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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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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安神香缭绕,其中夹杂着些草药的清苦味。
太医院一早便将结契后抑制发情的药送来了,据太医说,此方子药材复杂,过程繁琐,熬制三天三夜不停歇才出来一小碗,并叮嘱他一定按时按量服下,这两月都不能停歇,才能起到最有利的药效。
他方才只是嗅了一下便难受得想吐。他自小身体不好,从前是母妃用蜜饯哄着他才会喝药,被囚禁的时候他更是虚弱,好几次晕过去都是盛昌坤令太医强行喂他服下,如今清醒时要他喝下,比酷刑拷打还令他难受。
他心情不悦,殿内气压低得宛如冰窖一般。
叶景舟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盯着眼前的密信,午后阳光正烈,光影透过他密密的睫羽,令人捉摸不透他正在沉思什么。
密信上寥寥几字,简单明了——
沈听寒为废帝至交心腹。
一旁放着一块羊脂白玉雕制的玉佩,玉佩的背面刻着“岱”字。
岱,不就是废物兄长叶景恒的小字吗?
叶景舟自然是识得这块玉的。
沈听寒常年佩戴着一模一样的另一块,只是另一面刻的是“灼”字。
他无意间看见过,还曾经有一次不慎摔到沈听寒怀里,将玉佩蹭到了地上,沈听寒神色冰冰,好几天未曾与他说话。
能让两个乾元佩戴着相同的玉佩,那关系定是深厚。
原复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将他从沉思中惊醒。
“陛下,偏殿那位今日吵着要见您。”
原复是叶景舟的心腹,这些年保护他的安危,也替他在宫内宫外传送了许多密事。
“他又在犯什么病?”叶景舟眉头皱在一起。
原复道:“不过是些拖延时间的把戏,陛下还是不见为好。”
叶景舟觉得有理,正打算应下,却又想到沈听寒替叶景恒守卫江山,在外征战数年,各方势力必定结识许多,说不定还真知晓些什么。
“罢了,你将他押过来。”
沈听寒很快抵达。
叶景舟瞧着他那悠然的身形,仿佛并不是被软禁,而是卸下盔甲好好休憩一番。
“陛下。”他缓缓作揖,看起来极为谦逊。
叶景舟懒懒地掀起眼皮,道:“说罢,这次又耍什么花招?”
“陛下病了?”沈听寒答非所问,眼神反而落在了那碗药汤之上。
大殿里安神香和药汤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叫人闻了昏昏欲睡。
沈听寒不说还好,一开口问起,叶景舟就只觉后颈处发疼,宛如有小虫子在爬一样,密密麻麻一片直通心头。
“与你何干?”叶景舟轻吐出几个字,似又想起什么,补充道,“今日你是想来坦白从宽,交待朝中蠢蠢欲动的废帝势力有哪些?”
“臣确是为此事而来。”沈听寒正了正色,一本正经道。
不信。
叶景舟才不信沈听寒被关了这么久突然醒悟。
其中定是有诈。
他视线落到了玉佩上,却不动声色,冷冷道:“有话直说。”
沈听寒见状,也不再绕弯,眉梢轻扬,自信而优雅,道:“想同陛下做个交易。”
“同朕做交易?”叶景舟轻呵一声,似是觉得好笑,“打算如何交易?”
殿内本就昏暗,他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头一歪,笑容令人生畏。
沈听寒缓缓道:“陛下无非是想要一份朝中废帝党羽名单,我交出来便是。”
叶景舟神色一僵,没想到沈听寒如此直白。
“但我要陛下保证我沈家满门平安,顺便……”他抬头看向叶景舟,眼神坚定,“陛下别软禁我,让我随军驻守边疆。”
……
“滚!”
