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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画家(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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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刚才自己因为系统所皱起的眉多么引人误会,明明可以有很多话要说,为那个让人噤声的表情,为这个他曾经参加过的比赛,最后却轻飘飘一句“我知道了”,只让人感觉到冷漠。
然而楚听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要说的,这么多年了他都没管过苏周参赛的事,最多只是跟进着苏周的作画进度,按剧情来说他现在正嫉妒着苏周呢。
不过楚听云觉察到苏周用的是“您”,这让他大为惊讶。一般来说,除了正式场合或者阴阳怪气外,基本不会用到“您”这种敬语来称呼对方。他自认为不至于德高望重至此,倒没想到苏周下意识会用这样生分的称呼自己。
“不需要对我用敬辞,苏周。”楚听云觉得这点还是说清楚为好,“很抱歉我这些年来对这方面的关注不多,不清楚今年美展会偏好怎样的题材,也没办法给你提更多的建议,但我绝不是不希望你参赛。”
“……不过就算我不同意的话,那又怎么样呢?”看着苏周茫然的眼神,楚听云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他不知道为什么苏周会问出这样让人摸不找头脑的话来。在原剧情中,苏周是天生的画家,按部就班的斩落各种奖项的桂冠,绝无询问他的反派舅舅这一场景。
或许是楚听云这些年对苏周太过温和,他选择吸取了这次教训。
“我知道的。”苏周苦笑。
苏周……苏周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太紧张,自己又说不清是对楚听云的仰慕多一点还是敬畏多一点。既然楚听云想让他画画,那他就画画——就算他对油画仍抱有恐惧。他的母亲在他孩提时留下的阴影仍然未被治愈,这本是陈溪明的故事,但命运在分叉点走向了另一条道路,陈溪明冷眼旁观他的挣扎。
甚至于,陈溪明对于自己被楚听云用完就丢的事情仍然心存芥蒂:如果不是他之后又黏回去,想来他与楚听云再无交集。命运真好笑,曾经楚听云手把手在画室教他画蝴蝶,留苏周一人感受这种全世界都死掉了的冷暴力,偏爱让人上.瘾,于是他对苏周的痛苦熟视无睹,甚至因苏周的痛苦而感到快意:毕竟他对苏周也有过好感。
后来苏周走向了油画这条道路,依旧孤独且不快乐,但他却学会了以此来引起楚听云注意;而从小就是世界中心的陈溪明被俩人同时抛弃了,他本什么都有,他本不应该在意,他要骄傲的走开表达对这样过家家的东西不屑一顾——
但他开始感到痛苦。
人类的劣性根本就是得不到就想要,后来陈溪明发现他真的是怎样也得不到,好像只有在苏周旁边,他才能得到楚听云一丝半点的关注。
在苏周学画画的枯燥的日子里,他亲昵的靠近他的“舅舅”,像真正的亲人一样,来刺痛苏周,以此回报苏周带给他的刺痛。日复一日中,他开始对拿着油画当特效药的苏周感到厌烦,可他表面却表现得很积极,因为当苏周失去油画这跟稻草后,会有两个人掉进水里。
他其实看得很清明,却依然沉溺其中,直到他听到了这根稻草发出将要被扯断的声音。
他竟有一瞬间的快慰:真好,现在连你也什么都不是了。
随之而来的是同样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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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同意的话,我就不参加。”
苏周说。
楚听云所有可能的反应在他眼前交叉相容,所有可能的回答混响成一种听不清的轰鸣,像雷劈在久枯的荒地,像惊堂木宣告最后一份判决。
苏周从梦中惊醒。
窗外的夜色还很黑,汗浸湿了他背部的衣物,勾勒出他有些瘦削的背脊,随即无边的疲惫缠绕他的四肢,他闭眼体会他熟悉的朋友,这无边的孤独。
湿润的发丝搭在他的额头,一滴汗液顺着他的下颌线,沿着他的喉结,最后隐没在他前胸宽松的衣物里,慢慢润开了一点痕迹。他闭着眼睛,似笑似哭,这是一副叫他白天的友人绝对认不出来的神情,毫无半分清冷自矜,反而显得有些妖异。
好难过啊,苏周轻叹。
他想放肆的大哭大闹,跟楚听云吵一架,把这些年的无助无望全部剖白给他看,把血淋淋的,跳动的一颗心脏摆在他面前,告诉他,我苏周就一颗心,你想怎么办。他想起最开始楚听云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说他“好乖”,却对努力保持听话的他露出失望的表情;夸他“好看”,却在他经过时避而不见。楚听云以言语予人安慰,却用行为一次又一次将他刺痛,然后对他被扎的满心创口浑然不觉。那段时间,楚听云对他好,他就开始感到害怕:他为之后楚听云的漠视而感到痛苦。
他以为这就最难捱,其实恰恰不是。陈溪明,陈溪明,苏周咀嚼着他唯一好友的名字,只觉得喉头一片甜腥。他但愿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陈溪明,至多俩人点头之交,没有互相拜访,没有一起学绘画,只要陌路而已。再至多自己暗恨他,却也仅此而已,他这些年一直以来做的很好。
他又想起西方的一位神明:你有的,他送你越多,你没有的,他就越要夺过来——于是陈溪明连他唯一的亲人都拿走了。
楚听云为他做过决定,但却不愿意承担责任,或许是因为苏周他那见不了光的身份,或许只是因为楚听云是天生的独行者:他没有娶妻生子,不愿自己叫他舅舅,也没有什么至交好友。他从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山,从一个城前往另一个城,画一个又一个人,这么多年来,好像只有他没有变过。
楚听云不愿承担自己的责任,但他轻念这个被楚听云拒绝的称呼,为这一丝无法更改的联系而稍感安慰。他曾为楚听云可能会娶妻生子感到无比恐慌,日夜难眠,但随着他渐渐长大,他开始感到一种下定决心的心安。
楚听云不愿承担自己的责任,但苏周知道,自己已经本能的走在楚听云的决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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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的闹剧草草结束,楚听云拒绝思考后续。
苏周安然的答应了,但却带着种为了答应而答应的简洁与沉默。整场谈话中陈溪明显得异样的安静,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他们。
楚听云一直在有意识的避免对他人的关注,自我得仿佛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的语言包只有那么一套,不因熟识度而更新,温和且官方,带着与人格格不入的疏离。一来他本就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不必强作联系;二来他并未放松对主角具有的光环的警惕,特别是在剧情开始之后,无时无刻不在审视着自己的内心。
这造成了他的一种钝感,他曾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得很好,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剧情可能或许大概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他开始把视线放在苏周身上,这仍是个很大胆的决定,但系统依然沉默。观察了一段时间,楚听云有些震惊的发现,主角好像有点黑泥?
苏周本来的人设应该是在阴影中亮起的一盏夜灯,不刺眼,但依然明亮。但苏周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画,却带种椎心泣血的深沉。他依然敏感,饱含人文关怀,却少了一种向好的信念。
他自觉自己没有造成苏周多大的童年阴影,充其量只是漠不关心,不对他好,也不对他坏,却没想到苏周却在绘画的路线上有些偏离,这走向鸡汤得让他颇为惊诧。
一个意料之中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思考。
“渠清?”
“我为今天在小红楼的事情感到抱歉。”
陈渠清直奔主题:“经理误会了一些事情,我正在处理,会给你一个交代。”
他今天听见陈溪明带一众人破门而入的时候,脑仁就开始发痛。当初带楚听云去小红楼的时候,却没有想过陈溪明这一茬,更没想到两人会在这么尴尬的情况下相遇。
“这个我并不在意。”楚听云说,“事实上,这个系列的画我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