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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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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午时,春妈妈领着世安堂的春熙和春梅两个丫头,以及三五个颇为壮硕的婆子,浩浩荡荡行到洗剑阁。
此刻沈照影和夏荷几个正在准备摆饭,乌泱泱一群人,每人手中怀中都拿着匣子或是绸缎绢布。沈照影吓得没能握住手中的碗,哐当一声碎成了八瓣。
不及她反应过来,春妈妈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拉着她的手,“可是伤着了,有没有哪里不适,可是方才觉得头晕……”,夏荷和秋霜不用人吩咐,已经收拾碎片了。
问得沈照影一个头两个大,“大中午的,春妈妈来洗剑阁做什么,是老夫人不允么?”
春妈妈将人看了又看,发现没一点异常,放心下来,很是不舍:“九娘子请辞,老夫人痛心疾首,昨夜都没能睡好,今儿一早又起来吩咐给娘子送些东西来。”一面说着,一面观察沈照影的神色,见人越来越小心谨慎,心知半点回旋的余地也无,悻悻然继续道:“都是些不值当的小玩意儿,还望娘子莫要嫌弃。”
沈照影盯着一丝不苟站在廊下的丫头,春熙、春梅二人打头,后头一众都是她泰半不认识的。心中的不安之感更甚,春熙春梅二人可是世安堂的一等丫头。
在老夫人跟前,那就是比亲生闺女差了一点的人,眼下站在洗剑阁屋檐下,娉婷玉立,袅袅多姿,哪里是她一个写了契书的小娘子能享受的。
更不消说美人满脸的恭敬,不知道的,还以为洗剑阁住的是承平郡主呢。
吓得沈照影没了看她们手中之物的心思,神色惶惶问春妈妈,“妈妈,官家今年圣寿几何?”
将军府莫不是打着将她送入宫中伺候的心思吧。
春妈妈脸上的惋惜,突然有些扭曲,不知摆出个什么表情才好,“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说着就要让夏荷去请太医。
沈照影更着急了,连忙说道自己好得很,无需担忧。
春妈妈又是一番打量,见她看起来是真的无恙,温言细语:“官家今年四十有三,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没,没什么。”
这么年轻,她真是没地方哭去。早知道可就不来了。流民也没什么不好的,本朝人丁凋敝,鼓励生产,待流民好得很呢。
后来春妈妈说的话,沈照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整个人浑浑噩噩,想的都是怎么逃离深宅大院,连春妈妈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
一入夜,沈照影好似元神归窍,开始收拾行囊,左右也没几样物件。蹑手蹑脚,还是吵醒了夏荷和秋霜。
二人相携而来,一人拉着沈照影的手,一人摁着她的包裹。夏荷泣道:“九娘这是要悄悄离开我们么?”秋霜双眼通红点头附和。
“我,我哪里是这个意思。只是睡不着就起来收拾了。不管今天还是明天,或是后天,都是要收拾的。”沈照影没甚底气如是说道。
秋霜:“九娘就真的不能留下来么,我瞧着……,”说不下去,她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想的,想跟九娘长长久久这样嬉闹,也知九娘待下去没什么好的。最终努努嘴,闭了口。
眼见秋霜如何不济,夏荷趁人不备将沈照影的包裹从人手中拿出来,“是宋娘子又惹九娘不开心么?禀告春妈妈处置了也行。将军府这样的人家,主子好,事少,钱还多,九娘为何就要走呢?”
沈照影说不出话来,来回看着她们两个,都是念叨将军府的好处,她无法说出心中的猜测。
“我原本就是顶赵八娘子的差事,而今她要回来了,各归各位岂不是应有之理。”
秋霜和夏荷又劝了几回,见沈照影坚定也不好再说个什么。末了说些祝福也就罢了。
回到自己房内的夏荷,坐在铜镜前,握紧拳头起誓:她一定想办法将这事儿给了了,不能白白浪费自己的五两银子。
……
没告诉任何人,也没带昨儿的赏赐,沈照影拎着两个小小的包裹,赶着开府的时辰,第一个出了门。
街道上人潮攒动,店铺林立。胡记早点摊子已经支起来,守摊的夫妇二人,正为客人下锅煮面。热气翻腾,头顶是朝霞漫天,耳畔是逐渐热闹的坊市。
这才是生活。
沈照影笑着上前,招呼老板娘来碗馄饨,多点汤汁多点葱花。老板娘高声应下。
小小的摊子,拢共四个方桌,目下都有了人,沈照影瞅了瞅,行到一书生模样男子跟前,问道可是愿意拼桌。
待少年抬头,但见眉目如画,清俊非凡,沈照影一时看得有些呆住,又见他薄唇微启,“小娘子自便。”晕乎乎坐下,卸了包裹放在身侧,正想跟人道谢,不巧书生已然掏出几个铜板,结账而去。
沈照影楞在当场,几月不出来,京都的百姓都这么,这么待人冷淡么。
一时老板娘端着碗热腾腾的馄饨来到跟前。算不上精致的瓷碗,托着几个圆滚滚的馄饨,骨汤上飘着几粒青葱。馋虫上来管不了是否烫嘴,拿汤匙尝了一口,骨香浓郁,一飘三千里。再尝了一口混沌,皮薄馅厚,肉质细嫩中又添了荠菜丁的清香爽口。老板夫妇也是个行家。
三五下一碗混沌和着汤汁都吃了个干净,沈照影起身付了钱往云记皮货铺走去。
这等时候,又是烈日高照,按理来说一个皮货铺子应当很是冷清才是。然,沈照影还没走到门口,便听见内间欢声笑语,钱三娘的高喊声响彻云霄,直冲九天之外。
沈照影握在门环上的手一抖,怎的比官家大赦天下还要高兴。蹑手蹑脚,试探着往内走去。甫一到庭院,离大厅还有一丈远,就听见钱三娘招呼她,“小娘子回来了,赶紧过来。你瞅瞅谁回来了。”说着,钱三娘将一旁隐在黑暗中的男子推出来。
男子好似有些不耐,却又不得不忍受,像是个货物般被钱三娘展示给沈照影看。
少女差点一个哆嗦,这,这不就是方才在馄饨摊子的书生么。这是怎么回事。
钱三娘快步出来将沈照影迎进去,拉着她的胳膊不停笑道:“你瞧瞧,这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大儿子,叫云墨的。常年在青山书院念书,不在家。小娘子以往也没见过,”侧头凑到沈照影耳侧,压低声音,“小娘子瞧着可好?”
