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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迟故19:程故渊视角的五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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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故渊被系统送到现实世界里后半月有余,这是他第一次回到回到自己北方的家。
在回来后的那场大雪里,程故渊茫然地对闫一阳说出那句话,再后来,他直直地倒在雪地里。
医院里住了十多天,他的手腕最是严重,其次就是膝盖被砸中的伤。
有次护士给他换药,拆开纱布后看着狰狞的伤痕,一直沉默。
等将新的纱布包好后,她看着面前的青年,问:“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狠心呢。”
程故渊闻声抬了下眼。
他看见护士脸上的表情,其中不无可惜。
“它很难再消失了,”护士低声说。
程故渊“嗯”了一声,说:“没事,留着吧。”
这寻不到的疤痕像是他心上骤然缺少的一块,因着这个,他才能在后来冗长的岁月中一直记得——
自己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那段记忆里,应当也有一个极为重要的人。
他出院很早,按理说那么重的伤,起码要住半个月,可他没有。
是谁将他送进医院的,他也已经忘记了。
同样,闫家两兄弟将他送进医院后,在大厅里发了会儿呆,再回过神来时也不记得程故渊这个人了。
与杨震、系统、邢深深有关的所有,他们被彻底抹空。
两个人在大厅里面面相觑了很久,最终老二冒出来一句:“哥,你是哪里不舒服来着?”
闫一阳觉得哪里都没什么问题,顿了很久,问自己弟弟:“我可能是脑子有问题?”
……
开始是他们将程故渊送到医院里来的,后来一直在医院的,也只有程故渊一个人。
离开医院这天,满天弥散着灰雾,是冬日里最常见的阴天。
地上的积雪凝结成霜,在无人经过的地方干净洁白。程故渊去到了那栋烂尾楼。
依旧是废墟一片,他也不知道走到这里是为什么,只是搭车途经跨江大桥时,他发现自己下意识的被这片位置吸引。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在这里了。
真正站在这里的瞬间,他偏头看着西边的天空,入目是整片萧条的天际,比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位置都要宽阔。
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沿着自己和迟域曾走过的路线,一路走过大桥,又到了那条小路上。
小路通往落悲寺,程故渊未曾停歇,站定在寺庙前。
那时候的他忽然很想问一问神佛,他消失不见的记忆里,究竟忘记了谁。
如若不能想起那人,他这一生好像都很难再开心起来了。
曾在上个时空里打过照面的僧人走过来,看出这个年轻人缠绕在眉宇间的愁结,嘴角带着礼貌的笑,问:“施主来到此处,是有所求?”
程故渊思忖片刻,说:“我好像失去了一些记忆。”
“那些记忆对你很重要么?”
他点头,“很重要。”
僧人转头看了一眼,寺庙内尽是来跪拜的人。
这些人行着虔诚的礼,求着最真挚的愿。
“既是忘记了,如何分辨重要。”僧人回过头来,看着程故渊,声音很慢,“施主现在所见之人,皆是有所愿。”
程故渊极轻地蹙了下眉。
“若是很重要,施主便是从未忘记。”
……
回到北方后,家里似乎多了点东西,也可能少了些什么。
这里是他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却有些陌生。
就像是……
这里本应该还有一个人的。
家里关于迟域的一切都被系统清理得干净,本子也不知被收到何处,唯独没有收走那两支白玫瑰。
正巧,两支白玫瑰也落在了程故渊的视线里,不知存在了多久,玫瑰花瓣已经泛黄,茎叶也发皱蜷缩。
这不是他的风格。最起码,鲜花并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程故渊很难形容当下的感觉。
他在这个环境里,心情很是压抑,当看到那两支枯萎的白玫瑰时,心上最隐秘的一处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
让他更加沉闷。
后来他捻着白玫瑰走出家门,将它们扔进了垃圾桶。
他转过身的瞬间,看到了一个陌生又有些奇怪的人。
那个人隔了远远的距离,穿了很薄的衣服,似乎是在看自己。
而他也有些奇怪,就好比那个人的方向并不是自己回家的路,他却选择了走向那边。
越走越近的时刻里,那个人的目光始终看向别处。
于是便这样走过,可是没走几步,程故渊忽地滞住步子,回头看向那个人。
他看见那人也一样转着头看自己,似乎在愣神。
迟疑间,他轻声问出一句话:“你在看我么?”
那人顿了很久才回答,松散的笑在雾白的环境里显出几分落寞,回答道:“没有。”
一个陌生人罢了,程故渊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某个瞬间,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个影子离他很远,又暗沉又令人心慌的环境里,与他遥遥相望。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消失了,不论他怎么拼命回想,都是一丝一毫也不能留住。
他再次回头的瞬间,余光似乎瞥见那人还站在原地,眸光真正落在他身上的时刻,才看到,原来那个人正在往前走。
这次程故渊没有再转身,那个人的身影一步步从他的瞳孔里消失,过了好久,他才怔然回神。
他抬起手,眸光落在空荡的掌心上。
本以为见不到那两支枯萎的白玫瑰后,心里便能好受一点,结果却是愈发严重的空落。
他便又去垃圾桶里将白玫瑰捡了回来。
白玫瑰没有办法四季长存,它的花期有限,最终会枯萎、腐烂。
程故渊将它们放在窗边,亦是他每天睡前、醒来都能看到的位置,一日一日,亲眼见证了它们的衰老。
后来他发现自己很不喜欢别人叫自己的全名。
“程故渊”。
这三个字,不论从谁口中念出来,似乎都差点什么。
从丢掉记忆到现在,他始终安安静静的,没有表现出来任何情绪的波动。
可是再一次有人喊他“程故渊”时,他忽然回了一句:“别叫我这个。”
“这不是你的名字么,那叫你什么?”
