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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伶俐丫头忠心护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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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菜品端了上来,墨玉一瞧,心内暗笑,这忠顺可真有意思。味道且不说,竟摆的颖州大佛的样儿来,小小一点,那佛像嘴角上扬,竟做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一旁用浓赤的汁儿题的陶渊明的诗:“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不上不下的四句。
忠顺笑道:“这是专请了哥哥家乡厨子做的,听说是哥哥家乡的特色?哥哥尝尝,地不地道?”
墨玉拿筷子夹起佛手,沾着那个远字放入口里。
忠顺笑道:“如何?”
墨玉点头笑道:“是正宗南省菜,多谢王爷费心。”
这颖州虽是南省地界儿,可隔着扬州好几百里地呢,怎也变成了他的家乡?
忠顺却笑得心满意足道:“哥哥喜欢?听说哥哥快开府了,不如将厨子带回去?我这府里也没人吃的了南菜,还请哥哥帮我分担分担。”
墨玉应了,笑道:“等开府那一日,王爷叫他来了便是。”
忠顺方坐正身子,一边吃着一边赏戏评点。卫若兰却因为墨玉那话,一直皱眉思量,并未理睬这边的事儿。
酒过三巡,戏也散场,墨玉和卫若兰一同出府,临走前,墨玉对卫若兰作揖笑道:“我的话,还请卫大哥好生思量。”
卫若兰笑应了,也转身回去。回去后将自己关在书房枯坐一夜,思量墨玉的那句话:“名正言顺,方为正道。”他素知阖府上下皆欲扶五上位。今太后是祖父亲妹,而前太后却是祖父堂姐,那一支的人丁本就不旺,仅剩的几个在前太后薨后因伤心过度逐一地去了,只剩下一个小庶孙,且才三岁。祖父虽是族长,却与前太后隔了一层,那一支的人又几乎全灭绝了,故今上和祖父素来无交无往,逢年过节只面儿上应个景赏点儿规制内的物件儿罢了。
而忠顺则不同,今太后亲子,祖父嫡亲的外甥,且最肖上皇,也最得上皇疼宠,虽因一时之误未能得登大宝,但那心……
又有今上不为上皇所喜,至今还未理政,故更加蠢蠢欲动。因着祖父,阖府上下竟倾尽全力扶他上位,要挣那从龙之功。
可忠顺是嫡却非长,他之上还有老二颐和亲王云见远,老三恭顺亲王云修远,老四庄肃亲王云靖远。
今上已登大宝,要拉他下位已是不易,上又有二四,虽非嫡,却是长,母家皆是百年世家贵族,且开朝以来并不仅论嫡庶,也要才干。三虽母家式微,却记在前太后名下,也算是嫡子。
前太后尚在,今上是为嫡长,且尚为太子时便任贤用能,黜陟幽明,一派至圣至明的尧舜气象。只后性情大变,昏庸无能,纵情恣欲,添置了百兽苑,百草园,百戏坊……日日赏花玩柳,调鸡斗狗,玩物丧志,全不问政,也无一丝争权夺利的模样来,只一味顺应上皇,孝顺服侍,从不提独自理政的话。看样子,前儿的志气竟似全没了。
但林墨玉为何如此说?
名正言顺……
且不谈灯花爆了又爆,卫若兰眉头越皱越深,只说墨玉刚回去就听院内吵吵嚷嚷,偏他喝了几杯酒,这会子酒劲上来,熏得头疼,又有女孩子叽喳吵闹声音刺耳尖锐,心内便烦躁起来,揉着眉尖冷声道:“闭嘴!”
一时众人吓住了,都不敢吵嚷,步月这才轻出一口气,扶着墨玉上了榻,秦桑端上解酒汤来服侍墨玉喝了。墨玉冷眼瞧着底下的众丫头们道:“说吧,怎么回事儿?”
步月柔声道:“爷,事儿从眠星起头,她也来了要回爷,见爷不再便回去了,才刚听说爷回来已着人去叫了。”
墨玉冷道:“那她们是怎么回事儿?!”
