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君和阿缯》土堆大人

11、拾壹

　　七娘在码头市场上给宋缯挑选了一双画着蓝色小鱼的彩漆木屐，一块艳丽的披肩和两颗可以美颜的石头。

　　宋缯叫人把东西送回予海楼，挽留七娘在书房里喝一壶茶，虽然宋缯不能当面提醒七娘：隐君好像还不习惯有侍妾的生活，但似乎必须为此做些什么。

　　七娘显然累了，心情很好地靠在茶几旁，对宋缯道：“大人，这么好的集市在明京城里也很难找到吧？各种稀罕的东西都有，而且价钱便宜，我已经好几年没见过那么多人了。”

　　宋缯道：“同样的东西，从我们这里转到大陆上，再从那些客商手里转到下一站，每个经手的人都要赚一笔利润，到了明京以后已经身价倍增。我记得宫里的夏美人曾穿着一双彩漆木屐去踏春，因此很受到了很多关注。”

　　七娘吃惊地问：“宫里的美人也穿彩漆木屐？大人，你去过宫里吗？”

　　宋缯道：“你对宫禁很好奇吗？明京院看起来和宫苑就有几分相像，如果是低位的妃嫔，住所通常只有明京院的一半大小。”

　　七娘道：“原来是这样，我能住在明京院里伺候隐君，果然是非同一般的福气。”

　　宋缯道：“我今天去探望过隐君，也看了他的脚伤，今后你每天要多帮隐君按摩右脚，一日三次，每次两刻左右。”

　　七娘好像有些意外，关心地问：“大人会治脚伤？隐君的脚伤能治好？”

　　宋缯道：“隐君年轻力强，只要坚持医治，就能重新健康起来。他的人生还长，不能在木榻和轮椅上过一辈子。”

　　七娘却没有立刻显得高兴，有些失神地想了想后才道：“太好了，除了按摩，是不是还要吃药呢？”

　　宋缯道：“没错，要吃一些调理气血和有益筋骨的药，你是很细心的人，这些对你都不难。另外……”

　　七娘道：“另外什么？”

　　宋缯本想说，隐君在服药，康复期间最好静心调养，少行男女之事。然而她却说不出口，因为事先知道了七娘和辰王的私事，这正当的医嘱，突然有了一些奇怪的意味。

　　宋缯道：“如果我没有算错，隐君今年已经二十三了，明京城里的宗亲，高门子弟，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子女绕膝。七娘，据你所知，隐君希望尽快娶妻生子吗？”

　　七娘闻言，紧张地抿抿唇，低声道：“隐君似乎对娶妻的事情并不热心，也许，是赵蝈的那些女人们总是欺负他，所以隐君才不喜欢和女人亲近。”

　　宋缯道：“你说的对，隐君从小见到的总是那些毫无规矩，胡乱纵乐的女人，而且又深受她们的困扰，可能会对女子产生偏见。你知道该怎样化解吗？”

　　七娘无奈地摇摇头。

　　宋缯道：“有才学的文人们常把女子比作花与水，花朵美丽，解语，水则温柔，宽容，这都是女子最好的美德。我想，只要让隐君看到这些美好的一面，他的心就会豁然开朗，受到吸引。”

　　七娘露出微笑，高兴地点点头。

　　送走七娘，宋缯认为自己巧妙地解开了一个问题，于是心情很好，拿起茶盏一饮而尽。

　　张奉蛟在廊下和七娘擦身而过，走到书房门外时正看到宋缯放下茶盏，两人四目相对，宋缯先问：“是不是查到什么线索了？”

　　张奉蛟进去行过礼，抱歉地说：“大人，这几天我查遍了岛上的十五个村子，没有完全符合大人描述的渔夫。有几个年龄，身高相近的人，那天下午都不可能在海崖附近出现。”

　　宋缯道：“那该怎么解释？”

　　张奉蛟道：“如果这个人藏在两个分家的宅子里，或者混在监署管理的犯人当中，就很难立刻查到他的下落。大人可以让监署写一张拘捕令，这样查起来方便一点。”

　　宋缯道：“岛上一共有多少人？”

　　张奉蛟道：“十五个村子的总数，加上关在北礁的犯人，大概是两万三千人。”

