带和朵提的位置,退到了一边;毗陀云摩利看了一眼她。她包裹在一套和她完全不相称的紫金两色华丽衣装里,珠宝环绕越发让她的脸显得平淡无奇。她显得有点不高兴,因为她是做梦都想爬上铁城去瞧一瞧,可奠基的日子人们是不会让女人接近要完工的建筑的,这不吉利。她只能留在王宫里,和其他女人参加一个较小的祭祀。
      多罗夏凑近了镜子,小心翼翼拉平嘴角那丝纹路,消去眼下的阴影。今天是铁城正式奠基的日子,几乎所有阿修罗的藩王都来参加仪式,这比王祭和马祭还要隆重,他容不得出半点差错。“时间到了,”他说,稍微犹豫了一下,“你……你去问一问父王是否出席。”
      毗陀云摩利转身朝宫殿外走去,他装模作样走了一截就停下来。他很清楚,塔罗迦根本不会出现的,阿修罗王最后一次参加如此正式的典礼是多罗夏的灌顶仪式上。从那之后,塔罗迦就躲到娱乐室里,把王国和军队都扔给儿子,在他的王座上过着林居的隐士生活。
      毗陀云摩利朝祭祀举行的城门走去。多罗夏为了让仪式成功费尽了心思,王宫的宝库敞开,对婆罗门进行了二十一天不间断的施舍,胎生或非胎生的仙人都得到款待,担任歌咏祭司和吁请祭司。藩王们带来了美女、黄金水罐、鹿皮和名贵的毯子作为礼品献上,以表示对地界之主的臣服。巨大的祭坛已经在城门边布置好,首陀罗和女人都被小心地从会场周围赶开。波陀罗全城的居民都来观看这个景象,他们拥挤在铁城巨大的阴影里,人人兴高采烈,不过也可能是在庆幸从此不用忍受铁城行走的噪音困扰。
      毗陀云摩利穿过人群,走到了会场门口,他看到摩耶正在不远处,这个三连城的建筑师穿着紫袍,显得很兴奋,苍白的脸上带着一抹红色,正在与其他大臣谈论即将完工的银城。他开心得几乎手舞足蹈。毗陀云摩利想走过去跟他打个招呼,却突然被拦住了。
      两名持矛披甲的卫士挡在会场门口,他们的脸色稍微有些为难。“抱歉,殿下。今天的会场里不能带任何武器进去。铁、铜和骨头会伤害祭祀的纯洁的。”
      毗陀云摩利皱了皱眉,“谁下的命令?”他问。
      “多罗夏殿下。”卫士回答说。
      “好吧。”毗陀云摩利解下了自己的佩刀和匕首。多罗夏这布置这也没错。会场里坐满了王公,如果奸细想要惹是生非,这里就是最好的场所。
      “呃,还有……”卫士犹豫地又看向毗陀云摩利的腰间。毗陀云摩利一低头就明白过来了。他还带着雷杵。那玩意儿是人骨做成的。他拿下来递给了卫士,“如果有任何人走出会场,就报告给我。”他吩咐说,然后走进了会场。
      摩耶已经去祭坛另外一边去了。毗陀云摩利开始在会场里搜索他怀疑过的那几个人。带着摩尼珠的藩王们坐在黄金狮子座上,正在愉快地彼此交谈。毗陀云摩利没有看到莲目。他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隔了一会儿,多罗夏也来了。通过不懈的努力,多罗夏成功地消除了脸上所有疲惫的痕迹;他看起来气宇轩昂,美如明月,一举一动都庄严高雅,无懈可击。这个距离,没人会留意到他手指上的咬痕。王公们纷纷起立向阿修罗王的继承人致敬;他说了几句得体的话,然后在毗陀云摩利身旁坐下了。
      时辰已到,祭司们开始宣布祭祀开始。圣火被点燃,祭司们围坐在它旁边,开始朝火中抛洒酥油、米粒和香料。这是一个冗长的过程。毗陀云摩利朝身旁看去:莲目还是没有出现。
      这太奇怪了。毗陀云摩利皱了皱眉。跟着他的人呢?怎么还没有来回报莲目的动向?
      他又看了一眼多罗夏。可是多罗夏显然没有注意到莲目的不在场;他正襟危坐,眼睛紧紧盯着火焰,他的全副精神都已经集中在祭祀上了,根本无暇他顾。
      波陀罗的城门开始发出轰鸣。挤在门前围观的人们发出了惊叹。在高大的铁城下,青铜大门和门楼开始以一种优雅的、缓慢的方式缓缓朝两边退去,就像把贝叶经朝两侧打开。王公大臣们兴致勃勃地抬头观赏那个景象,但毗陀云摩利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上面了。
      为什么还没有动静?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他心烦意乱地这么想,他妈的再不咬钩我就——
      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是回应他的思想,整个波陀罗从深处都轰然震动了一下。
      毗陀云摩利猛然跳了起来,他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佩刀,抓了一个空才想起来把武器都交出去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叫,许多人第一反应又是去看铁塔是不是要倒下来了。祭司和王公们面面相觑。
      可是震动还在继续,一波跟着一波,就好象有一个巨人正在波陀罗城中迈步,每一步都让大地战栗一下。会场的器具发出嗡鸣,支柱摇晃不止,摩耶张大了嘴巴,吟诵祭司们停止了念诵咒语。多罗夏也站起来了,他的脸色无比难看。
      “这是怎么回事?”他说,那与其说是一句疑问,还不如说是句自言自语。王公们也纷纷站起来,毗陀云摩利看到他们中间有人抽出了武器。
      他的脸色变了。
      他猛然转身冲出了会场,而参加祭祀的人群顿时哗然了,许多人也跟着他朝外面跑去。铁城下的民众也开始像大海一样动摇起来,他们吵嚷着涌上街道,开始朝自己家里奔跑。
      毗陀云摩利狂乱地朝四周看着;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要寻找的东西。门口的卫士还站立在那里,眼睛大睁着,并且再也不会眨动了。
      他冲进他们身后的帐篷里。王公们和他自己的武器堆放在丝绸垫着的金盘中,可是有一个金盘空了。
      这个时候多罗夏也冲了进来,脸色发白。在他身后,混乱正在扩大和蔓延,远处传来了惊慌的叫喊,而震动还在继续,“这是怎么回事?”他又问了一句一模一样的话。
      “是你让人收走所有武器的吗?”毗陀云摩利劈头就问自己的大哥。
      多罗夏愕然地看着他,像是从来没想象到弟弟会这么跟自己说话。“没有,”他说,“我从来没有下过这种命令。”
      “操他妈!”毗陀云摩利破口大骂,他冲了出去,一脚踢倒了死去的卫士。
      多罗夏跟着他出来,他一把抓住了毗陀云摩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第三次这么厉声问。
      “立即把城里所有军队调去保护王宫,让王公们想法儿保全自己,城外还有一个大军在待命,立即让他们进来!”毗陀云摩利几乎暴跳如雷,“要不就来不及了!”
      “大军?”多罗夏瞪着毗陀云摩利,“什么时候调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霹雳在兄弟两人头顶炸响。伴随着这声雷鸣,整个波陀罗再度震颤起来。
      多罗夏和毗陀云摩利齐齐抬起头来。
      这是不可能的场景。
      宝石天空上涌起了携带电光的浓云,它们犹如咆哮的浪涛,迅速盖满了宝石闪烁的天空,仿佛嘲笑一般掩盖和撕碎了阿修罗祖先的目光,地界陷入了昏暗,唯有闪电照亮了波陀罗街道上混乱的人群。雷声大笑一般响起,在每个阿修罗心头滚过。这是几百年来,地界几乎已经遗忘的声音,这是阿修罗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听到的声音。
      可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变了脸色。就像是从未见过老虎的小鹿嗅到老虎的味道腿脚就会打抖,那是几百年前,那个人最后的咆哮深埋在每个阿修罗血液里和灵魂里的战栗和恐惧。
      多罗夏的脸变得死白。他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个被囚禁在地界底层的雷神,被放出来了。