叫什么……
程故渊讲不清。
这么久以来,他的生活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什么都没变。
唯一的变动是他从军校毕业,因为手腕上的伤痕,不能再走以前选择的路,成为了一名枪械科研者。
可就是因为什么都没变,就更让他觉得无力。
他明明时刻都不快乐,可他却连不快乐的源头都说不上来;他总觉得身边少了个人,结果连同所有身边的人,以及他自己都不知道少的人究竟是谁;他无数次闪过一个人的影子,倏然间又无踪无影……
“以后叫我的代号吧,”程故渊说。
身边的人匪夷所思,也尊重他的意思,之后再称呼他,便换成了“深渊”。
时间漫长而无趣,模糊的记忆频频出现,没有来由。
有时候是在吃饭时,有时候是一个人走在路上,还有时会出现在他的梦里……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上一秒他还在难过,下一瞬便不知道在难过什么了。
直到有一天,程故渊去找心理医生,将自己梦见的位置在深度催眠中说了出来,醒来后照着医生的描述,开始四处寻找那栋坍塌的大楼。
每一次想起那个模糊的影子时,他会让自己手腕的疤痕反复裂开,靠疼痛来延迟自己的记忆。
他自己有意识,如果不强行去记得,总有一日,他可能连那人的影子都不会再想起来。所以每次都靠痛觉让自己去记忆,平日里就算是不闪过记忆,他也形成了习惯——
让疤痕长新。
只有疤痕长新,他的痛意便蔓延得长久。由此,便能在每次的疼痛中,想起他是要记得那个模糊的身影,要记得那个人的存在。
“若是很重要,便是从未忘记。”
后来程故渊渐渐明白了僧人的话。
他死死抓住每一个回想起的瞬间,带着从心理医生那得来的有迹可循或是零散的信息,只为找到那个人。
当他隐约意识到,可能自己记忆的消失与某些时空有关系时,他的命运轨迹也发生了改变。
本是该远离系统与各个世界的,却因为他的执拗,导致他会一点点接近真相。
这对于他来说,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可偏偏谁也阻拦不了他。
所以他探寻到一些轨迹的时候,被拉入了系统。
……
那是别离后的第五年秋,这些年里他愈发的寡淡,不爱说话,冷锐的目光落在同一批的玩家身上,带着很强的疏离。
当所有人都说了名字后,他才恍然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有人喊自己“程故渊”了。
他随口扯了个假名字,不再多说。
之所以进入系统毫不诧异,是因为他已经无限接近真相了。
如若放任他继续找下去,他会找到杨震,从而找到迟域。之前迟域看到的画面,便会上演。
所以系统将他扯进来,给予他属于玩家的保护,让他直接去和杨震硬碰硬。
至于结局,便是定数了……
*
人们常常期盼的美好祝愿似乎都很仁慈,它会让分离的人重聚,给人们一场圆满。
这大概是因为结局是好的,所以被熟知,被憧憬。
而在这些圆满的同时,人世间也有数不尽的离散。
这些离散很不讲理,让人分开得突然,也再无重聚之日。
程故渊和迟域分开时,也是这样的。
自此程故渊忘得干干净净,不记得他曾进入过一个叫系统的地方,也不记得他也帮助拯救过几个世界里的配角,亦不记得,他曾有过迟域这样一个爱人。他的生活照旧,前路坦途,没有磨难,没有威胁。
迟域会带着所有的记忆走过一个又一个世界,看无数人的悲欢,再也寻不到一场属于自己的圆满。
可偏偏——
程故渊违背记忆的本能,强行去挖开内心深处被湮没的一点,如同手腕的疤痕一样,结痂又出血,刺痛的同时,也让他能始终记得有那样一个人。
即便不记得,也一定有那样一个人。
他在寻迹迟域的同时,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在自己都浑然不觉的时间里,越来越靠近迟域。
迟域自愿被围困在程故渊的命运里,五年的时间,辗转最后那刻一千多次,次次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每次都没有成功,他也意识到,原来并不是真的救不下。
而是他次次要替程故渊承担死亡的命运,却因为五年里程故渊一直在做着违背人生走向的事情,只为寻到自己。
所以那1399个瞬间,是程故渊对他的执拗,是程故渊强行将他留在这人世间的。
既是如此,迟域想,那便总该见一见这人的。
见一见,陪他走一段路,圆了他非要寻找自己这么个“影子”的愿望,在最后一刻,改变结局。
没关系,大不了就是这人再忘记一次。
不记得自己没关系,只要这人不难过便是好的。
……
人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久别重逢。
那是他们与命运作对,与本能相悖,执拗而安静的五年。
借此,他们才能在一场大雨中,等到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