　　宋缯道：“你辛苦了，我还不想兴师动众地找这个人。从现在到下次祭祀的日子，这段时间继续暗中打听，只要他在岛上，肯定有人知道他是谁？”

　　张奉蛟道：“大人之前吩咐我爹，要找到给老大人送信的人。”

　　宋缯高兴地问：“找到了？”

　　张奉蛟道：“老大人寄给小姐的那封信，好像不是从岛上送出去的。”

　　宋缯道：“为什么这么说？”

　　张奉蛟道：“所有的船工和给本家办事的人当中，都没有人知道那封信。我有意等到今天去外洋的船都回来以后再问，也是同样的结果。”

　　宋缯道：“会不会，送这封信的，是一个路过这里的陌生人？”

　　张奉蛟道：“据我所知，去年底时没有这样的人来过岛上。”

　　宋缯脑子里有点乱，不过，她相信所谓秘密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只是无法及时地解释而已。

　　张奉蛟道：“大人觉得烦恼吗？也许再过一阵子，这些问题都能自然地解决？”

　　宋缯道：“没错，我们不要钻牛角尖。”

　　张奉蛟笑笑道：“大人，还有一件真正紧急的事，今晚海上会有风暴，请下令全岛戒严吧。”

　　宋缯吃惊地问：“风暴？”

　　张奉蛟道：“是，大人还记得我是岛上最好的看潮人吗？请马上下令吧。”

　　宋缯下了正式的戒严令，张奉蛟走后，她看看窗外干燥的蓝天，完全没有一点风暴的踪迹。

　　傍晚时分，从西南方吹来的海风温柔地飘荡在旷野上，而整座隐岛上已经空无一人。宋缯看着仆从们放下沉重的辅门，在所有的窗外加上隔板，天还没有黑，屋子里已经暗黑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风雨急急地来了，像一个暴虐的君王，用力摇着屋子，用力鼓吹窗户，敲出电闪雷鸣，让万物都听他吵闹。

　　宋缯在灯火旁边静静地看书，她在书房找到几本记录外洋各国的传志，正看到天狮国的内海码头边紧挨着一道高耸入云的山梁，货物进出都必须先上山，再入海，非常不方便。

　　书上还有天狮国人的画像，卷发鹰鼻，下巴肥厚，身上裹着一条布单，好像十分蛮俗。

　　宋缯看得入神，忽然听到婢女叫门的声音。宋缯担心外面出了什么事故，好不容易打开一层又一层防御风暴的内门，夹门，瞬间被一阵狂风卷挟的雨水淋透了全身。

　　同样浑身湿透的婢女，在吵闹的风雨声里用力对宋缯喊道：“大人，明京院的七娘子请你过去！”

　　宋缯擦掉脸上的雨水，沿着回廊往外走时胡乱想着：明京院怎么了？是屋顶破了，还是院墙倒了？显然都不是……

　　宋缯一路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埋头不知走了多久，才看见明京院外痛苦挣扎的柳树。努力跟着宋缯的婢女浑身泥水，看起来像个女鬼，宋缯知道她也一样。

　　宫人听到婢女的叫声后打开门，宋缯问：“七娘子怎么了？”

　　宫人道：“是隐君，隐君一直坐在院子里不肯回屋。”

　　宋缯问：“为什么？”

　　宫人摇摇头，宋缯便继续冲进风雨里，疾走到辰王的住所附近时，先听到了七娘哀求的哭声。

　　“是大人吗？”

　　七娘从地上爬起来，哭着走到宋缯身边。

　　宋缯道：“发生了什么事？”

　　七娘道：“请大人快劝劝隐君……”

　　宋缯走到辰王身边跪下，小声道：“殿下，夏日淋雨虽然不觉得寒冷，也一样会患上风寒。”

　　辰王道：“我不想待在这里，带我走。”

　　宋缯道：“好，我背你走好不好？外面的路上积水了，木轮椅过不去。”

　　辰王道：“不行…”

　　宋缯道：“可以，我从前做医官的时候，不止一次背着比你更重的人在宫里奔走。”

　　宋缯本想让七娘来帮忙，想到辰王的情绪可能和七娘有关，便改叫了婢女。宋缯在婢女的帮助下背起辰王，慢慢往外走，七娘跟着他们，一直到明京院门外才抽泣着停住。

　　在这样紧张的情形中，宋缯突然发现，狂风和骤雨都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