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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井中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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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井口将桑希为彻底吞没后,她再也维持不住那麻木之色,脸上的肌肉疼得挤在一团,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你骗人!”桑希为哭着指责道。
什么叫不会有大碍?!她这辈子连带上辈子都没有受过这样的痛楚!
她感觉自己与井壁接触的四肢都痛得厉害,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那顺手摸过来的红绳绕在她身上,更如一条火蛇般烧灼着她的身体。
若非井底看不清深浅,她须得张开四肢撑着身体往下挪,她恨不得不管不顾地蜷成一团!
“阿希,还不快些下去?有人要过来了。”那声音只道。
桑希为也听出小院中的吵杂声渐歇,那院中混乱好似已近尾声,同时还有数个脚步声靠近。她只得暂时忍下声讨那声音的冲动,咬着唇往井下挪去。
那井中乃阴气荟聚之地,越往下行,阴气越盛,刻画在井壁上的符咒越繁杂。
看上去短短数米的距离,桑希为却觉得自己挪了大抵有好几个时辰之久,真真是度秒如年!
待到自己的四肢痛得已经麻木之后,她终于下到了井底。
将绕在身上的红绳丢开,她看着周围呈现人工斧凿痕迹的洞穴,有些发懵。
暗红的树根从洞穴顶端延伸下来,深深扎进泥土之中。井底看着并无甚出奇,只脚底踩着的泥土微微有些湿润蓬松。
不远处,竟还有一方不知深浅的寒潭。桑希为站在寒潭边上就觉寒气逼人,原本因接触符咒似火烧一般的四肢更有如敷了冰块一般沁凉。
“这红绳该怎么处理?”桑希为很想把那根绳子拿上以备不时之需,但却又实在怕了方才那钻心的烧灼之痛。
“将它浸在水中。”那声音道,“井中阴气的来源便是这寒潭。那红绳本作抽取阴气之用,但若阴气过剩,红绳自然会失了效用。”
行吧。
桑希为心知没有那么多时间让她婆妈下去,一狠心将手塞进嘴里以防自己痛得叫出声,另一手迅速捡起那红绳浸在水中。
烧灼的痛楚将将传递到她的脑海中,冰寒的刺痛又涌了上来。冰火两重天之下,桑希为死死咬着指节。待到那烧灼之感彻底褪去,她才将红绳迅速绕在臂膀上收起。
“接下来怎么办?槐树吸取阴气靠的是这树根吧?可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里磨树根,柖村之人不会放任我在这里久待。就算我拿精铁箭头磨断几条树根,对这颗槐树来说也没什么损伤。”
桑希为强忍着不适咽下嘴里的血气,将那只被咬出一圈齿痕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下水。”那声音道,“这方聚阴之地有斧凿痕迹,非天然形成。想法子破了它的阴气流转,那槐树根系自然不足为惧。”
“……”
桑希为面皮抽了抽……刚从火海里走了一遭,如今又要入一趟冰窟……她算是知道冰火两重天是什么感受了。
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为了自己的小命,她硬着头皮也得上。
深吸一口气后,不给自己反应的时间,她便一头往水里栽去。
潭水寒凉,整个人在迅速失温,忍着浑身针刺般的疼痛,她循着声音的指引往深潭内游去。
明明该是一片黑暗,可潭水中却隐约有微光闪烁。初时,桑希为还以为是自己因着疼痛过度产生的幻觉,但当她的指尖触及到那微光时,细微的被缠绕的感觉传递到脑海。
她后知后觉地将手伸到眼前,借着那点微光,她看到指尖被几近透明的细丝缠绕,身上也悄然挂上了许多细丝。
若是她被这些细丝缠在水底……她心下一凛,对谭底更深处在一片微光之中隐约浮现的黑影愈发忌惮。
“这是珠光草,长于聚阴之地,会绞杀周围靠近的一切活物。”
桑希为顿时觉得自己已成了那待宰的羔羊,可脑海中的声音并未示警,她疑惑道:“可是它们好像没有对我出手?”
