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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病重思情无处可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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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也要跟着去,步月拦下她道:“姑娘才刚□□,回去细琢磨琢磨,奴是个不识大体的,只觉姑娘□□听着,倒像宝二爷是姑娘心尖儿上最最重要的那个人,姑娘在这儿几年,爷在扬州家里常说,不知姑娘吃不吃得惯北省的菜,睡得如何,有没有想家,有没有哭。阖府皆知,姑娘三岁上下来了个癞头和尚,说姑娘不可见外男,见了外男必哭,一哭这毛病便好不了,爷便记在了心里,整日里常想着姑娘在这府里有没有见着那宝二爷,见了是不是真的常哭,哭起来这身子又怎么样了,又常自悔自恨,怎就在姑娘要离家的那月里忽又病得糊涂了,连人都认不清,否则,就算他病死了也断不会叫姑娘小小年纪离了家,受那寄人篱下的苦楚。因此这会跟了来后,时常念叨着,不能他在还叫人欺负了姑娘去。更是把姑娘的大事儿放在心底最重要的地方,偏家里没个商量的人,又不好对我们这些人细说,便常放心里自己琢磨,反静不了心,不得安稳。我们做下人的冷眼瞧着,爷倒是把自己忘到千里以外去了,得了好吃的好玩的定要先给姑娘送来,前儿在宫里得了今上赏的一只食铁兽,偏那兽嘴又凶爪又利,忙不迭吩咐人去寻一只软萌的准备给姑娘,嫡亲的兄弟又能做到什么地步呢?姑娘,您替宝二爷向爷道歉,您和宝二爷亲亲热热一家人,可让我们爷脸上心里怎么过得去呢?”说罢行了一礼也自回去了,黛玉听了那话只怔怔的,被眠星遥日扶回来也只一味发呆不提。
只说墨玉回来后,叫红槭把他放在书桌椅子上,盯着那天青竹叶暗纹笺怔怔发呆,静了半晌,红槭等人也不敢言语,屋子里跟冰雪天似的冷得人心里寒凉。不知想到了什么,墨玉展纸提笔默了首晏几道的《长相思》:“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红槭在一旁见了,往香炉里填了些白檀黑藏香屑轻声道:“爷又在想他?”
白檀黑藏轻轻悠悠袅袅直上。
墨玉怔怔的也不答话,如雪面容悲切凄凉,眼尾泛红,红槭叹了口气低声道:“主子,是我们没用,寻了八年都没找到。”
墨玉看向纸上那首词,嘴里都是苦味儿,强笑道:“原是我偏执了,只记得他穿的衣服上有那青翠的竹叶儿纹,身上隐隐约约似是白檀,其他竟全忘了。”
红槭柔声道:“却也难怪,主子那会儿才多大,且又是昏昏沉沉的,能记着这些已难得了,主子别急,城里已进了不少我们的人,北省其他地方也渐松动了,迟早儿能寻到。”
墨玉原盯着那相思二字正发呆,想着藏在心底的那人,忽听红槭如此说,猛地惊醒道:“你才刚说什么?”
红槭怔愣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才刚的话,墨玉忽道:“城里的密探呢?”
红槭思索片刻道:“近些时日都在的,尤其主子进宫回来后的这一个多月里并未有何异常。”
墨玉内心奇怪却又说不上来,便道:“不对,我们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他们到南省行事尚且要借我们的道儿,我们决意进驻北方却并无阻拦?且小心行事,若能借机钓鱼便很好,若无法,定以保全自身为主,扬州那边怎么说?”
红槭应了声是,又道:“赭山传来消息,仵作口里撬出来的话,老爷确是劳累致死,只是,根儿在劳累二字上。”
墨玉皱眉,抚着腰上的双凤墨玉佩道:“怎么说?”
红槭半跪道:“主子,仵作只说,老爷身体虚弱,内里已被掏空,故稍一劳累便气虚而亡。其余他便不晓得了。赭山听着有疑,特去问了城里各位大夫,大夫都说,若只寻常伤寒,只要用药得当,半旬也尽好了。赭山将当时老爷吃的方儿拿给各人也看了,并无什么。现只不知为何老爷只一伤寒便被掏空了内里。”
墨玉却道:“去信叫扬州府里林管家把老爷生前常吃常用的各色吃食香料物件儿,生前吃的所有药,家中各色摆设草木,再将那方儿上各色药打乱混进去,列成单子交给赭山,令赭山去道儿上找那专治毒药的人家,只要查出是什么致使老爷身子虚弱,定有重金酬谢。”
红槭应了声出去不提。
开门的功夫,那黑竹又偷摸儿跑了进来,迅速爬到墨玉膝盖上,大脑袋拱着墨玉的手。
墨玉伸手挠了挠肉嘟嘟的小下巴笑道:“你又沉了。”
黑竹听了不高兴,拿屁股对着墨玉,不多会儿,又自转过来往墨玉怀里钻。
墨玉抚着黑竹毛茸茸的脊背,心下才稍安稳些,一手抱着黑竹,一手将那写了长相思的竹纹纸笺放进角落的镂空雕竹红木盒里,盒里的纸笺已摞了高高一层,纸张下黄上白,字迹由稚嫩至成熟。
瞧着匣子里的纸,墨玉怔怔想着,八年了啊,竟已八年了……
近些日子,越发觉着这日子难熬了……
却不知那云修远现下如何了?且到底是不是他呢?