沈照影疯狂摇头,她不傻,她听懂了。
“哎,我知道他这个样子,冷冷清清的,不招小娘子喜欢,所以都二十了还没定亲,小娘子要不往后多处处。瞧着好,我就供上香案,给定下来。”
“钱婶,要不得,要不得。云大哥读书之人,我一个甚也没有的小娘子,如何配得上。钱婶还是等榜下捉婿来得好?”
沈照影在心中默默将云墨的条件一一扒拉,书生前途无量,长得好看招蜂引蝶,再有这清冷不沾庶务的性子。她这样的小娘子属实驾驭不了。
钱三娘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可是嫌弃他冷冰冰的?小娘子莫要担心,往后熟了就好。”再如何慢腾腾二人也到了大厅。
大厅内云阳高座,云武下首宽座朝沈照影挤眉弄眼,而云墨一人直挺挺站着,鹤立鸡群,月下清风。
云墨一直注意着她阿娘和沈照影的举动,将她二人的来回瞧了个明白,待看见自家二弟那乱飞的眉毛,无声笑了。
如此,应当是没他什么事。
这一笑,如暗夜中滑过的流星,短暂却经久不忘。沈照影又晃了晃神。云大哥上辈子是妖精么,这么勾人。
沈照影来迟一步,钱三娘给她重复云墨为何回来。原是他两年前已经是举人,此番回来是为了准备明年春闱。三言两语,直说得沈照影眼冒精光,活生生的高人啊。
只在课本上见过范进中举的她,还未见过如此年轻的举人。当即朝云墨见礼以表尊崇。
难得找回了往日的自在,晚膳是沈照影亲自掌厨。吩咐云武出门采买,她和钱三娘索性关了门,不用招呼本就没几个的客人,闲情逸致在厨房准备团圆饭。
一人一个圆墩,正剖着桂鱼,钱三娘瞅了瞅外头没人,说起了早间未完的话。
“你是觉得哪里不好?是他不多话,还是长得过于冷清了。”
沈照影自己就是一副清冷模样,虽然性子截然相反,如何还能在长相上嫌弃别人,只得含糊道:“钱婶这是作何,等着到时候寻了高门贵女做儿媳不好么。”怎生就盯着她不放呢。
“咱们两个,你别跟我说瞎话,你说说你可是看不上他?”
我的亲娘啊,天上的月亮她怎么有胆子看不上。瞧着钱三娘一错不错地盯着她,桂鱼也不管了,沈照影硬着头皮说道:“云大哥太好了,我这样的,怎么配得上。”
“没志气的家伙,是我往日高看了你。入了一趟将军府,胆子变小了。都不像我在榆阳县外认识的小娘子了。”
说着,一手拎着杀到一半的一条鱼,一面往沈照影跟前靠,“我听云武那小子说了,你是想开铺子,地方都选好了。别是在将军府受了什么气吧?要是受了气,你且等着,咱们现在没什么本事,明年我儿授了官,头一件事就是弹劾他。到时候连本带利给你要回来。”
沈照影捏着菜刀的手一抖,眼眶有些润湿,低下头去,诺诺道:“我没受什么气。他们都对我可好了。钱婶放心就是。我就是觉得将军府一月二两银子的月钱,甚时候才能将当初的救命钱赚回来,所以才回来的。您别多心。”
她的头埋得很低,钱三娘碍于手中的物件,再靠近也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圆润可爱,更有肉嘟嘟的耳垂。常听老人说,这样的是个富贵长相,一辈子平平顺顺,安安康康。
但愿如此吧。
“我当初救你可不是为了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