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君和阿缯》土堆大人

14、拾肆

　　也许是离世前的一种征兆，宋缯的外祖最后一次和张肇见面时，又向他说起宋缯。在明京宫中任职的宋缯，会放弃令人羡慕的身份来隐岛吗？老人没有信心改变宋缯的生活。

　　当时，张肇看清了张厚中心中真正的希望，便不许他再犹豫，带走了那封信，要替他寄给宋缯。后来张厚中突然落海身亡，张肇拿出还没来得及寄出的信，考虑了很久，决定还是把它寄给宋缯。

　　宋缯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封信在外祖过世后才被寄出？而且没有别人知道这件事。外祖无法确定宋缯对这封信的态度，就不会随便向谁宣扬，同样的道理，外祖既然愿意把心里的话告诉张肇，说明他是最可信任的人。

　　明白一切以后，宋缯还是觉得很遗憾，为什么会有一种结果叫天意弄人？宋缯有了一些感悟。

　　如果外祖在两年前就寄出这封信，收到信后她会是什么反应呢？愿意放弃宫中喜欢的职位和习惯的生活，选择陌生的隐岛和外祖？

　　宋缯知道，她和外祖一样没有信心，在两年前做出的决定会不会让他失望？

　　宋缯怅然地抬起头，看见天空中的繁星已经渐渐稀疏，收回目光时，宋缯想起张肇的右脚好像有伤，便有些后悔让他留在这里站了很久。

　　宋缯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解开了我心里的迷惑，如果你没有把信寄给我，我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外祖的心意。”

　　张肇道：“你已经准备好做一位家主，承担起令张氏兴荣繁衍的责任了吗？”

　　宋缯点点头道：“如果外祖和大家都这样期望，就算我是无能的人，也会拼尽全力。”

　　张肇笑道：“老大人留下的是稳固的家业，不用想得过于复杂。”

　　宋缯道：“我知道了，请公子早点休息，明天我再和公子请教一些公事。”

　　张肇说好，宋缯施礼后就转身离开了。

　　在予海楼下的走廊里，宋缯看见辰王房里的烛火还亮着，便轻轻地走过去看一看。浅青色的窗纱里面，辰王还没有睡，一边看书一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似乎在留意院外的声音。

　　他神情单纯，仿佛还是个孩子，仿佛父母在出门前承诺过，要给他带回某样心爱的东西，因此他坚信于此，并毫不怀疑地守候。

　　宋缯想，他究竟是睡不着，还是在等她回来呢？于是宋缯敲敲窗，轻轻道：“殿下。”

　　辰王立刻转向窗外，担心地问：“是你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了？”

　　宋缯道：“今天来了一位客人，殿下听说过张肇吗？”

　　辰王露出笑容，很意外地说：“张肇在这里吗？我没有见过他，但是收到过很多他送来的礼物，我经常看的这些书，就是他送的。”

　　宋缯道：“殿下喜欢的译文书，原来是张肇送的，确实只有他才会送这样的礼物。”

　　辰王道：“他送来的东西往往都有一些特别的来历，但是转交给我的宫人总是复述不出那些外邦的名称，所以连这些书究竟是哪国的文字，我至今也不清楚。”

　　宋缯道：“现在没有人能约束殿下了，如果想当面问一问张肇，明日就能办到。”

　　辰王浅笑道：“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有点难以想象，我曾经很想见见他，现在又有些不安了。”

　　宋缯道：“那是因为张肇在殿下心里有一些特别的意义，殿下请安心，张肇不是样貌丑陋，粗俗无礼的人，殿下不会失望。”

　　辰王道：“那么明日张肇有时间的时候，请他来和我一起喝茶吧。”

　　宋缯笑着道：“我记住了，殿下快点休息吧。”

　　辰王高兴地点点头，宋缯也很高兴。

　　第二天早上，已经为了家主该有的威严面貌，选择远离脂粉的宋缯，坐在镜子前面看着自己时，心里不知为什么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她从妆台抽屉的深处拿出眉黛和口脂，简单地给自己增添了些深浅和色彩。

　　在这样做的时候，宋缯心里浮现出初见张肇的瞬间，他从描绘着海和风的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向她一礼。他眼中的笑意毫无陌生，似乎在说：你终于来了。

　　宋缯擦掉娇润的双唇上，因为走神而涂抹厚重的口脂，有些懊恼，她究竟在胡思乱想什么？

　　等到宋缯坐进议事厅里，张远德便问：“大人，张肇昨天答应留下来帮忙了吗？”

　　宋缯道：“他答应了。”

　　张远德道：“我想他一定会答应的，大人看，张肇家在东岸，每天往返大宅有点大可不必，就请他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吧。”

　　宋缯道：“当然应该这样。”

　　张远德道：“昨天按照以前的惯例，让张肇住在了平浪院，可是早上内院的管事来告诉我，前几天那场风暴弄坏了平浪院的屋顶和走廊的几根柱子，他们正打算抽空修理，让张肇就这么住在里面，似乎不太好。”

　　宋缯道：“我昨天看见张肇的家里装饰精美，非常舒适，就依照那样的习惯，给他重新安排一个住处吧。”

　　张远德道：“如果依照张肇家里的习惯，那么只能让他住在明京院了。”

　　宋缯心里微微一怔，她想了想以后，也认可张远德的建议，大宅里只有明京院才最符合邀请张肇的诚意。但是，明京院毕竟是外祖为辰王修建的，虽然里面曾经被赵蝈弄得乌烟瘴气，它始终也是一种心意的象征。

　　张远德道：“既然隐君已经不想再住在明京院里了，一座院子空放着就会慢慢地荒废，想一想不是更可惜？”

　　宋缯道：“殿下短时内是不会回去了，以后还想不想住在这里也难以预计，那么先征询殿下的意见吧。”

　　张远德道：“我马上就亲自去问一问。”

　　宋缯道：“迟一点再去，昨天殿下睡得很晚，大概还没睡醒呢。”

　　张远德道：“那我去看看伺候张肇的人，有没有准备不足的地方。”

　　宋缯看着张远德，精神抖擞地去为张肇忙碌了，忽然觉得，这里的每一人对张肇都自然地热心又尽心，宋缯也是第一次遇到张肇这样特别的人。

　　张肇只是一个海难的孤儿，显然，他的光芒并非天赐，而是一路辛苦的捡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