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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迟故18:迟域视角的五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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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的劫难浩浩荡荡,连带着系统内所有的平行时空都在颤。
所有的人感受着震动不止的世界,担心这是突然而来的一次毁灭。
可是很快,一切恢复平静,人潮依旧错杂,长风绕过高楼窄巷。
这里依旧是潮闹的烟火人间。
人们不知道系统的存在,不知道会有那样一个地方,窥探着不同人的人生轨迹,甚至不知道,有时候他们命运的某一个节点也会被别人改变。
系统存在以来,仅仅靠着一人和它绑定在一起的命运,有了数亿个不怎么完善的程序。
这样一个半吊子系统,从现实中扯入了一批玩家,让他们去拯救不同的“配角”。
那次是它的第一次自毁,亦是到后来存在五年之久,仅有的一次大规模毁灭事件。
它本身是从那栋大楼32层实验室里强行抽离出来的一道善意的程序,基于一个人的存在,有了意识。
生有所源头,毁灭自然也有。
而它的毁灭,是因为邢深深。
在当时混乱不堪的环境中,邢深深站在杨震面前,觉得很迷惘。
她怎么也杀不掉杨震。
所以在大楼坍塌之际她没有动,存了必死的念头,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有点累了,要不我们消失吧……”
她说出这句话的那瞬间,系统的自毁才正式生效。
迟域低头看到邢深深皱起的眉头,下一刻,他看到邢深深趋于透明的身体——
她正在一点点消散,与系统的自毁同步。
迟域突然抬手落在了她的肩上,在石块不断炸开的崩裂声和席卷呼啸的风声中,他的嗓音沉稳安静,问邢深深:
“你的跪拜所求,实现了么。”
邢深深摇头,声音空灵,像是压抑着极重的痛苦,“我做不到了。”
“做得到,”迟域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说:“不论有多少个杨震,现在都是在系统内。如果系统真的自毁,躲起来的杨震也会受到波及。”
“什么?”邢深深没能理解。
“让系统自毁。”迟域忽然偏过头看向相隔在风沙之外的程故渊,很短的一瞬又转过头,说:“在系统自毁之前,你将他们带出去。邢深深,你现在所承受的一切痛苦,我替你承担。”
关于邢深深和系统之间的关系,迟域已经断定了。
在邢深深犹豫间,系统和大楼坍塌愈发严重,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迟域看着邢深深的眼睛,重复道:“你说可以。”
邢深深喉咙上像是堵了一万根针,她说不出话来,也难捱到无法呼吸。
最终,她颤抖着嘴唇,断断续续道:“你有把握……杀掉杨震吗?”
迟域朝她点头。
得到迟域的肯定后,邢深深眼里的泪水倏然掉下,她说:“可以。”
……
与系统共情被撕裂分割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迟域却觉得他并不亏。
他没办法带这些人离开这个世界,但是邢深深可以。
所以,一换……
换了好多个,倒是也值得。
愧疚和不舍的心思倒是也有一些,在蔓延全身的疼痛中格外鲜明。
愧疚是对邢深深。
做了交易,邢深深将这些人带离这个世界,他却扯了个谎。
因为他并没有足够的把握能杀掉杨震,算起来,他倒是欠了邢深深些什么。
而不舍,是对那人。
每次都来不及说点什么,他们就要匆匆分离。
远远看向那人的时刻,他以为记忆已经再一次消失。可偏偏,什么记忆都没有的人还是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走过来,对自己说:“我会记得你,一直、一直……”
他含混在风沙中的嗓音破落,眼前全然不能视物,给这人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不难过,你会忘了我。”
那之后的事情他记不大清了,只能确定那人真正从眼前消失。
再后来,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面前的“杨震”。
高楼轰然倒塌,砸落在他们身上的前一刻,他死死掐着杨震的脖子,听见杨震问:“你应该是有别的机会,为什么替邢深深死?”
