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君和阿缯》土堆大人

8、⑧

　　宋缯接任本家大人那天，蔚蓝的海面和空中绵软的云朵连成了可爱的美景。

　　据说，天色未明之前，有只会发光的白鸟围绕着本家大宅慢慢腾飞，有如起舞，叫声美妙。第一个报告这个吉兆的厨娘，得到了管事张远德的重赏。

　　宋缯比平常起得更早，穿上绣娘们赶制出的暗蓝色吉服，这种神秘的蓝色是光和礁石相融后的色调，代表着岛屿的诞生。

　　按照典礼的规定，宋缯先在祠堂完成了对祖辈的告祭，再在正厅里接受近百位家众的祝贺和拜见。太阳升起以后，代表岛上各家前来祝贺的人不断走进大宅，这是宋缯的外祖离世以后，隐岛上的第一件盛事。

　　宋缯在前厅应酬了一会，便将这件辛苦的事情交给了张远德，好在岛上的人们互相都极为熟悉，也不需要过多的招待。

　　宋缯回到议事厅里，坐下不久后，意外地看到七娘推着辰王出现在门外。

　　议事厅的门槛很高，挡住了木轮椅，宋缯笑着走过去道：“你们是专程来祝贺我的？”

　　七娘妩媚地向宋缯一礼道：“贱妾恭喜本家大人！”

　　辰王抬头看着宋缯，不禁被她当日完全不同的面貌吸引。被称作‘小姐’的宋缯美丽，温和，被称作‘大人’的宋缯依旧动人，却好像站在了不可染及的高处，有一种无形的屏障守护着她的尊严。

　　宋缯已经习惯了辰王固执的沉默，行过礼后笑着问：“隐君今日安康吗？”

　　在宋缯友爱的注视中，辰王不禁低下了头，七娘小声提醒道：“隐君，送给大人的贺礼呢？”

　　辰王闻言看看手中，便将那个小盒子举向宋缯。

　　这是一份意外的馈赠，宋缯高兴地收下，正想想办法请辰王进议事厅一起喝茶，两个仆从分别捧着两只礼盒过来，说是分家崔氏和小张氏送给宋缯的贺礼。

　　宋缯道：“所有的贺礼都由管事过目签收，为什么特别送到这里来？”

　　仆从道：“是两位分家大人的吩咐。”

　　宋缯奇怪地接过一只盒子，打开，看见里面的红绸上摆着十颗甜杏那么大的珠子，显然非常贵重。

　　宋缯合上盒子，还给那个仆从，让另一个仆从打开另一个盒子，那只盒子里装着十颗更大的珠子。

　　宋缯对仆从道：“我已经看过了，你们把这些送到管事那里，让他处理吧。”

　　仆从们有些犹豫，七娘忽然道：“大人，这些贺礼，管事可能没有办法处理。”

　　原来，送明珠求亲是许多海岛上的习俗，崔氏和小张氏送来的不仅是祝贺宋缯继任的贺礼，也是表示纳采的信物。

　　明白真相以后，宋缯让仆从们马上把礼盒退回去，因此觉得这两位分家大人有些狂疏，把姻缘当成了抢注的赌局。

　　不久，又有仆从来请宋缯去前厅开宴。送走辰王和七娘后，宋缯随手打开辰王给她的礼盒，发现里面只是一只方印，随即微微一笑。

　　那天的日暮时分，宋缯和张丰蛟一起走过旷野，在旷野的尽头，有一条通向悬崖下那片海滩禁地的小径。

　　相隔五个月后，小径已经完全被荆棘和野草覆盖，虽然张丰蛟亲自带人来清理过，那条挤在悬崖之间的缝隙，看起来还是充满未知的危险。

　　宋缯从张丰蛟手里接过装着祭品的提篮，慢慢向下走去。

　　张丰蛟担忧地喊道：“大人，我在这里等你。”

　　宋缯小心地注意脚下，在尖利的岩石上慢慢移动，海浪咆哮的声音从悬崖下清晰地传来，宋缯觉得四周被夕阳笼罩的巨石对她并无恶意。

　　宋缯走进了巨崖，大海和礁石聚集的粗犷世界，变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点，脆弱不敌一块滚石。宋缯缺乏对赤波神的信仰，在走向禁地的路上却明白了这种信仰的重要，人们需要和无法控制的力量达成一种默契，从信仰中得到勇气和坦然。

　　来到悬崖脚下，宋缯站在荒凉，狭窄的海滩上，已经与世隔绝。她听不懂海浪发出的质问，无法向海风解释自己是谁？

　　宋缯好奇地看着这片禁地：海滩的左边是开阔平顺的海面，右边则是礁石林立的海湾，那条狭长的海湾和悬崖相连，在海湾里不断回旋的海浪冲击着悬崖，形成了无法靠近的险恶环境。

　　宋缯找到祭祀的位置，在平坦的礁岩上摆设供奉，认真地召唤赤波神驾临。

　　也许是心里的期望引起了错觉，宋缯渐渐觉得，眼前的海湾似乎变得不一样了。浪潮，云层和风……宋缯沉浸在由自然控制的世界里，没有发现海湾里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个男人戴着尖顶的草帽，在颌下打着一个草结，他穿着渔民都穿的无领短褂和粗布阔裤，肩头绑着防潮的皮质护臂，腰间系着一条青松撩樵，脚上是一双打着皮垫的蒲鞋。

　　他魁梧矫健，身披夕阳，和他身后屹立万年的海崖交相辉映。然而他是个瘸子，行走时轻微的颠簸不是因为海滩不够平坦，而是他的右脚无法支撑住足够的重量。

　　男人轻微晃动的身影，来到宋缯身后，对着摆放祭品的礁岩合掌拜了拜。

　　宋缯发现他后吃了一惊，毫无准备地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男人在垂落的帽檐下俯视宋缯，友好地说：“这片海滩上可以挖到最好的蛤蜊，我经常来这里转转，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宋缯恢复了冷静，难以置信地问：“这里是祭祀赤波神的禁地，你经常来挖蛤蜊？”

　　男人道：“是啊，并没有一条明文的规定，说不能来这里挖蛤蜊。如果蛤蜊的数量太多，这片海滩会被它们毁掉。”

　　宋缯听到这个奇怪的理由，忍不住抬头分辨他被草帽遮挡的脸，也有一点点怀疑，他的智力是否正常？

　　金粉色的夕阳下，宋缯看到他有一只轮廓坚毅的下巴和一对好看的嘴角，还有被夕阳染成蜜黄色的肌肤上排列着自信的胡茬。

　　宋缯心里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随即想起应有的警惕，她离开他的身边，以本家大人的威严口吻道：“没有写出那种条文，是因为每个人都很清楚。你叫什么名字？快回答。”

　　男人道：“你打算处罚我吗？以前的那位大人，从来没有因为蛤蜊而责怪我。”

　　宋缯道：“你见过以前的本家大人？”

　　男人道：“他总会来这里，我记得最后一次，他从海湾那边的礁石上掉下去……”

　　宋缯失神地随着他的指向，看向右侧波涛汹涌的海湾，男人继续道：“我看见赤波神把他推进了海里，是赤波神。”

　　一阵巨浪猛烈地打在那块礁石上，碎裂的水珠和浮沫模糊了夕阳，那些光晕和暗蓝色的海崖突然飞快地向宋缯眼前压过来，然后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