秦桑低声道:“眠星的话叫我们听了不忿,底下几个想要去园子里闹一场,被步月姐姐拦住,正撕扯着,爷您就回来了。”
墨玉冷道:“在我屋子里,我之下,步月说了算,天大的事儿,也等回明了我再说,怎就自作主张起来?要再如此,我这屋里,也留不得你们了。”
众丫头这才安分老实下来各司其职,这时眠星到了。
墨玉歪在靠枕上,步月立在他身后帮他揉着太阳穴解乏,眠星垂眉道:“爷安好。”
墨玉低低嗯了一声,眠星才接着道:“原今日里史大姑娘来了,在宝二爷房里和袭人说话儿,姑娘着我去送样东西给史大姑娘,我到了时隔着窗子正巧听见袭人在说我们大姑娘……”
墨玉缓缓掀开眼帘,眼神犀利,苍白手指抚着腰上的双凤墨玉佩,冷道:“接着说。”
眠星接道:“宝二爷身上一些香袋儿扇套竟是袭人烦史姑娘做的,哄宝二爷说是外面人做的叫他戴上,谁知前儿和姑娘置气,叫姑娘给绞了,正在说这段公案,奴就听袭人说“他可不作呢。饶这么着,老太太还怕他劳碌着了。大夫又说好生静养才好,谁还烦他做?旧年好一年的工夫,做了个香袋儿,今年半年,还没拿针线呢。奴听了生气,便要上前理论,又见有人来叫宝二爷出去,只说贾雨村那厮来请,宝二爷不耐烦应付他,史大姑娘劝了宝二爷一些于仕途经济的话儿来,被宝二爷下了面儿驳了回去,奴就听袭人说前儿宝姑娘也劝了这些话儿来被宝二爷驳了,袭人又道:“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提起这个话来,真真的宝姑娘叫人敬重,自己讪了一会子去了。我倒过不去,只当他恼了。谁知过后还是照旧一样,真真有涵养,心地宽大。谁知这一个反倒同他生分了。那林姑娘见你赌气不理他,你得赔多少不是呢。奴心底便压不住气,进去和她吵了一场。[ 曹雪芹《红楼梦》]”
墨玉眼底已是冷若冰霜,犀利如刀,冷道:“你怎么说的?”
眠星道:“奴说:“我们姑娘千金之躯,在家里金尊玉贵养得娇滴滴的,叫她做针线?那还养着你们这起子人做什么吃的?我们爷都舍不得姑娘动一针一线,好生将养身体才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指手画脚编派主子来,这就是你们贾府的规矩?且你袭人至今屁都不是,横眉竖眼连个姑娘都没够上,怎的,做了那见不得人的丑事儿就当自己是个主子,对我们姑娘也敢评头论足说长道短了?主子担待你点儿就不知眉眼高低轻狂起来……”顿了顿又低声道:“爷,后面儿的话是奴跟外面儿人学的乡野村话,不堪入耳……”
墨玉却懒懒地笑了,慢条斯理道:“你做得很好,步月,回头把库里的那匹缎子赏了她和遥日做衣服穿。”
步月应了,墨玉又道:“因此底下人才闹起来?”
步月说是。
墨玉道:“既如此,虽冲动了些,却也是为的姑娘,每人赏二两银子,为她们的这份儿心。”正说着,又听府里吵闹喧嚷起来,墨玉叫眠星回去,好生服侍姑娘,不多久贾府丫头来报,说贾政要打死宝玉,府里正闹得没法开交,墨玉去了外面儿叫来红槭细问缘故。
红槭把缘故细细说了,墨玉想起中晌里云见远特特说的□□,冷呵一声,皇家啊,都长着七八个心眼儿,这一打,贾府定是不会再跟随忠顺了。这样想着一面叫步月拿了治棒疮的药送予凤姐儿,并告诉凤姐儿他身上不好,便不去了,免得再冲撞了宝玉。一面又令碧丝去园子里喊遥日回来,说他从外面回来后身上就不好,偏左性儿又不想劳动太医,便叫她回去瞧瞧,做些药膳配些药浴。
凤姐儿此时正在园里,扶着贾母安顿宝玉,见他送了药去,又见药瓶上贴着鹅黄签子便知是上用的,忙递给人替宝玉上了。
而黛玉本打算去怡红院里瞧瞧,又见秦桑来特地叫了遥日出去,定是哥哥身上不大好,便着急要去看视,却被碧丝拦住笑道:“姑娘,天儿热,日头且毒呢,中暑方好些,再热出个什么来,爷心里更难受了。且放心,爷只是在外面儿多喝了几杯酒心里难过,遥日去了,舒散舒散也就好了。”
黛玉却道:“我还是去瞧瞧,前儿就身上不好,不告诉我,还是后来我听下面的丫头们闲话,说因着那事儿,还罚了人,只瞒着我一个?!叫我如何安心?”说着便无声泣泪。
碧丝无错道:“姑娘,快别哭了,爷这算不得什么,泡个药浴睡一觉也就好了,奴恍惚听说为着金钏儿投井,霸占戏子的事儿,宝二爷被打得不轻,姑娘去看看他吧,好歹亲戚一场的情分。”
眠星却道:“碧丝!这些话儿能在姑娘面前混说的?!”