叶景舟没忍住,脱口而出。
他随手将手旁的茶杯往台下一扔,咕噜几圈正好滚在沈听寒脚边,他见沈听寒佁然不动的模样,太阳穴突突直跳,后颈也连带着疼起来。
身体的不适让他震怒。
他没想到自己成了天子,沈听寒依旧将他当成那个被囚禁的、不谙世事的废物小王爷。
谁不知道沈听寒自小从军,驻扎的几年更是收复疆土无数。毫不夸张地说,军中将士对他的信赖甚至多于对他这个半路杀出的皇帝。
叶景舟气极反笑,问:“放你回军中……等你带军回皇宫,扶持叶景恒那小儿子做皇帝,然后将我千刀万剐,好慰藉叶景恒在天之灵?”
“陛下多虑了。”
沈听寒神色不变。
“朕多虑?”叶景舟冷笑,“宫外筹谋着里应外合刺杀我,当我不知情?”
他深知区区皇宫拦不住沈听寒的耳目,于是也暗中令原复调查。
手边的密信便是原复手下送来的,宫外替废帝办事的人嘴硬,便从身边小厮下手,拷打了两三日便都交待了。
沈听寒倒是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道:“变聪明了。”
“不否认了?”叶景舟抬抬修长的手指,在密信上轻点了几下。
“陛下如何知是臣指使人做的,要说这宫中任何一个不向着陛下的人,都有可能安排此事。”
叶景舟见他还在狡辩,也不再迂回,直截了当:“从乱坟岗子带走叶景恒尸首的是你家小厮,能做到不动声色将叶景恒的玉佩送出宫去,想必宫中只有你沈将军有此势力了。”
听到玉佩二字时,不知道是不是叶景舟的错觉,他觉得沈听寒眼底有一抹笑意。他觉得有些奇怪,却也说不出为何。
“什么玉佩?”
“自然是背后刻着叶景恒小字那块,你不也有一块同样的?”叶景舟忍不住讥讽道。
沈听寒道:“不可能,那玉佩已经烧了,陛下能否让臣看看?”
殿中空无一人,叶景舟自然不可能亲自将玉佩给沈听寒送下去。
他抬抬手:“你上来看。”
随后又恶狠狠补充:“别耍花招,想想你沈家的几十口人。”
沈听寒抬步迈上台阶。
叶景舟微眯着眼,上下打量着沈听寒颀长的身形。
说句实话,沈听寒自小到大就是优异的典范。十几岁便参军,跟随父亲征战沙场,沈老将军去世后,便在军中独当一面,短短几年便立下战功无数。
那张俊逸脸更是出彩,他也曾有耳闻,无数坤泽遣人去沈府说媒,都被拒绝了。
叶景舟想到此,便觉得沈听寒在眼前俯首称臣的画面格外悦目。
他乐呵着指了指眼前的玉佩,道:“喏,你敢说这和你那块不一样?”
沈听寒站定,一本正经道:“陛下,前些年臣在战场上受了伤,自那以后双目便不可清楚视物,还望陛下体谅,将玉佩给予我好生看看。”
叶景舟想了想,好似确有此事,当时宫里上上下下都说沈听寒双目快失明。
可是这狗王八蛋对叶景恒安排的差事倒是格外上心,眼睛快瞎了的那些时日都跑来偏殿看守他,生怕他溜出去了一样。
但终究是为了守卫疆土,他倒也不好过多为难和拒绝。
他顺手将玉佩递了出去。
叶景舟发誓,玉佩在他手里的时候还稳稳当当。
可偏偏沈听寒接过后,啪嗒一声——
不偏不倚,玉佩落在了那一碗熬制了三天三夜的药汤里。
他还没反应过来,愤怒尚未爬上双目,便只见沈听寒眼疾手快想要将玉佩拿出来。
可常年习武之人手劲哪有轻的,瓷碗碎裂在地,药汤撒了满地。
叶景舟看看地,又看看沈听寒写满无辜的脸。
故意的。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沈听寒这个狗贼只想用坤泽的雨露期来要挟他,所以绕这么大个圈子,只是为了打翻这碗药。
好一个沈听寒!!胆子越发大了!!定是有人向他通风报信。
“抱歉,陛下,臣手滑了。”
“你有病??”