这时,步月又掀帘子进了来,见墨玉无事方安下心来,转头叫来绿枝,叫她去园子里传话,说大爷无事,好让姑娘安心。
绿枝去了不提,且说步月进来后奉了盏茶给墨玉,眼见墨玉脸色好了许多便笑道:“爷,奴有些话,即使爷要打要罚,奴也要说。”
墨玉剜了她一眼冷哼道:“你就吃准了我不会罚你?”
步月笑道:“奴不是眠星那孩子,被爷几回冷脸一吓便真以为爷是那等喜怒无常的主子,奴知道,爷的心肠可软着呢。”
墨玉吃了口茶冷笑道:“我自是最冷心冷情的一个。”
步月笑道:“爷的心,奴何尝不知,宝二爷说的那句话儿,奴虽不懂到底是个什么典故,却也知道定是不能对姑娘们说的好话儿,否则爷也不会说要去告诉贾二老爷,可是爷,您待姑娘未免也太严了些。”
墨玉撇头看向窗外不理她。
步月只顾说自己的,“爷,今儿眠星也说了,姑娘醒了后叫了眠星进去梳洗罢了方出来,这不就是姑娘已懂了爷的心的意思?也已顺着爷的意远着宝二爷,该避讳的也尽力避讳了,姑娘和宝二爷一起生活多年,能做到今日这样,已是不易,足以可见爷在姑娘心里的重量。”
墨玉继续看向窗外冉冉芭蕉,并不答言,步月知他听了进去继续道:“我的爷啊,奴只说,老爷在世的时候,若他三天两日地叫我去回话,问您整日里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但凡闻说您和谁谁谁拌了嘴儿有了微词便立刻跑了来擅加指责,您觉着如何?且姑娘渐天儿大了,如何受得了眠星耳报神一样的,有点子什么就来报,闹得您人仰马翻不得安宁,您叫姑娘心里怎么想?姑娘那些话儿,我冷眼瞧着,定是见您大怒,她又不愿做那起子背后嚼人舌根告黑状的小人,一时慌乱,胡乱说说也是有的。”
墨玉抚着食铁兽不言语,步月刚要说话,就听绿萝来报,宝二爷来了。步月见墨玉不语,刚要出去回了,却听墨玉令他进来。
宝玉尚且不知走后的事儿,欢欢喜喜进来了道:“墨玉哥哥,你这儿好自在。”
墨玉温柔笑道:“若喜欢,以后常来便是。”
宝玉笑道:“果真!巴不得常来逛逛,只家里看的严,不常得闲,对了,找你原是有正事儿。”
步月上了茶来,宝玉道了谢又笑道:“原明儿五月初三是薛大哥生日,特约我吃酒,后又遇着冯紫英,故明日又约在冯紫英家。因薛大哥素日里听说过你,满心里想和你结交,却又见你……不大敢,故特央了我来递帖子,好哥哥,你行行好儿,明日好歹来一趟。”
墨玉接了帖,回想起薛蟠上次见到他后淫邪不堪黏腻恶心的眼神,暗里冷笑刚要回绝,忽不知想到了什么,笑道:“既你巴巴儿来了,也不好枉费你辛苦一趟,我定去。”
宝玉听了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忙道:“我这就出去回他,他定喜得跟什么似的。”
墨玉笑着送他出去,转脸皱眉对步月道:“令人去园里传话,说宝二爷被薛蟠叫去了,并不是二老爷叫的他,叫她安心吧。”
步月抿嘴儿笑道:“可不知传给园子里的谁,又叫谁安心?”
墨玉冷哼一声,抱着食铁兽回去不提。
且说黛玉听了墨玉着人进来传的话,应了一声叫眠星封了银子打赏,来人正是碧丝,碧丝笑道:“奴谢姑娘的好意,自家人,用不着如此,姑娘的赏且留给贾薛那起子人便是,姑娘若无回话,奴便回去了。”
黛玉笑道:“谢姐姐,姐姐辛苦了,我这儿并无事,姐姐请回,照顾好哥哥为上。”
碧丝应了回去。
遥日笑道:“姑娘原是最聪明不过的人,今儿怎么也犯了回糊涂?”
黛玉撂下脸道:“怎你也来喧排我?”
眠星却笑道:“妹妹休说,我倒觉得,原是爷的不是,回头跟步月说一说,叫她好好和爷说道说道,我瞧着都不像。”
黛玉转了头,百无聊赖地绞着帕子道:“怎么说?”
眠星笑道:“爷看姑娘也太紧了些,虽说谁家的姑娘到了年纪都会避讳着见外男,可这宝二爷和姑娘原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不同,亲密些原也应当,哪有爷这么个样子的?”
黛玉笑道:“你这个烂了嘴儿的小蹄子,明面儿上说你的爷,暗地里说我呢。”
遥日笑道:“姑娘撕了她的嘴才是,爷也是的,何必如此?本身贾老夫人原就有意……”
眠星突然打断道:“遥日!慎言!”
黛玉闻言哪儿还有不清楚的,合着从她来后住在贾母处至今,一切都是贾母算计好的,要将她和宝玉……
一时,心里说不出个什么滋味儿。
转念又想,哥哥尚且记得叫人传话来以安我的心,宝玉你又如何?
晚饭后,免不得找宝玉问个清楚,却遭了宝玉院儿里丫头们的一通排头,眠星待要上前理论,却被黛玉拦下,她不愿惹口舌是非,后又见宝钗说笑着和宝玉出来,忽觉没甚意思,懒懒地回去。
眠星见此,少不得替她排解排解,说了半日里墨玉幼时闹出的可笑事儿,直至晚间服侍她睡了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