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君和阿缯》土堆大人

10、⑩

　　从宋缯成为家主开始，七娘每天去宋缯住的予海楼向她请安。宋缯几次让七娘不必这样，都没能劝阻她执着的脚步。

　　一早，攀爬在栏杆上的星葵花还没有张开花瓣，宋缯已经穿戴完毕，正要吃完早点就去书房里整理公事。

　　七娘也一刻不差地出现在宋缯面前，她今天装扮得格外用心，穿的衣裳，戴的首饰都和平常不同，自然引起了宋缯的注意。

　　七娘告诉宋缯：隐岛南山脚下的码头上，每月初七和二十五有从外洋运货的船回来，除了要入本家仓库的大货，还有一些东西是卖给岛民的，有婆娑国的纱裙和首饰啦，有竹罗国的果干和彩漆木屐啦，还有丹丹国的白胶梳子，天狮国的火染布……她从前只能听别的侍妾炫耀，从来没有去南山码头的机会，所以想求宋缯带她去一次。

　　宋缯记得那个码头，整个隐岛上最容易靠泊的地方，和大宅之间有六，七里路程。宋缯刚到隐岛的那天夜里，就是从南山码头遥望着西山上的灯火，一步一步走到了这里。

　　宋缯道：“你想去就自己去，我没有时间陪你去。老大人不在的这些日子，本家的生意虽然还按着规矩在做，和别国商行之间的来往却都中断了，听说有几家送来信函说，等到老大人和他们定的契约到期以后，要重新商量合约的事。这么说，有可能是不再合作，有可能是审时加码，总之都是很麻烦的事情。”

　　七娘道：“唉呀，大人每天这么费神，我只想着去逛集市，真是羞愧。这样的话，拿棍子撵我也不去了，我去书房给大人打扫吧。”

　　宋缯笑道：“你今日精心做了打扮，如果待在书房里多扫兴。那么我就拜托你，去集市上给我买一双竹罗国的彩漆木屐回来吧，一定要办好。”

　　七娘高兴地说：“多谢大人。”

　　宋缯道：“隐君今天要做什么？他想出去看看吗？”

　　七娘道：“隐君虽然不肯离开明京院，比以前真是高兴多了，他每天喜欢做的事情总共只有两件，一是看那几本不知道写着什么文字的书，二是静静地坐着刻石头。”

　　宋缯听说辰王心情好，觉得很高兴，要为辰王治疗脚伤的事也一直记在宋缯心里。

　　七娘不在明京院，宋缯在休息的间隙便会想起辰王。明京院的宫人对辰王一直不太照顾，他们会不会又把辰王独自丢在那里？

　　既然不放心，宋缯就去了明京院。

　　竹柳的绿荫里，看门的宫人在老老实实地看门，也有两个宫人守在辰王的屋子附近，他们坐在廊下玩赌博的游戏，看见宋缯后紧张地站起来。

　　宋缯道：“今天天气很热，有没有给隐君送过茶水？”

　　宫人道：“送了，按照七娘子的吩咐，给隐君煮了椰梨汤。”

　　宋缯道：“隐君在屋子里吗？”

　　宫人答是，宋缯便自己走进去了。

　　辰王穿着一件米白色的薄棉长衣，挽着袖口，白皙的容颜在日光下宛如晶莹，耀眼的宝石，优雅的指尖握着一本旧书。

　　他看到宋缯的时候显得非常意外，而眉间也同时展开了，流露出拘谨的欣喜，仿佛在不经意间看见了空中的彩虹。

　　宋缯知道他总是沉默的，直接过去行了礼道：“殿下今日安康吗？”

　　辰王道：“我很好，大人今日安康吗？”

　　宋缯笑一笑道：“我也很好，殿下在看什么书呢？”

　　辰王放下书，看了看破旧的书页道：“这是……是翻译别国语言的书，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哪一国？”

　　宋缯有些意外，好奇地问：“殿下可以把书借给我看一看吗？”

　　辰王点点头，宋缯慎重地拿起来翻看，书上的字确实不是方正的汉字，而是画出来的符号，有的圆，有的直，宛如天书。

　　宋缯把书还给辰王时道：“殿下明白这些符号的意思吗？”

　　辰王道：“我能看懂，也能读一些，在另一本书上，有和汉字相通的解释。”

　　宋缯曾因为那些世人皆知的说法，怀疑辰王是个智力不足的人，原来他真正喜欢的东西，竟然是非常深奥的学问。

　　宋缯道：“殿下，这些书是我的外祖送给你的吗？”

　　辰王道：“不是。”

　　宋缯道：“是从明京带来的吗？”

　　辰王也摇摇头。

　　连问两次都不是，宋缯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想了想道：“殿下，让我看看你受伤的脚吧。”

　　辰王有点犹豫，宋缯道：“我从小拜宫里的名医徐尚大人为师，见过不少骨伤的病例，就算我只是一个女子，殿下也不应该放弃能够治疗的希望。”

　　辰王伸出右脚，脱掉布袜的瞬间，宋缯看到一条丑陋的伤疤。

　　从那一刻开始，宋缯的脸上不再有任何说笑的表情，她在辰王身旁坐下，将那只伤脚放在两手间仔细观察。

　　很快，宋缯就确定，这不是因为疾病造成的残疾，而是外力造成的损伤，比如一根铁棍的重击，伴有烧伤，伤口下的筋腱完全断裂了，又过了十几年后，萎缩的筋腱已经消失了。

　　想象一个孩子遭受这样的重伤，让宋缯也害怕那样的惨痛，这并不合理，住在宫里的幼帝怎么可能受重伤？

　　宋缯用力掰动辰王的脚踝，辰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宋缯道：“殿下还记得受伤时的情形吗？”

　　辰王似乎开始回忆，慢慢地摇了摇头。

　　宋缯道：“殿下的伤，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伤，需要一点，一点地让它慢慢好转，殿下怕痛吗？”

　　辰王摇摇头，宋缯道：“那么就像我刚才那样，先从活动脚踝开始，直到它不再是硬邦邦的，而是能像这样柔软地活动。”

　　她拿住他的一只手腕，轻轻的转了转。

　　辰王的脚还在宋缯膝上，手又在她手里，两人挨在一起，鼻息亲近可闻，而他乖乖地并不想动，像一只被捉住的小犬。

　　宋缯道：“一开始的时候肯定会痛，但是要勇敢地忍耐，只要能重新用两脚行走，无论如何都要坚持。”

　　辰王认真地点点头，宋缯放下他的手，站起身道：“现在我要回去做事了，两天以后我再来。”

　　辰王忽然道：“大人，我不想和七娘住在一起，我能去和大人一起住吗？”

　　宋缯非常意外地问：“殿下为什么不想和七娘住在一起？”

　　辰王脸红，垂头，小声道：“我不需要侍妾。”

　　宋缯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可能是，七娘想做真正的辰王侍妾，而辰王却不想接受？

　　好像不小心看到了别人闺中的秘密，宋缯的脸也微微发热，她只能暗暗自问：自己能够解开辰王和七娘心意不同的烦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