黛玉怔怔坐下道:“什么?金钏儿投井和他有甚关系?不是只为了和个戏子纠缠的事儿?”
眠星轻轻替黛玉拭泪道:“那是碧丝胡说呢,姑娘快别信,换了衣服去看看宝二爷正经。”
黛玉却道:“碧丝姐姐可是听到了什么?”
碧丝讪笑道:“原是我混说的,姑娘……还请饶过我去,被爷知道了,又得罚我。”
黛玉冷笑道:“我知你们素日里只怕哥哥,并不怕我,若你不说清楚了,我这就去和哥哥说你拿外面的混账话也到我面前来说!”
眠星听这话心里有鬼,不禁跪下,她一跪下,屋子里大小丫头们都跪了,黛玉见眠星跪了更是气了,冷道:“合着你们通都知道,单瞒我一个?我要去找哥哥,怎不论大小事儿,说瞒我就瞒我?!”
碧丝忙膝行几步哭道:“姑娘,好姑娘,快别去找爷,奴说了便罢。”拿帕子拭了泪抽噎道:“我们那边儿都知道了,原是那府里传出来的话儿,说是宝二爷那日里调戏金钏儿,欲强未遂,被太太撞见,把金钏儿撵了出去,金钏儿受不住,一时想不开投了井。后儿又说今日忠顺王府里长吏官来,说是宝二爷霸占了他们府里的一个戏子,二老爷听见气急,才把宝二爷狠打了。”
黛玉听了怔然呆住,双眼发直,脸色刷白,冷汗说着鬓角直淌,眠星喊了半晌都没个应儿,已然不行了的模样。唬得眠星又要去回墨玉,一把被黛玉掐住手腕儿不许去。
黛玉低低道:“我没事儿……”
眠星哭道:“姑娘,你怎么样了?心里如何?”
黛玉垂眸不语,怔了半晌忽然道:“你们都去吧,叫遥日也去,眠星,你也出去,我现在不愿看见你们任何人,都出去!”
眠星心里急也无法儿,黛玉俨然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自去了内间,在床上歪着。
眠星只得率众人出去,碧丝带着遥日去了。
墨玉见人回来,问道:“姑娘如何了?”
碧丝把潇湘馆里的情形说了,墨玉垂眸静了半晌,也令众人去了。
晚饭罢,墨玉泡过药浴身上才松快些,就听外面又吵嚷起来,红槭着人来报,说是宝二爷的小厮茗烟带着人在门口闹腾呢,他正在处理,马上就好,请爷安心休息。
墨玉这会无事想瞧瞧这热闹便去了前头,前脚刚走,后脚黛玉便来了,跟着眠星雪雁二人。
黛玉听说茗烟来闹,更是不走了,步月上了茶,尽心服侍着。
坐在屋里,只听前院儿闹得厉害,那茗烟嘴里不干不净说些:“你们林家算个什么东西?!病怏怏一窝儿,原家里死绝了人才投奔了来,吃着府里的用着府里的,现倒好,去忠顺王府里撺掇人来打我们爷!弄死了我们爷对你们林家有什么好处儿?我们爷有个什么,看你们林家姑娘往哪儿塞?!原二爷喜欢也就罢了,偏又出了你这么个短命鬼的克星,不知哪儿跑出来的打秋风的破落户儿也敢骑我们爷头上?!你个小庶子,我弄死你们我!”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轰天作响的声音。
黛玉问道:“今日哥哥是去的忠顺王府?”
步月福了礼柔声回:“姑娘,王府前儿下的帖子叫今日中晌去赴宴,爷今日确是去的忠顺王府。”
黛玉垂眸绞着帕子道:“那长吏官来问人可是哥哥回来之后?”
步月顿了下才道:“应该是的。”
黛玉又发怔了。
步月察其颜,似在疑爷的为人品性,欲要为爷开脱两句,却也不太敢,因着爷的性子,一时牛性儿上来使了这个招儿叫宝二爷吃亏也是有的。且这个事儿,得要爷亲口说,外人来说,原没有的事儿,也像是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