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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和英朦朦胧胧地感觉到有人把她从条凳上解下来,依旧是一边一人地架着,曲曲折折地走了不知多远,将她扔在地上,又是兜头一盆凉水。
      “太后在上,还不快拜!”一个声音不耐烦地指点她,她勉力控制四肢,好歹做出了个五体投地的姿势,以示恭敬。
      堂中清风轻轻拂过,和英这才发现她后背的衣料已经不能蔽体,大半个血肉模糊的后背都露在外头,和英好歹是个女孩,因此觉着分外耻辱,不由把头埋得更低。
      许久,才听到太后轻轻哼了一声:“魏青,你好大的胆子!”
      魏青还好些,虽然也挨了顿板子,但因身子底子不错,又不是第一次受这种刑罚了,所以仍能行动自如,只是被两个宦官一路推过来,听到太后责问,略整了整衣衫便肃然跪地:“太后恕罪。”
      “那王洛儿,你可认识?”
      “奴才认得,奴才曾与王娘娘有过一面之缘。”
      “你承认就好,莫云芝说,那药是王洛儿陷害她的……”
      “娘娘!”魏青向前膝行一步,抬头高呼,声音清亮,“奴才入宫十余载,于细处难免疏忽,但奴才自认对宫中药材出入管制甚严,须臾不敢有误。若说奴才私传禁药,奴才不敢领罪!”
      “你说什么?”太后挑了挑眉毛,似只是没听清一般,神色不辨喜怒。
      “昨天莫娘娘侍寝,奴才方才听说娘娘闺名,药浴所用的药材均有太医验过,药方也详细登记在案。若说奴才勾结王娘娘,奴才更是冤枉!奴才自选女入宫一来便一直多加小心,日日核对药材用量,特别王娘娘几日前造访尚药局,前后三日宫内无人请药,奴才也未曾动过药材。这些奴才都一一记录在册,随时可以奉上。奴才敢用人头担保,绝不会差出一钱,因此奴才惶恐,不敢领这私授药材的大罪!”说罢以头抢地,不再言语。
      “哦?”太后声音虽然上扬,但似乎并没有深究的意思,“宫中唯有尚药局能拿到药材,你说不是从你这流出的,这倒有些蹊跷了。淑妃?”
      “太后娘娘,臣妾斗胆说一句,臣妾看这荷包里头都是什么花啊草的,觉着有些眼熟,说不定她不是从尚药局拿的,而是从御花园里自己摘来的呢?”郭淑妃疑惑地问,话里却透出股肯定来。
      皇后却不打算要她这么快脱身:“这倒是奇了,若她只是自己配的香包,怎的这么惊惶?”
      “那皇后的意思呢?”
      “媳妇方才觉着,王洛儿好像太过沉默了些。”
      听到皇后点名,王洛儿才肃容磕了个头:“娘娘明鉴,娘娘未允奴婢开口,洛儿不敢放肆。”
      “那日洛儿的确去尚药局找过魏公公,因云芝说她心口疼痛,要我替她去尚药局要一些蔘片来,她压在舌下含着即好,洛儿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便走了这一遭。谁知魏公公铁面无私,任洛儿好说歹说,连蔘须都要不到一丝,耽搁了一会,实在无法便回了。回去后见云芝已经没事,奴婢想既然没有要到,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没放在心上,谁知……”说着又磕了个头,“娘娘仁智,望娘娘明鉴!”
      “你胡说!”莫云芝似乎之前也受过刑,说话有气无力,“日前你装作与我交好,还亲绣了个荷包给我,我看你佩了个一式一样的,才敢放在屋里,侍寝前仍觉得不妥,于是丢火盆里烧了,谁知我身上竟又搜出个一模一样的,不是你又是谁?”
      郭淑妃顺势一拍椅子:“看来你的苦头吃得还不够!”话音刚落,早有宫女将准备好的夹棍套在王洛儿脚踝上,一人拉着麻绳一头用力一拉。
      王洛儿应声痛哭,匍匐在地,梨花带雨:“娘娘明鉴,洛儿虽与云芝同住一室,但因妾喜动,云芝喜静,所以平日各有交好的姐妹,并不交心。此事各选女皆知,奴婢不怕与人对峙!云芝喜好各种花类,常从御花园摘了些插在屋里。奴婢知道这不合规矩,但一来事小,二来屋中有花相伴,妾也贪恋其香,所以并不曾阻止,反而帮她隐瞒。关于媚药一事,妾却是万万不知的啊!”
      太后微微一笑:“琉秀宫昨晚走水,走得可真应景。”十二名选女,除却莫云芝侍寝,只有王洛儿一人因藏在金鱼池中获救,却也是去了小半条命去。她也算因祸得福,虽然莫云芝早就指她主谋,昨夜却并未来得及审问她。
      “现如已是今死无对证,你自然爱怎么说都可以!本宫问你,莫云芝说幻药一事是你指使,你究竟认不认?”郭淑妃有些沉不住气了。
      王洛儿继续痛哭:“这如何可能?妾自幼便被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只受了三字经的启蒙便再没继续,平日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莫说是配置幻药了,便是将整本本草纲目放在妾面前,妾也读不懂,认不出啊!”
