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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侍者居士躬身以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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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见宝玉与那妩媚女子柔情缱绻,软语温存,心生厌烦,这见一个爱一个的品性,如何能成良人?不情不愿被宝玉拖沓着至了迷津渡,冷眼瞧宝玉从迷津翻滚而下不见踪影,却不想他被留在了此处,丛生荆棘通了人性一般,退潮儿似的开出一条儿宽阔大道,虎豹熊罴等猛兽俯首帖耳,为首的食铁兽挨挨蹭蹭,一个劲儿摩挲墨玉的小腿肚子,叫墨玉上它的背,墨玉跨坐其背,任它负行,后面跟了一溜儿的凶狠恶兽,猫儿狗儿似的黏黏糊糊,皆被食铁兽呲了回去。
行至迷津渡口,灰侍者木居士躬身相待,俟其登船后,食铁兽恋恋不舍,抬爪亦欲登船,木居士笑拦道:“小友,我这小船撑不下你,有缘还会再见,回吧。”
绿豆大的小黑眼儿打量着简陋木筏,墨玉竟从这张兽脸上瞧出了鄙夷和委屈的神色,心里无故涌出些怜惜,伸手拍了拍食铁兽的大脑袋,安抚地挠了挠肉嘟嘟软乎乎的下巴,笑道:“既他说以后还能见,那就能见,见不了你再来找他帮忙。”
木居士只觉那“帮忙”二字应念作“算账”。
灰侍者悠悠一笑道:“小友,见不到的话尽管来找木居士算账,只别踩坏了我这筏,到时我保管助你。”
食铁兽这才领着众兽一步三回头地走进荆棘丛林。
墨玉安然自若稳坐木筏中,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掌篙度过了迷津。
临上岸,木居士笑道:“林小友,就此别过。”
墨玉作揖道谢,转身欲走。
灰侍者忙叫住他,笑道:“林小友无甚迷惑?”
墨玉笑道:“已度迷津,何有迷惑?”
木居士笑道:“林府之运,令尊令堂之命,及……”
墨玉却道:“知与不知与尔等又有何干?无外乎以我为子,与那警幻下盘棋博弈罢了,尔等输赢与否,与我又有何干?若要得利,便明码标价坦诚以待。”
灰侍者张嘴欲言,墨玉却又道:“别了,我岂是宝玉那个傻的,他被那些夜叉拖了下去,也不过梦醒而已,我被安然送至此地,也只不过梦醒而已。且这梦,我幼时已做过一回,只还年幼,上了木筏又被拖了下去罢了。现一站在了木筏上,我便全想起来了。现你们又将我拉至此处,做出一副只渡有缘人的模样儿,给谁看?不过是看我现下还有几分聪明与能力,想要用我又不欲付出而已,故做出这番姿态来吓唬我,将我吓住了,你们要什么我不给?要做什么我不做?”
灰侍者哈哈大笑道:“居士啊居士,不信我的话,非要来此一遭,怎么样?这林墨玉岂是我等能糊弄过去的?食铁兽那厮早认他做主人了,这样的人物儿,岂是我等能拿捏得了的?”
木居士面色讪讪,少不得整衣肃容恭敬道:“小友,此一遭也非毫无收获,想你也知晓令妹之运,难道不想为其改天换命,得个美满姻缘,毕生顺遂合意?”
墨玉冷笑道:“那我为何要上你们的木筏?坐得我浑身都疼,你们这几百年没渡过人的手艺,技艺生疏得厉害了,需要的话,随便将我林家的几个船工拉进来,好好教一教你们怎样渡船,我也不要你们的束脩,权当做了好事了,如何?”
灰侍者笑道:“好主意!”
木居士摇了摇头道:“小友,令妹及贾府兴衰荣辱各人归宿,我皆可给你,助你改天换命。”
墨玉道:“条件。”
木居士道:“只需你改了几个女子的命,令她们安稳一生即可。”
墨玉冷笑道:“放你娘的屁!”
灰侍者愤然道:“嘿,你这小子,有话好说,何必出口伤人?!”