“除掉你,要一个小姑娘牺牲,太可惜了。”迟域歪头一笑,脸上的血污凸显出几分浪荡的邪性。
轰——
耸入云际的大楼终于倒塌,砖石碎片堆积数里,扬起漫天砂砾。
……
……
半月之余,迟域从混沌的意识里挣扎出来,猛然睁开眼睛。
眼睛在某处盯了很久,迟域眨了下酸涩的眼睛,坐起身,看见熟悉的环境——
往来酒店内,24—9。
他的房间。
“系统?”许久没有开口的嗓音很哑,迟域皱起眉,试探着问道。
系统并没有回应。
迟域艰难地起身,扶着墙缓缓走向房间外面。
一切熟悉的摆设、布局,甚至他房间里那个被换下来的窗户都还靠在对面房间门前……
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系统,”迟域又喊了一声。
这次系统应声了:“我在。”
迟域扶着墙侧顿了很久,有很多话想问,最终却什么都没问。
他闷声走到电梯里,去到99层。
如之前一样,找到一号厅。
他要去见程故渊。
系统的一切都如先前一样,如若不是清晰的记忆和遍是伤痕的身体,迟域兴许会以为那只是一场梦。
他毫不犹豫地去到程故渊的世界里,系统并没有阻拦他。
……
隆冬的寒意凛冽,迟域穿了薄薄一件外套,站在他曾经来过的这里。
眼前是那片小公园,平日里应该会有很多人在这里,许是这些天太冷,算命的没出现,常日聚集在这里的大爷大妈们也没有踪影。
猝不及防的一瞬间,那个熟悉的影子进入他的视野。
远远看去,那人的身影凛冽冰冷,总会给人难以靠近的错觉。
迟域鞋尖轻动一下,刚想要走向那人,眸光又瞬间落在了某处。
那两支被他送出去的白玫瑰,此刻捻在那人手里。
冷清的人拿着热烈的白玫瑰,丢进了垃圾桶。
也是在那一刻,迟域真正地意识到,原来他之前一直都是带有底气的。
那种底气是程故渊给他的,是程故渊一次次忘记他,却又违背记忆的本能去强行记得他。
因为他有这样的底气,所以能莽撞地站在这里。
同样亦是因为这份底气,他在这一刻,彻彻底底明白了——
这次无法抗争,程故渊、是真的忘记他了。
“他不记得你了,”系统说。
迟域“嗯”了一声,良久,他扯出一个笑,“这样也好,不然这么久,他又要很担心了。”
眼看着他又要走向那人,系统阻止道:“迟域,你用自己的生命做代价,破了杨震身上的一层主角光环,没有想过之后吗?”
系统的话意有所指,迟域顿在原地,微微仰头,问:“什么之后?”
“既然杨震依旧存在,他就会继续找你和程故渊,会在某一个时刻将你们除掉。程故渊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你了,如果你现在依旧选择去找他,你们依旧会相爱,但他多么聪明你比我清楚。再次被他发现我的存在,被他知道关于杨震的一切,那之后所发生的后果,你一点也不好奇吗?”
系统这一番话很客观,不等迟域回答,它给迟域看了一个场景——
是与前不久接近的另一场混乱,他扼住杨震的咽喉,逼的他步步后退。
伴随着系统刺耳的警报声,他被一股力量顶开,再然后……
杨震拿出事先藏好的刀朝他袭来,却是程故渊替他挡住了。
系统在毁灭之际会将所有玩家送回原本世界,而程故渊不受保护。
程故渊和杨震一起,深埋于高楼之下,随着系统消失在各个平行时空。
……
在寒风里,迟域一直都在忽略周身的温度,可现在,他觉得冷得彻骨。
画面里的每一幕都真实的可怕,所以在程故渊转头朝他看过来时,迟域压着一股难抒的气,狠狠侧过脸,避开了那人的视线。
冬日里的靡靡烟雾缭绕在他们之间,因为刻意错开了目光,迟域便没看到那人眸光僵滞的时刻。
在程故渊一步步朝这边走来的时候,迟域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骨节发着白。
他在心里告诉了自己无数次:
别转头,别看这人。
他们隔了几米的距离迎面而过,直到这人不带丝毫犹豫地走过自己后,迟域才敢回头看他一眼。
明明只是半个月未见,这人因他而破开的冷锐寡淡,终究还是原封不动展现在他的面前了。
目光贪恋地落在这人背后,迟域看到他左手手腕上的一小圈纱布。因为大半个衣袖遮住了,只留下浅浅一圈。
原来并不是什么都没变,也不是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这人手腕上从此多了一道疤痕。
还有,他们、再也不能相爱了。
“你在看我么,”熟悉的嗓音响起,迟域猛地抬眼,看见这人正偏过头看着自己。
