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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画家(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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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苏录在全国美展中横空出世,不少人都预言到之后的十年乃至三十年是苏录的时代,最不济苏录永远在油画领域中对顶上桂冠有一争之力。没有人想到他会宛如流星划过天空一样,璀璨片刻,却从此销声匿迹。
七年后,苏周想参加美展,没有人意识到,又一颗冉冉巨星正在升起——并且是一颗恒星,可以持续发亮。
楚听云和系统同时意识到了世界主线的转动,以苏周为中心的故事步入了正规,这意味着楚听云的悠闲生活可以到头了。
虽然苏周没这个意思,但这句话在知情人的心中莫名有几分下通牒的意味。这么多年来,系统一遇到苏周就当机的bug还没好过,楚听云无意刺激它,于是对此番话表现得冷淡。
在苏周二人来看,楚听云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继续用笔刷在画布上涂抹起来,连视线都没从眼前的画布移开过。没了笑意,也没了他直视别人时那种温和、认真的眼神,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刻意的无视与疏离,仿佛他们对他而言可有可无一样。
不仅是苏周,连陈溪明都没有想到他的回答这样随意。楚听云一向待人温和,稍微冷淡一点都让被惯坏的人受不了。但被他惯坏的人至少不包括苏周,他只是轻轻捏了一下手指,咽下了满心的苦涩。
或许他只是在画画,自己不应该在这时打扰他。苏周低头不语,不敢去做过多的假设,或许,或许存在那样一种可能:苏周与他的画,对楚听云来说本身就并非值得关注的一件事。
但陈溪明看得清楚,至少对于楚听云而言,苏周在绘画上具有特殊的意义。毕竟苏周走上绘画这条道路,可是楚听云拿自己当做诱饵,不辞辛苦的教导了他一个月,后面又搭上了大半年的时间才达成的。
陈溪明看了一眼陷入自己世界的楚听云,想寻回一点当初的气愤,却又在这一眼中消散了,最后只能哑然笑了一下,也凑过去看他的画。
当初可没把陈家的小霸王气坏了,他打小就鬼精的,知道苏周苏录这对舅甥之间有点古怪,最后在楚听云过河拆桥后意识到,楚听云本就是想让苏周学绘画,他只是一个借口。后来苏周在另一个老师的教导下开始真正走上绘画一途,而陈溪明选择就此止损。
他那时就明白,在绘画方面,他是争不过苏周的,无论是在成就上还是楚听云心中。他也无意找别的老师继续学下去,自取其辱,于是此时也只能就着那不知道多少年前的理论知识,装模作样的凑近看楚听云的画。
模特小姐早就穿好了衣服,有些无措的站在一边,却在旁边三人那无法融进去的氛围中放松了心神。如果她学过绘画的话,会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构图:中间的画师将所有注意力投放到面前画布中,他背脊舒展,带着一种沉浸于自己世界的淡然自若;左边的清冷少年失神的看着前方,或许是在看画,或许是在看画师修长的手指,或许什么样没看,只是单纯的在画师旁边发呆;右边的少年带着无奈的笑,他微微弯下腰,和画师处于一个很微妙的距离,这让画师几乎被笼罩在他的怀里,只是没人察觉到。
模特小姐轻轻整理了一下衣服,这点细微的移动好像被画师察觉了,他轻声发出了一个音节,抬头看向模特小姐。
“我真是画糊涂了,不好意思。”楚听云露出了一个歉疚的微笑。未曾死去的礼貌突然攻击了他,虽然场景依然不太对,但还是先道歉为好,不过,这幅画算是完了。
楚听云预感到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画的最后一幅画,但却没有更多的用心,连结束也显得草草。唯一值得称赞的,是画中裸.女那种拘谨又坦然,成熟却羞涩的矛盾感,以及一种美而不自知单纯。
“你的画完成了。”他最后再看了一眼这幅画,然后遵循着惯例:“可以拿走了,如果不满意,怎样处理我都是没意见的。”
陈溪明十分自然的站直了身体,苏周也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他看着那副显得过于“清纯”的画,轻声说:“真好看。”
是真的很美,宛若维也纳那种不带欲的美,确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景中诞生的,让苏周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又想到了第一次看见《支》所收到的震撼。但这只占据了他思维的一瞬,事实上,苏周一刻也等不了了:“我准备参加今年的美展。”