木居士拦道:“小友,这应该不难吧。”
墨玉冷道:“除了小妹黛玉,我何必要管他人是死是活,为他人辛苦谋划做嫁衣?岂不是嫌自己命长?”
灰侍者道:“这点子事儿,怎么就要了你的命了?”
墨玉冷笑道:“你们不知?”
木居士茫然冤枉:“我们怎会知?”
墨玉道:“你们将我硬拖进来,可曾想到,我非警幻所邀,于太虚幻境是个外来客,梦醒后,幻境所击之力全入我身,若非舍妹相救,现坟头上青草已丈把高了,现下又来一遭,恢复半月那都是短的。”
墨玉见木灰二人面露惭愧不忍,便知这谎扯对了,接着道:“从此谁人不知,林家大爷是个多愁多病的,凡有忧思,便一病不起。你们倒好,让我为那些闲杂人等搭上自己的命,且你们所谓的几个女子,那可是金陵十二钗正册中的人物儿,除了舍妹,哪个是好相与的?哪个背后不牵丝缠绕着各方势力,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点子小事儿?你们自做吧,舍妹自有我的法子,不劳费心,再会!”
说完横眉竖眼怒容满面地转身就走。
木居士灰侍者忙追上岸来,紧赶慢赶道:“且慢!小友!”
灰侍者将将拉上墨玉的衣袖,被墨玉一把躲过,理了理袖口冷道:“不知那食铁兽这几年间找过你们没有?”
灰侍者呵呵一笑,岂止找过?差点儿把他小木筏给掀了。此次他合木居士之力,在这迷津上做了个障眼法,哄了它去,若真叫它见着了林墨玉,还有他俩说话的地儿?
木居士作揖请道:“小友,刚是我等无礼,还请小友饶过这遭,有话好说。”
墨玉冷笑甩袖:“姑且说说吧,听着呢。”
木居士笑道:“不若如此,小友回去后,自有人为君送上包治百病强身健体的仙药,不论警幻之力,还是令妹不足之症,不说立刻痊愈,经年滋养下确能延年益寿百病全消,另,那十人,只求她们莫入了那太虚幻境薄命司即可。”
墨玉道:“那秦氏身为警幻仙子之妹,已入了薄命司,定是那太虚幻境有了什么变化,对你们已产生威胁,你们急了方来找我,对否?可,我又不急,到底我来了,舍妹终有归宿,再不济,在闺中养一辈子也就罢了。”
灰侍者讪笑:“小友说得很对。”
木居士道:“这样,只求这十人跨过那年那岁即可,后续概不须小友费一点儿心力。”
木居士见墨玉面色不变,又道:“且送上贾府各人命册,可否?”
墨玉点头笑道:“可。”
倏地,灰侍者木居士脸色骤变,忙对墨玉笑道:“小友到此已有了段时间,事已谈妥,还是回去吧,以免家人担忧,我们送你一程。”
墨玉见二人面色有异,也不纠缠,只笑道:“别忘了你们应承的事儿。”
木居士笑道:“不忘不忘,请。”说着手一挥,墨玉身心骤坠!
眼一睁,便觉手心一本小薄册,又见黛玉坐在床边抹泪儿,一双眼哭得核桃儿一般。见他睁眼,才缓缓拭了泪。
他在幻境中呆了这几日,实不过是晕了几个时辰罢了。墨玉一面不动声色地将册子掩进枕头里,一面笑道:“让妹妹担心了,没事儿,老毛病了。”
步月拿了软枕搀着他倚在床头靠着,墨玉又向立在一旁的眠星道:“还不去打了水来给姑娘洗脸梳妆,木头似的站着坐什么,也不知替姑娘宽慰些,只一味叫姑娘哭,哭坏了我唯你们是问!”