程故渊的眸光里干干净净,没有排拒,亦没有爱意。
迟域在那样的目光里陷了片刻,后随散地扯起嘴角,说:“没有。”
程故渊点点头,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了几步。
迟域压抑着想要上前拥住这人的冲动,在看到程故渊又有回头趋势的一刻移开了视线。
他胸口闷到发疼,强迫自己一步步朝前走,一步步远离身后注视着他的人。
身体的伤和寒冷都没办法牵制迟域,现在远离程故渊的每一步,却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觉得自己有情绪以来最悲伤也不过于此了。
心脏像是被一把钝刀撕磨开,磨出一道又一道的口子,直到血肉翻滚,永不愈合。
*
回到系统内后,迟域发现自己的队友对这件事毫不知情,他们也失去了那部分的记忆,彻底忘记了程故渊这个人。
不过他们依旧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偶尔的时候,会问迟域,他身边那位怎么最近也见不到了。
每次提到这个,迟域原本还算好说话的脸色会倏然冷漠,几次过后,他们也不再问了。
迟域又去过几次99层,做的依旧是越矩的事情,却没再去程故渊的世界里。
他反复去那里确认程故渊的命运轨迹,确定他不会被自己牵扯,不会有生命危险。
反复确定几十次后,迟域再去到99层,发现程故渊的轨迹变了。
原本只要他不接触程故渊,这人便能什么都不记得也不探寻,平安度过一生。
可就在这一次,程故渊的轨迹变成了五年后他会进入系统,在系统内的最后一个世界里,为保护队友付出生命。
那天迟域砸了系统里的不少东西,伴随着毫无威慑力的警报声,他双眼血红,问系统:“你不是说我不靠近他就可以了么!不是你说的么!”
系统警报迭起,在那样嘈杂的环境中,告诉他:“此事无解。”
无解……
迟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不靠近程故渊了,可他还是会被牵扯进来。
靠近是错,不靠近也是错。
冷静下来后,迟域去到了程故渊最后死亡的一瞬间,想要救下他,改变他最终的结局。
却是没能做到。
于是在后来漫长的时间里,昼夜轮转,四季更换,系统内迎来送往一批又一批的人,迟域却留在了这里。
他反复去到程故渊最后的世界里,用不同的方法,一直在失败。
他偶尔也会去到别的世界里,拯救令人意难平的配角。
在第三年的某个世界里,他完成任务要离开时,作为配角弟弟的小胖娃拽住了他。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迟域,”他回答道。
“迟域……迟域……”小胖娃思索了一下,很快喜笑颜开,乐道:“我知道,你的名字出自‘池鱼思故渊’!”
迟域摸了摸他的头,临走前又被他塞过来一面纹身贴。
上面的图案很可爱。
回到酒店后,迟域念着那五个字,撩起眼皮看见系统内的天空——
一片被火燎成的云。
迟域静静地站着,这才意识到,原来已经是彼此不见的第三个年头了。
……
说是彼此不见,其实是他忍住了,从未真正去到程故渊的世界里。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一旦他们见面频繁,相爱必然发生。
可必然发生的相爱会在无形中将这人越推越远。
所以三年的时间里,他去到程故渊的最后一个世界里872次,次次失败,次次亲眼看着程故渊消失在自己眼前。
“迟域思故渊,”迟域念着这五个字,心想,自己这几年,确实可以用它概括了。
他常常想说爱,却很少提到“思念”二字。
要怎么表达思念呢。
他隔着时空的屏幕注视过这人无数次,在那不计其数的最后时刻里频频与这人对视擦肩。
他扮演的始终都是陌生人的角色。
带着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扮演陌生人。甚至连眸光里掩盖不了的深情,都要在程故渊看过来时堪堪避开。
他说不出思念。
思比爱更重。
……
之前的三年难捱,后来的两年亦是漫长。
这五年里迟域没有见过程故渊一次,可他又见过程故渊1399次。
这1399个瞬间,穿过年深月久的五年,在萧条的深秋里,迎来了一场属于两个人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