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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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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秋霜和夏荷一齐告假,春妈妈这等自觉半截身子已经埋入黄土,一心只管老夫人和将军之事的老人家,也注意到了清风楼后新开的半甜居。
开业这日一早,瞧着老夫人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桌上的早膳半点也没下肚,思索半晌终是开口,“赵九娘子在清风楼后开了个点心铺子,听说是今儿开业,老夫人可是要去瞧瞧。”
“瞧什么瞧,净是伤心。”说着便净了手,穿过抱厦来到庭院,望着院中的楠木大树发呆。
春妈妈知老夫人这是在思念老将军,遂陪在身侧,不出言打扰。
好一会儿功夫,老夫人才低下头,“慈幼局那头说定了?小娘子和小郎君可是愿意?现在谁人管着慈幼局?”
“前几个月,圣人指了庆国公府上小娘子来管慈幼局一应事务。昨儿晚间刚来的信儿,说是倘若要领养,在慈幼局登记即可。若是,若是……”
“什么,怎的吞吞吐吐的。往日的利索劲儿哪儿去了。”
“老夫人,要不再想想?去慈幼局登记倒是没什么,可万不能去户部登记,更不能上族谱啊。若是将军往后有了子嗣,这可如何是好?”
春妈妈说到最后,眼角带泪。真的不至于如此啊!
老夫人并未着急回话,而是行到楠木一侧,抬手抚在粗糙破皮的树干上。需二人合抱的树干,老夫人生生绕着走了好几圈。
长长叹气,“那就先去慈幼局登记。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踌躇半个时辰,老夫人终究还是奈不住心中的渴望,以及春妈妈的劝说,上了马车来看看半甜居。可还没到半甜居,远在清风楼就停下了。
清风楼是京都一等一的酒楼,整整三层,一楼大厅宽阔无比,两侧安置桌椅,可供堂食。二楼有二十四节气包厢,装潢各异,各有千秋,三楼中央一个偌大的舞台,胡璇、杂耍、戏曲,成日不断。另有靠着街道的包厢若干,透过雕花大窗,行人车马,船帆高挂,朱楼重檐,尽在眼底。
自嘲一把年纪,鲜少出门的老夫人,在侍者的恭迎中,进了三楼的包厢。此处算不上景致如何,既没有御道,也没有荷塘。透过迎风飘舞的酒旗,隐隐可见不远处的半甜居。
目下半甜居的热闹才过半,五爷方走,沈照影被一众食客围堵在中央,一面记账,一面指挥着夏荷、秋霜打包点心。
少女笑得眉眼弯弯,精气神十足,全然不似在将军府的最后半月。换了个地方,还是又劳累又嘈杂的地方,为何就这样让人开心。
老夫人瞧得双眼泛红。春妈妈瞧得心惊胆战,那几个丫头,到底领的是谁家的月钱。
待半甜居的食客散尽,沈照影同秋霜、夏荷等人闲话,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往往,半点没有在春妈妈跟前的拘谨。
倘若是在自己跟前呢,老夫人不敢再想。
都是那个孽子。
也就现下骂上一两句,待真见着郭长生那个神鬼莫近的脸,这声孽子 ,老夫人也是说不出口的。
低头掩去面上的神情,“回去吧,我累了。”
替秋霜等几个丫头提了好些时候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春妈妈忙不迭伺候着老夫人回府。
这夜,一封厚厚的信,以及三五车绫罗绸缎,稀罕药材,古玩字画,从将军府出发前往漠北。
管家方大亲自驾车带队。临出门,得了老夫人叮嘱:
倘若是遇见将军来问,就将另一封信给他,必然会放行的。
方大捏着怀中的两封信,不知所以然。这是府中又出了甚大事不成,往年老夫人偷偷送往漠北的东西,没有哪一次真的送到了,这次能行??
方大的去向,丝毫不影响府中之人各司其职,各自忙碌。然,方大一走,巧得将老夫人的精气神也带走了似的,第二日便开始有些恹恹的。
合穗县主,郭长生的亲妹妹,郭柔佳听闻阿娘进来胃口不好,挺着近六个月的肚子,亲自上门来探望。
这些时日府中诸事,郭柔佳知晓一些,可仅仅是离了个厨娘而已,如何也不可能影响如此之大才是。
由丫头掺扶着进到老夫人的世安堂,母女两个闲话一番,郭柔佳才问:“母亲,您这是怎么了?”
老夫人只说到无事,不用担心,操心自己的孩子便是,可多年的亲和母子,郭柔佳说什么也要问个明白。
拦不住,加之郭柔佳也知晓她大哥是个什么性子,老夫人和春妈妈遂一左一右将近日发生的事情,说了个彻底。
郭柔佳听罢,扶着肚子,喝了整整三盏茶,换了几口气,“大哥这是在做什么?他这个脾气,小娘子不给吓跑了才怪。他可都已然二十有二,再不娶妻,待到明年,二外甥都能管他叫舅舅了。”
老夫人干笑,“就他那样,小孩儿不得离他三丈远,谁认识他是个舅舅。”
想想也是如此,三人无话。
“莫不是就只能如此?那小娘子可是真的没机会了?”
“什么人小娘子,是你大哥真的没机会了,干人小娘子什么事儿。”
母女二人说话间,春妈妈插空说道:“之前不是坊间传闻,承平郡主心仪将军么?”