那声音解释道:“珠光草并无神智,它们绞杀活物靠的是活物身上那点阳气指引。你胳膊上那条红绳已吸足了阴气,加之我又将你的灵魂护住。如今的你在它们的感知中,只是具阴气浓重的尸体而已。”
行吧。桑希为一时间对自己被迫成了具尸体不知该作何感想。
水中闭气时间有限,知晓自己的小命无碍后,她继续往更深处游去。
越往深处游去,那微光渐明,从一颗一颗的散落的星光逐渐连成一条发着微光的飘带。飘带柔柔地顺着水波荡漾,若非这其中隐含着森然杀机,桑希为说不定还得赞一声有星河倒转之美。
那片阴影的全貌逐渐展现在桑希为面前。
“为什么水里会有一副棺材?!”桑希为无法理解。
“男主阳,女主阴。将男人炼成仙仆须得入棺活埋,借地气之利,敛其残阳。那么将女人炼成仙仆……阿希,你猜猜她会被埋在哪里?”平铺直叙的声音硬是让桑希为心口发凉。
“她会被活着钉入棺材……然后将棺材沉入深潭……用阴气充裕的潭水蕴养?”桑希为猜测道。
“不错。这聚阴之地最主要的效用便是蕴养这副棺材。如今看来,那将阴气渡给槐树的法子只是替命而已。”那声音虽稚嫩,此时却明显透出几分厌恶的情绪,“这蕴养仙仆之人胃口不小。此仙仆一旦出世,必遭天谴,那槐树并这柖村中人便是他准备好的挡箭牌。”
桑希为听得云里雾里:“槐树替命是因为那树吸收了这里的阴气,但邵村的人又该怎么说?”
“祠堂。”那声音简短道,“一村祠堂供奉先祖排位,乃气机交汇之地。这柖村中人一叩一拜之间,便将自身气运与这座祠堂相牵。届时天谴之下,这满村但凡与祠堂牵扯之人都逃不过。”
“我该怎么做?”桑希为看着水底的棺材有些发愁。
这么大一副棺材,她决然没有气力将其拖走,也无法将其破坏。照她的想法,若能挪走这副棺材最好,没了这副棺材吸收这潭水中的阴气,那槐树决然承受不住阴气外扩。
位于槐树八方的那镇压阴气的灯笼自然也会熄灭。阴气外散,将柖村全数笼罩,若能让村民也陷入鬼打墙之中,她便有了逃跑的机会。
“我先前想不通为何请仙师偏偏要等七月十五。”那声音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
“是因为这具棺材?”桑希为敏锐道。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幕后之人所图不小,竟想接引一丝自鬼界溢散的精纯阴气,入这仙仆之躯。想来你们这些孩童便是为此事准备的。”
“……我没听懂。”明明自己识文断字,但桑希为却觉得自己此时像个文盲。每个字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却又不解其意。
听上去,炮制这具仙仆需要等七月十五鬼门洞开,可这跟他们这群孩童又有何关系?
那声音道:“孩童的怨气最是纯粹。你们身体里的蛊虫不少,届时催动蛊虫,令其慢慢将你们体内的气血吸干。敲骨吸髓之痛最易生怨,怨气汇集之下,鬼门自然会被牵引至此。”
“借着你们这群怨魂入鬼门之际,以你们体内吸足了精血的蛊虫为祭,截取一丝精纯阴气祭炼仙仆,真是好算计啊!”
桑希为听得浑身都别扭,只觉自己的灵魂、身体、血液都成了被明码标价的货物。明明自己还活着,却已经被那仙师算计得干干净净。
“感觉自己就像待宰的猪罗。”桑希为干巴巴道。
“阿希,不必妄自菲薄。”那声音轻笑一声,“你现在采些珠光草,这珠光草日日浸染在如此精纯的阴气之中,最是柔韧。用它将那棺材上的钉子往外拔出寸许,届时这仙仆提前吸饱了阴气出世,无鬼门怨气锻体,天机未掩,此处自会生出一番动荡。”
桑希为悟了。
自己还是目光不够长远,只想着逃跑,大佬一出口就是要把整个柖村都掀了的节奏。
小心地浮上水面换了口气,桑希为信心满满地潜下水开始割珠光草。可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割断了那么一小撮……
无法,她只得挑着那长得最长的珠光草径直绕在那棺材上钉了一半的铁钉上面。
“钉子钉一半有什么讲究吗?莫非这也是控制仙仆吸取阴气的手段?”桑希为一脚蹬着棺材,另一手使了劲往外扯道。
饶是自己臂膀上绕了一圈红绳,那细韧的珠光草也有些卡着红绳的间隙勒得她皮肉生疼。
“此乃子孙钉,以子孙气运镇压仙仆怨气。钉上一半是算好了这仙仆会在七月十五出世,那半截气运恰好在那日消散。你如今将这钉子往外拔了寸许,子孙气运渐渐松动,也就镇压不住这仙仆了。”
就在桑希为将钉子拔出寸许之后,那棺材猛然震动起来,一圈水波向四周爆开。缠在钉子上的珠光草被那水波刷过,竟齐齐断裂!