他将刚才楚听云可能没有听见的话又重复一遍,满心期待的静静看着楚听云,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偏执和倔强。
苏周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回应,总归是想要多一点注意。他实在是太久没有和楚听云说话了,离得越近,越知道对方是一朵抓不住的云,绘画好像是他们俩唯一的交集。敏感的内心造就了苏周极端高傲的自尊心,但他还是想得到楚听云的肯定。
夸夸我吧,他在心里乞求。
苏周看着楚听云,楚听云看着模特小姐,只有模特小姐看到了陈溪明轻微地露出了有些厌烦的表情。
又是这样。陈溪明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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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特小姐急忙走出了房门,连带着自己的画,把场地留个气氛诡异的那三个人,但她没想到是还有一个人守在门口。他介于青年与成年之间,四只修长,充满力量,像一只在暗中吞吃一切想要长大的猎豹。头发修剪得过分短,露出了冷硬的眉眼和完美下颌线。
钟红将目光投向有点吃惊的模特小姐。
与和凌越相处时带着点年轻的张扬不同,他此时有种超脱年龄的内敛,像条表面平静内地汹涌的暗河。他第一瞬间注意到模特小姐手中的画,虽不甚明白前因后果,但大概揣测出了里面人的态度,于是将目光移向别处,继续等待。
苏录。钟红想,毕竟时间久远,凌越不一定了解,钟红耶无意过多解释。但他心里清楚,苏录,苏家主脉的最后一根残枝,亲眼见证了苏家崩溃,也是钟红叔叔,钟旭开“功绩”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钟家现在的大半辉煌,都是把苏家的钢筋铁骨咀嚼得七零八落,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
那么苏周呢?苏周又是谁?在对钟旭开的指控中,他又会是多锋利的一把剑?
钟红感觉到了自己慢慢加快的心跳,但他依然沉稳。他这时候意识到自己又一些冒进:先不论陈溪明也在里面,这里也不是个谈话的好场合,他不能在明面上和苏家人有任何联系。
钟红紧紧握了一下拳,吐出一口浊气,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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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人内心百转千回,屋内也不遑多让,甚至到了一丝古怪的地步。
“系统,如果我没听错的话,刚才苏周好像说过了这句话?”楚听云沉吟片刻后问道,“我之前怎么回答来着的?”
“你‘嗯’了一下。”
“这样的回答他并不满意。”楚听云斟酌道:“或许我太敷衍了。”
“或许他希望你像狗一样奉承他。”系统冷笑。
楚听云皱起了眉头,知道系统又开始当机,口不择言。虽然他没有表现得那么在意,但依旧忍不住刺了它一下:“你又在乱说话了,系统。”
“……”
“……”
系统当然知道,自己坏了。
如果它是人形的话,或许已经面色惨白,抖如糠筛。可惜系统什么也不是,只能做到沉默,连自我谴责和痛苦都显得那么廉价。
“也怪我,或许我不应该在你面前提主角的。”楚听云又轻轻地退了一步,他实在很懂交往的艺术,但系统想要的绝对不是他的退让。系统想解释,但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楚听云其实一点都不在意,他对系统的期待很少,或者说他对他人的期待都很少。当初系统怕他一个人游历过于孤独,于是叽叽喳喳找话题的时候,甚至能得到楚听云一句“可爱”的评价。当年那么活泼的陈溪明,如今也成为了一只笑得不动声色的狐狸。只有系统和它的语言包没变,实在很让楚听云感到宽慰。
你看,连主角都变得得寸进尺起来,起码在最开始的时候,他都不敢主动和楚听云说话,更何况把一句话说两边。
“我知道了。”
楚听云最后温和的应答道,可能因为长时间作画,他显得有些疲惫,眼眸半遮,显得有些心灰意冷。
苏周全身血液都凝固起来。
“您……是不是不希望我参加美展?”
苏周不知道自己在说点什么,拜托,看着我吧,像带我回家时一样,像最初夸我时一样,像第一次教我画画时一样。
他那时还太年轻,不懂未来反复回忆的无望。
楚听云诧异的停止了手上收拾的东西,如苏周所愿的看向他,这让苏周感到了一瞬心安,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血色。
“怎么会?”他说,“我只是想,你成年了,这是你自己的道路,我不便过多的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