眠星翻了个白眼儿对黛玉道:“姑娘,您看,可是我说的,醒了第一件事儿准是拿我审问为何叫姑娘哭得这么厉害还不知道宽慰些!”一面说一面手脚利索地打了水给黛玉净了面,又拿了妆奁来为黛玉重新梳妆。
墨玉见了那妆奁,对步月道:“把前儿扬州铺子里刚做的那黑漆描金嵌染牙妆奁找出来给姑娘用,还有那成套的金镶蝴蝶穿梅翠首饰一起找出来给姑娘。”又对黛玉道:“这两套都是着人专为你打的,首饰等过了热孝,妹妹戴着玩儿吧。”
步月找出那妆奁和首饰来,紫鹃接了收起来。流云遥日捧了那刚熬好的雪莲燕窝粥递了上来,墨玉接了对流云道:“先给妹妹盛一碗。”
流云笑道:“早备着了。”说着又在遥日捧的托盘小盅里盛了一碗捧交黛玉,笑道:“姑娘。”
黛玉接了笑道:“哥哥,你这四个大丫头倒个个儿伶俐周全,叫人喜欢。”
墨玉吃完了粥,将空碗递给了流云,拿青竹纹罗帕拭了唇才笑道:“原父亲替你备下了六个大丫鬟,十八个小丫鬟,还有数十个婆子媳妇儿使唤,因当日贾老太太催得紧,方令伴你一起长大的雪雁和你奶嬷嬷先跟着你来,等后头收拾妥当了再着人送来,谁知盐科一案牵连太广,父亲连查了七八年,又因我身上一直不好,才耽误了,这才叫你受了委屈。”
一席话下来,黛玉已用完了粥,漱了口,垂眸以扇掩面不语。墨玉看了眼步月,步月会意,招呼众丫头出去远远的,掩了门,自己和眠星守着门户。
墨玉叹了口气道:“妹妹,实话告诉我吧,你对宝二爷,到底怎么个想法?”
黛玉羞恼道:“哥哥胡说些什么呢?!”
墨玉也红了脸,虽说他懂事得早,但这人事一途还是太虚幻境中听到的那些,虽说难以启齿,但父母皆逝,他长兄即是父,免不了询问清楚。
墨玉掩袖咳了声,只盯着地面低声道:“妹妹,若父母皆在,此话断轮不到我说,虽说我们不是一母所生,但我仍记着幼时的情分。若不是你每每到我院子里来瞧瞧我这个哥哥,我早不知道饿死在哪个角落里了,自我被找回,你来得更勤了,八岁时那日可巧你又来瞧我,正看见我毒发呻吟的模样,吓得忙去喊了父亲来。我记得清楚,梳着两个小揪子的小阿囡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扒在我床头哭喊‘哥哥’的模样,亏你,我又从阎王殿里抢出一条命来。若不是那段日子我又病得糊涂了,断不会让父亲就这样将你送到这贾府来。现父母已逝,族里我们这一支只剩我们兄妹二人,天底下,我只妹妹一个至亲了。而我自八岁后,虽抢回了命,但根基也坏了,十天里有八日是不好的,妹妹,我不知自己还有多少日子能活,妹妹,若是我活不到你订亲的年岁,谁又替你做主呢?贾老太太固然疼你爱你,但贾府之大,人口之多,口舌之杂你也知道,若真有意外,老太太少不得也要从大局考虑,顾全家族,那会儿你又该如何是好呢?”
说着眼泪滚滚而下,黛玉也掩面啜泣道:“哥哥说的什么话,自弟弟走了,我便只你一个兄弟,现父亲也去了,长兄如父,我全凭哥哥做主便是了。”
墨玉拭了泪,叹了口气道:“妹妹,哥哥只愿你能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琴瑟和谐,相亲相爱方是美满。所以必定要是你真心喜爱的,妹妹,你实话告诉我,你对宝二爷到底怎么想?若是爱他,我便替你筹划盘算,我们林家祖上也是钟鼎之家,和贾府这样的开国功臣虽有不同,但也是世代清流,父亲在盐务上做了这么多年,早年我也积攒了些家业,不论家世也好家资也罢我们林家并不比他贾府差!现你又被封了乡主,论品级,宝二爷连个监生都不是,琏二嫂子也只是六品安人罢了,所以不管怎么看,都是他贾宝玉高攀了妹妹。”
黛玉只一味沉默不语。
墨玉又道:“若不是……”
黛玉道:“若不是……哥哥准备怎么办?”
墨玉垂眸道:“若不是……那便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了。”
黛玉急道:“哥哥这话是何意?可是在宫里听到什么消息了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