桑希为忙抓了一团向外飘去的断草,两手护在胸前,被水波重重一击向着斜上方飞去。她强忍着疼痛游出水面,撑着一股气力爬出水潭,随后便整个人摊在水潭边上再未动弹。
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下意识颤抖着的双臂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桑希为浑身都痛得麻木,如今双臂再受了一重伤,也无甚感觉,只是连挪动都艰难的现状让她明了方才那攻击的凶险。
“阿希,是我之过。我未曾料到那仙仆的戾气竟如此之重。”脑海中的声音懊恼道。
桑希为虚弱地摇了摇头,又想起自己的动作他看不到,遂在脑海中有气无力道:“不,跟你没关系。钉子是我拔的,也合该我受伤,是我对那棺材没有警惕之心,拔了之后未曾迅速逃跑。”
桑希为渐渐积了些气力,将手中那团断草藏进衣袖,摆着手道:“我还得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方才那水波能生生将珠光草切断,若非你出手救我,我如今恐怕已经死了。”
她不会听错的,在水波袭来的前一瞬,有一声恍若脆玻璃裂开的细微声响。肯定有什么东西阻了那水波的去势,否则她这双手连带上半身都会被一分为二!
更何况,桑希为心知,那声音十分不凡。
在他理解中的并无大碍,都能让自己在火海冰潭中走一遭,他能注意到那袭来的水波并出手阻拦,已十分不易。
恐怕在他眼里,那水波大抵也只是清风拂面之流的存在!寻常人谁会将一阵清风看在眼里呢?
“如今我们该怎么办?”桑希为调整好心态,继续问道。
难得从那厢房内走脱,如今已坏了那祭炼仙仆的仪式,桑希为还想再给那未曾蒙面的仙师和柖村诸人捣些乱子。
“来不及了。”那声音道,“已经有人来寻你了。”
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一阵脚步声,在空荡的洞穴中越发清晰。
“那妮子究竟跑到哪去了?!”不耐烦的粗鲁声音响起,“害得老子大半夜的还得到处找她!真是晦气!”
说着又是一阵石子撞到岩壁的声音,十足地显出了那声音的暴躁情绪。
桑希为只觉得耳熟,思虑片刻,她陡然想起那声音正是桑希为曾见过的大头!
真是……冤家路窄!
“不,来得及。”桑希为忽然笑开了,“射到我阿爹身上的箭矢说不定就有他的一支,我得好好谢谢他才行。”
说着她将那团珠光草细细缠在另一条手臂上,又整个人重新浸入寒潭中,直到声音渐近,火光隐现,才挣扎着从寒潭中爬出半身,气若游丝道:“救……救命……”
“什么人?!”那声音陡然警觉起来,火把也往身前一扫。
桑希为被那火光晃得眼前一花,下意识便抬手一挡。
待到自己被人粗鲁地提起来时,才顺势抱住那手臂,作惊惶状缩成一团。
“你这臭丫头!”火把被大头随意插在地上,空出的手扬起便要落在桑希为脸上。
桑希为将头一缩,整个人往后倒去,颤声道:“别打我!我不想掉进水里!”
“嗯?”预备落在她脸上的手掌转了个方向,揪着她的头发将其提到跟前,大头后知后觉才发现桑希为浑身湿透,明显是刚从水里爬出来的。
思及自家大哥千叮万嘱切勿靠近潭水,大头觑着这妮子都能从水里爬出来,想必自己沾沾这水也无大碍,遂卡着桑希为的脖颈就蹲到水边,将她往水底一按。
桑希为双手乱抓,显出一副溺水之人拼命挣扎的模样,缠在臂上的珠光草悄然四散,铺满大头的脚底,又借着被提起来换气的功夫,手腕搭在那大头的胳膊上。
“咳……咳……”为求逼真,桑希为还真迫使自己喝了几口潭水,此时更将七分咳意表现出了十分模样。
反复数次之后,大头见桑希为彻底失了挣扎的力道,这才将她提到面前,恶声恶气道:“臭丫头,被关在这里还不甘休,天天竟还想着逃跑,真是不识好歹!”
看来这大头就是其中监视他们的人。
桑希为抬手试图掰开卡着她脖颈的手腕,艰声道:“我记得你,你叫大头。”
大头神色变幻,往旁边啐了一口:“瞧着是个傻子,原来竟还有点脑子。”
桑希为虚弱地笑笑:“那天是你带头哄抢我家的家当。”
“不错,你待如何?”说着大头便讥讽道,“我不仅抢了你家的家当,我还杀了你父母。怎么?你要找我报仇?”
“那天你们抢东西之时,你们领头的人和那牵马的石头说起过你。”说着桑希为看着他慢慢道,“你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