      “淑妃妹妹似乎不太喜欢让莫云芝说话,反而对王洛儿青眼有加……哎呀,我倒是忘了,淑妃妹妹也是南苑人吧?就算是帮衬同乡,也得占个理儿吧?” 皇后说话的声音虽轻,却是令太后及郭淑妃同时侧目。
      郭淑妃杏眼圆瞪:“本宫行得正坐得直,万岁既然让我代姐姐负责选女一事,出了事情,本宫自然有义务查个水落石出。姐姐若是有什么切实的证据,不妨当着太后娘娘的面摆出来,若是没有,还烦劳姐姐莫要为了捕风捉影的事儿伤了姐妹的和气!”
      郭淑妃是南方人,声音清脆语速又快,一段话好似银珠泄地般一股脑倒出,说得皇后既没面子又不占理,皇后面上神色虽然淡淡的,然而眼神却是陡然转凉。但不待她再开口,太后便已接茬:“行了,审两个选女也要吵!吵得哀家头都疼了……得了得了,两个不都说自己不通医理么?胡太医……”
      须发灰白的胡太医应声上前一步,太后跟身边的公公说了几句,那公公便引着他下去,片刻便引宦奴端了两个托盘上来,上面均摆着一式一样的五种药材。
      “这五种药材哀家虽不知道确切是什么,但哀家知道,这其中除了一种是补药,另外四种都是对人体大大有损的药材。你们俩选一种吃罢,若是你们心中没鬼,选了毒药哀家也能着人给你们救回来,若是你们凑巧都选了补药,那哀家倒要再拷问拷问你们了。”
      “太后娘娘!”皇后低低叫了一声。“此事涉及皇上龙体,须得谨慎行事。”
      “皇后是嫌哀家不够谨慎?”在太后的注视下,皇后竟然不敢再开口,她垂下眼睛,嘴角轻轻抿起。
      和英轻轻吐了口气:太后这是想把事就这么遮过去了。
      若是这是就这么了了,郭淑妃顶多受些口头的责罚,现在的局势不会发生太多的变化,皇后仍旧拿不回掌管后宫的权力,而郭淑妃毕竟只是个妃子,名不正言不顺,太后便会继续大权独揽。
      但若是皇后将两人屈打成招,指说郭淑妃其实是幕后指使,那么这罪名可就大了。郭淑妃失势,皇后自然可借口整顿后宫重新上位,然后,太后安插的各路人马绝对会被皇后踢出宫中,这可不是太后想要看到的。
      和英莫名的想哭,不知这种感情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物伤其类?一国太后,可以用这样荒诞的理由鸩杀两名选女,不问缘由,只看利益。反正在后宫之中,不会有人去探究事情的真相,皇上也不会为了一个用幻药迷惑自己的女人跟自己的生母翻脸。
      一个不懂宫中关系利害的少女可以莫名的被升做七品的女官,她因她的无知而得福,也因她的无知而丧命。两个选女也会马上因为宫中的权力争斗而丧命,而争斗的始作俑者,正好整以暇地坐在上首,双目微垂,神色不忍,满面慈悲。
      慈悲?听魏青说,胡相之乱时,正宫太后与生母皇太后,也就是现今的太后均留在宫中,而当咸宁帝回京时,当时的正宫太后已经患了急病死了。谁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谁也不敢说什么。当初留在皇宫里的宫人们,如今都已经杳无音信,不知生死。
      慈悲?
      慈悲的人,没有能力在皇宫生存。
      大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宫人们有的双眼向地,有的紧紧盯着两位选女,双眼露出些许不忍来。但也仅仅是一丝不忍而已,谁也不会犯傻到去驳斥太后的决定。
      静谧中,远远的一声声“皇上驾到”听得分外清楚,她暗地松了口气,说不定不用看到两条人命横尸当场了。不到片刻,一抹玄色的身影已然进入大殿,在大堂上首坐定,接受众人山呼万岁。
      果不其然,皇上听了皇后轻声转述的来龙去脉后有一丝不悦:“母后,这方法也太儿戏了些吧。”不赞同,看来两选女的命保住了。
      谁知没待太后等人接口,地上跪着的王洛儿猛地直起身来,口呼万岁:“妾王洛儿,愿遵从太后的方法,以证清白!”说着将托盘中的五种药材一把抓起,一股脑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便生生咽了。皇后大惊:“太医!”
      “多谢皇后娘娘关心!”王洛儿不理急趋上前的胡太医,只以头触地,“太后仁慈,王洛儿虽不懂医术,但洛儿大胆,妄自以己度人,想来太后菩萨心肠,必然不愿伤及无辜,所谓毒药补药,只是考校妾等是否问心无愧而已。”
      皇上噢了一声:“胡太医?”