“是的,臣受过伤,手有些抖。”
叶景舟气急攻心,觉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疼了起来。
他撑着龙椅的扶手,连火气也发不出来。
但他断然不能在沈听寒面前表现出异常,叶景舟顺顺气,提高了音量,不由得有些严厉。
“原复,把他押走。”
沈听寒走到大殿门外的时候回过头看了一眼,叶景舟垂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一只手不停地揉着后颈,身子本就虚弱的他看起来更加没有血色,盛昌坤在一旁替他擦汗。
“沈将军,走罢。”原复轻声道。
他点点头,收回视线,道:“替我看好他。”
*
是夜。
白日里被沈听寒气了那么一遭,叶景舟一觉睡至天黑才醒。太医来瞧过,看不出疼痛是为何,只是送来了一些止疼的药。
叶景舟还委婉道:他那个坤泽朋友不小心打翻了抑制雨露期的药,太医三日后务必及时送来。
他服了去疼的药丸,侥幸觉得不会再莫名疼痛,醒来后一直借着安神香批阅奏折,盛昌坤来催了好几次都敷衍着。
他阅了五本请求放过沈听寒的奏折,骂骂咧咧了快十句。
这些老臣,还一口一句叫沈将军。明日他便传旨意,将沈听寒打入地牢,后日午时斩处。
突然,一阵痛感窜了出来。
疼痛从后颈的信腺处蔓延开来,刺激着他浑身的神经,他的皮肤宛如被一万根灼热的银针刺穿一般,好似身体被抽离一样,冷汗瞬间遍布额头,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铺天盖地的酒味信香弥漫了四周。
他张开嘴想叫盛昌坤进来,不料却打翻了砚台。
他单手撑着地面,身体不停地颤抖,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盛昌坤冲进来便只见叶景舟这惨兮兮的模样。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不是服过药了吗?”
盛昌坤满脸写着愁苦,看得叶景舟险些气吐血。
想起叶景舟白日里的叮嘱:没有他的旨意,不允许宣太医。
叶景舟在他的搀扶下回到了床榻之上,盖上了被子以后还是不停地发抖。叶景舟显然还没意识到,满屋子的酒香来源于他的身上,而净身了的盛昌坤自然也不能闻到。
“盛昌坤,你、你胆子大了,值夜还……还喝酒?”
叶景舟断断续续地说完,后颈疼得快要炸裂开来。
“老奴要守着小祖宗您,哪敢喝酒……快躺着,别讲话了。”盛昌坤替他盖上床被,接着试探,“陛下,要不还是宣太医?”
“不行。”
他饶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自己雨露期到了。
他深知自己的坤泽身份不能暴露……
“原复——”他撑起身子,看向屏风那处的影子,“你好生守好外头。”
“陛下,宣太医罢。”
原复方才瞧见了叶景舟痛得死去活来的模样,虽是面上不急,但心里慌乱,生怕叶景舟出现什么不好的情况。
“闭嘴。”
原复噤声,犹豫了片刻:“沈将军方才同我说,若陛下夜间有恙,可以令他前来。”
叶景舟还在发抖,身上的每一片都宛如刀割一般。
他道:“你若叫沈听寒来,我把你们两人一起杀了。”
说完,他便昏了过去。
他一晕,倒是急坏了所有人。
原复第一次违抗叶景舟的命令,快步去偏殿将沈听寒带了过来。
盛昌坤不知情况,守在殿门口扬言:“除非沈将军从老身头上踩过去,否则……”
话音还没落,原复便从后搀着他,半胁迫半搀扶着将人带走:“盛公公,今夜我守着,沈将军自幼习医,有法子的……”
“他打小就扛着枪上战场,习哪门子医……”
盛昌坤挣扎着想要离开原复的桎梏,扭头恰巧看见沈听寒合上了宫门。
沈听寒面容疏离冷峻,目光对上了他,只深深地看了一眼,便叫盛昌坤立马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