      毗陀云摩利猛跺着脚。大街上已经一片混乱,昏暗中辨不清楚方向,尘烟和叫喊声四起,犹如末日。毗陀云摩利没想到自己的鱼饵反而迎来了嗜血鲨,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会把因陀罗放出来,在城市中心、在这一天引发了混乱。可他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就和因陀罗说过的那样,这一切原本是如此明显可见;只有一个人可以轻易地篡改多罗夏的命令,读到所有的文件,只有一个人被所有人忽视和遗忘,只有一个人,他从来没有真正在意过。

      ————————————

      炎热的浪潮无声滚过第三层地界的边缘时,因陀罗刚刚啃完最后一条蜥蜴腿。他像狗一样把脸埋进井底的水池里,饮够了水之后,他抬起头来,看到了那个人。
      那人正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步伐很轻,一如既往。
      “啊,你又带酒来了么?”天帝心不在焉地问,但随后他的身体僵住了。
      对方慢慢把手从身后拿出来。
      雷杵在第三层地界的暮色中闪烁着黯淡的光辉。
      因陀罗注视着自己失落的武器,然后抬头看向对方。
      “时间到了?”他冷静地问。
      “是的,就是今天。”那人说。
      “你把毗陀云摩利怎样了?”因陀罗问。
      “没怎样。从他那里拿到雷杵,实际上是很简单的事情。他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可他从来就没想到我。”那人用轻蔑的语气说。
      因陀罗小心翼翼靠近了对方,他盯着自己的武器,可是并没有急着伸手去拿。对方看出了他的犹疑。
      “我已经解除了塔罗迦施加在上面的防护。”这人说,“你现在可以握住它了。”
      一个裂痕一样的笑容出现在因陀罗脸上。那笑容越变越深。
      “好!”他说。
      他伸出手去,握住了雷杵。
      一声霹雳贯穿了天地。雷杵一回到了真正主人的手中就散放出无比明亮的电光,那光芒照亮了因陀罗那伤痕累累的脸;他的面孔在兴奋和狂野之中显得近乎狰狞。一连串电光从因陀罗手中爆发出来,雷鸣咆哮不止,天帝兴奋的、响亮的笑声轰响起来,充斥着这个荒芜的世界,在沙层下的蜥蜴和昆虫们惊得四散奔逃。
      这个地界与上一层地界的障碍被打开了;通路已经打开,这世界再也不能禁锢雷神了。
      “现在,你想要我做什么?”因陀罗转头看着对方。
      那人谨慎地朝后退了一步,带着敬畏注视着迅速聚拢的浓云和连续不断的电光。“按照我们说好的,我们分头行事。在你突围的时候,我也会想法逃跑。你会遵照我们的约定,对吗?”
      天帝哈哈大笑,每一声狂笑都化为一个更加响亮的霹雳,撕裂和抽打着这灰暗的天空。“为了今天,你我都已经等待得太久了。即便你不那么说,我也要那么干。没错,今天老子要在波陀罗大开杀戒!”
      又一道霹雳降下来,仿佛是为天帝走上波陀罗铺开了道路。那道闪电照亮了因陀罗对面那人的面孔。
      它照亮了摩醯什那泛着苍白笑容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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