      胡太医为王洛儿匆匆把脉之后慌忙跪地:“太后仁慈,本是如此吩咐臣的,只是臣年事已高,重听愈发严重,方才竟将戚公公的补药听成毒药,之后听了王娘娘的话,又与戚公公核对才知道小臣险些铸下大错。幸得王娘娘吉人天相,五种毒药相混后毒性相克,毒性大减,因此性命并无大碍,只需喝上一贴解毒的汤剂便可。”说完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臣重听竟已到如斯地步,不敢再在宫中任职,还望皇上饶恕臣此次失误,准臣告老还乡。”
      和英受教,当断则断,胡太医不愧为官场老油条。
      皇上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算是准了,然后身影闪动,龙行虎步地走到了王洛儿面前:“你叫王洛儿?”
      王洛儿再拜:“回万岁,正是奴婢。”
      “抬起头来。”
      王洛儿依言抬头,和英叹了口气,她突然想通了自己第一次见到王洛儿时的那种感觉。她就是男人一生中不可缺少的那种女人,纯洁,透明,却又矛盾地带着点神秘的气质,当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一个男人时,他感受到的是一个女人对自己男人全身心的崇拜,同时也要求她的男人对她全心的呵护。——她未必是这样的女人,但她可以轻易地给予男人这样的错觉,所以她不需要太漂亮,但她已经足够倾国倾城。
      皇上果然大为满意,低笑道:“好名字,好长相,独你这眉边的一颗痣生得好,平添万般风流,朕封你为玉美人。——朕在你王上加一颗美人痣,如何?”话到最后,调笑滋味甚浓,和英不知穆皇后和郭淑妃听了作何感想。
      王洛儿,不,玉美人恭敬回答一句:“谢陛下赐名。”便不再言语,皇上低声问:“怎么不说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玉美人也低声回道:“回万岁,玉儿刚刚捡回一条命,又承蒙陛下垂青,这大起大落的,玉儿有些懵了……”说到最后,声音低不可闻,饶是和英跪在王洛儿身后,也只勉强听了个大概,想来也只有皇上才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一番话又是撒娇又是示弱,尽显女人魅力,皇帝当下呵呵大笑,竟直接牵起玉美人的手,走了。
      这事虎头蛇尾,落了个这样的结局,两后一妃统统被忘在脑后,也真够尴尬的。然而三位娘娘却仿佛没事人似的,一句恭送陛下之后,便也各自摆架离去,好似只是一次普通的请安一般。
      宫人们见正主已去,如同得了大赦一般,俱都松了口气,便也都三三两两地散了。独留了莫云芝跪在原地,彷徨四顾,似乎不知该往何处去,该做些什么。
      和英在魏青的帮助下起身,因为跪得久了,眼前发黑,险些栽了个跟头。魏青解下自己的外衫,虽也是残破不全,但好歹还能为她挡一挡风。魏青叹息一声,和英知他心疼,于是抬头回了他一个“我没事”的笑容,魏青却想起九年前,当时他牵着和英沿着红墙外走时,她也是这样笑的,心中被狠狠扎了一下,眼圈蓦地红了。
      他照顾了十四年的宝贝,今天还是受委屈了。
      和英倒是不怎么在意背上的伤,任由魏青半携半抱地将她带回房间,用棉花蘸了药水慢慢将背上粘着的破衣服洗掉,再为她仔细地上药。
      和英趴在床上,又惊又痛地折腾了一夜,此时知道事情已了,神思便有些模糊了,半梦半醒之间,她耳边又响起了符嫣呼痛时的叫嚷:“——莫!说是取悦皇上的!——”
      和英黯然,那时她已没必要撒谎。这么说,莫云芝是知道的,但她知道的到底有多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有时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无知,不知道老虎有多大的杀伤力,才会有旁人看来无法想象的勇气。——她以为那包药是起什么作用的呢?
      这出戏,最大的赢家竟然是王洛儿。她精通药理,心思缜密,处变不惊,又懂得示弱,这样的人,无论是谁扶起她来的,又是谁在琉秀宫放了那一把火,企图置她于死地的,恐怕现在都已经在后悔了吧?
      魏青下手轻柔,似乎还用了些麻药,和英觉着脑筋越转越慢,索性合上双眼,与周公再续前缘。
      梦中,符嫣赤着脚,双目血红地盯着她:“我为什么一定要死?”
      和英吓得手脚冰凉,拼命挣扎却不能惊醒,只得低着眼睛不敢看她,可符嫣仍是不依不饶,冰冷的双手拉住她衣襟,咯咯地问她:“我没做错什么,我已经足够小心了,没有人收买过我,我明明是清白的,我为什么一定要死?”
      和英索性闭上眼睛:“因为这是皇宫!”
      符嫣仔细想了想,继而笑了:“啊,对,这是皇宫,这真是个好理由!”
      她笑着,将冰凉的手指按在和英的脸颊上,喘着粗气,艰难地在她耳边低语:“我等着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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