郭柔佳大笑,“妈妈别听外头的。郡主也是害怕大哥,就是几个皇子公主,成日一块上学也没见谁喜欢他。郡主每每说起大哥,都是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
春妈妈不好再说,倒是老夫人瞅了瞅外头的烈阳,想着承平郡主是个列性子,没准还真的不怕。
“年轻小娘子最是口是心非,你寻个合适的时候去问问,如何?”
郭柔佳差点惊掉下巴,“母亲,你……你忘了还有漠北的沈家小娘子,今年应当有十六了,可不是正合适。何必舍近求远。”
老夫人和春妈妈登时不说话了。
“为何?沈家小娘子不愿意么?”
大哥就这么臭名昭著么?
春妈妈看着老夫人越发黑如锅底的一张脸,替人道:“老夫人托方大给漠北去信了。”
郭柔佳:这是……这是一下子嚯嚯掉两个!
半甜居,开业第一日是一通哄抢,第二日也是一通哄抢,一连几日如此。沈照影原本打算等各项事务熟悉了,再找个人帮忙。如此一来,也搁置下来。每日上半日招呼食客,下半晌准备明日所用之物,很是妥帖。
这日晚间,沈照影在柜台后盘账,云武打扫,他听着身后不断传来噼噼啪啪的算盘珠子之声,心情颇为烦闷。
二掌柜赚得少,干活多。有些不划算。
“我说沈家小娘子,这几日赚了多少钱,瞧你成日盘账,计数,别是糊弄你云小爷我看不懂账本。”
沈照影正在账本上写字,被云武这么一打岔,本就不怎么会些毛笔字的她,一撇拉出去老远,丑得不忍直视。
“别说话,算错了都从你红利里头扣。”
云武扔了笤帚,周身泛着二劲儿,快步到沈照影跟前,正要说话,却见女子低头不断写写画画,纤细的脖颈,映着四下的烛火,莹亮光洁。更有那碧玉耳坠,在女子反复侧头之间,来回摇曳,好似晃在人心上。
痒痒的,麻麻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云武觉得心口发紧,烦闷,当即拂袖而去。
这沈家小娘子,委实不厚道。他堂堂二掌柜,干的却是打杂的活儿,明儿一定收拾她。
沈照影对此一概不知,见人负气而去,独自一人怀揣账本回去。
云记皮货铺后堂大厅,云阳和钱三娘高座,云墨、云武和沈照影各自于下首落座。
钱三娘笑道:“小娘子是有什么事跟大家说?”
见着云阳亦是冲她点头,沈照影起身,将怀中的账册放到云阳和钱三娘跟前,“云叔,钱婶,这是半甜居的账册,这几日赚了些银子。我说过,一定将您救我的钱,连本带利给赚回来。眼下虽然不多,可也算得上一点,还请您一定要收下。”
钱三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点钱不算什么,我们都没放在心上,你也不要为此累着了。娇滴滴的小娘子,合该好生将养。”说完转头看向云阳,指望他也跟自己一样,说些宽慰的话。
哪料这人已经正正经经看起账本。
才几日的账册,云阳草草就翻了个彻底,凝思片刻,“半甜居不过是个小地方,地皮有限,投入有限,而今你能做成这个模样,很好。”
屋内几人,沈照影最是捉摸不透的便是云阳,眼下得了他的夸奖,她顿时笑得如崖间亭亭玉立的摇曳山茶,美得动人心魄,令人魂不守舍。
云武瞧着,傍晚在半甜居的那股子胸闷之感复又窜了出来,当即横眉冷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瞧着沈照影。
一旁永远默不作声的云墨,习惯性地分神观察着各处之人,待瞧见这一幕,嘴角轻轻上扬。他这个傻弟弟,还是得好生教导才是。
一时女子喜滋滋道:“能得云叔夸赞,我很高兴。既然赚了钱,我打算分三成利送给云叔和钱婶,寥表感谢。当初在榆阳县外,要是没有钱婶,我早就不在了。”
云阳还在点头,钱三娘看不下去,朝着众人一通呵斥,“都是不省心的,赶紧给我回去,你,”瞪着沈照影,“回去好生歇着;你,”转头看着两个儿子,“一个回去温书,一个回去休息;还有你,”看着云阳,“你脑子不好使了,小娘子才赚了几个银子,你也不嫌丢脸。”
云阳继续笑,待钱三娘快忍不住了,方才说道:“不用三成,一成就行。往后若是有别的想法,也可以来找我,我支持你。”
说罢,回头朝暴怒在即的前三娘宠溺笑笑,“她是个好孩子,往后的本事大着呢,且让她放心。”如此,钱三娘也不好再说个什么。
沈照影还想再说个什么,可见着主位上的二人那黏糊糊的眼神,颇为识趣地退了出去。
及至庭院,见着先她一步出来的兄弟两个,聚在一块儿小声嘀咕,她听不见,也不打算上前凑热闹,遂转头去了自己屋子。
余光瞄见女子走远,云墨方开始低声说:“二弟,你可是身子有何不适?为兄方才瞧着你好似脸色不太好?”
云武一个激灵,摸了摸脸,有这么明显,“大哥,你说我这是怎么了,觉得胸口有些闷。”
云墨了然一笑,“二弟,有些事情,看看书就能明白。回头我送你几本?”
“不要不要,我现在可是有正经事的人,半甜居二掌柜,不能念书,不能念书。”
这模样,跟要了他的命一样,云墨恨不得将这个棒槌的脑袋瓢开,看看里头是谁家的豆腐。
真给他丢脸。
就你这怂样,小娘子的孩子都打酱油了,你还没明白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