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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狐九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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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发觉自己修为十不存一,脑海中混混沌沌的印象虽不明晰,但也知晓是一个女声勾引它贸然朝其借取人气,如今自己这副几乎要褪回山野狐狸的形躯显然是仪式失败的后果。
它的道途断了!
又见狐宅中遍寻那毁它道途的小仙长不见,十里桃林还存着被人一路闯出去的痕迹,山野间的走兽也曾见过一个女娃往郦县方向行去……
诸多现状之下,它哪里还不知道桑希为是刻意灌醉了它,断它道途,好从狐宅中走脱?!
盛怒之下,它昼夜兼程,硬是以身体里的那点灵气做底,一夜之内便循着气味找上了桑希为。
“小仙长,你的能耐实在不小!”它蹲在窗沿之上,看着炕床上酣睡的桑希为,扣着窗扉阴恻恻道。
桑希为正作着苦哈哈地跟郎中学习人体经脉的梦,她每认错一个经脉,身上便被郎中在对应位置拿针扎一道,刺骨的寒意透过那细针渗进她的内腑,直令她打了个哆嗦。
然后她就醒了,被狐九的杀意激得瞬间翻身而起。
乍一见着眼前这只皮毛凌乱黯淡的狐狸,她还有些认不出来。但闻到它身上隐约散发的酒气后,她便了悟,这是被她灌醉了的狐九。
“九兄,你终于醒啦?”她一手紧紧捏住被褥下的竹棒,一手撑炕,不着痕迹地离狐九远了些。
“枉我好意在狐宅招待于你,却不想一翻心意尽数白费!”狐九恨道,“你这小仙长好歹毒的心思!不仅想着从狐宅中走脱,竟还毁我道途!”
“我说了,我不愿意去。”桑希为见它这副凶相也不打怵,只神色平平道,“我念在九兄费心费力招待我的份上,这才没杀了你们这四只妖狐。如此说来,九兄反而该谢我才是!”
“呸!小妖怎担得起这一句‘九兄’!”狐九往身旁啐了一口,瞬间向着桑希为一口咬来,欲要咬断她的咽喉。
同时,它在张嘴的瞬间,还有一团粉色烟雾自它喉间涌出,直直朝桑希为面门铺去!
“既然九兄不认这层酒肉朋友,那九兄这条命我便收下了。”桑希为面色不变,只掀开被褥便往狐九头顶罩去。
她能从十里桃林的迷障中走出来,又可视胡柔的迷障于无物,如今自然不会怵了狐九这团粉烟。
她如常闭气,趁着被褥挡住狐九视线的瞬间,直直一竹棒穿透被褥往前刺去,观其位置正是狐九的头颅所在。
可那粉烟却并不如桑希为所想只是惑人心神,她眸间下意识被熏出些泪水,便在这视线迷蒙间,她只觉自己这一击并未落到实处。
待到她一通横扫,视线清明之后,除了被她搅成棉絮的被褥,便只剩下竹棒上空荡荡地挂着的一件袍衫,正正好从后脖颈处穿了出去。
“小仙长,来日方长,且等着吧!”虚虚实实的声音传入她的脑海。
她凝神紧觉了片刻,再未察觉窥伺的视线,再未感到刺骨的杀意。心知狐九已经退走,她这才放松下来。
“到底是着了道了。”她揉着眼眸道,“没想到狐九这烟雾能熏到我的眼睛,失策了……”
“下次谨记。”李之弗知道她的对战经验实在太少,此时也不苛责,只勉力道,“看似相同的手段,因着对手不一,内里杀机自然不同。”
“嗯。”桑希为直揉出两泡泪花,这才觉得眼睛舒坦下来。
但先前房内交战的动静到底引了主人夜起查看。桑希为见着被自己搅得稀烂的被褥,心道不好,却也没想出什么好的法子遮掩。
可主人在得知有狐仙找上她时,那本有些冷淡的态度瞬间转了一百八十度,连连言道她定然是有大机缘之人,不仅与她小心翼翼地讨了那些被“狐仙”撕得稀烂的被褥,还将那狐仙留下的华服也毕恭毕敬地请了去。
桑希为反而得了主人压箱底的新打的被褥一条。
如此,皆大欢喜。主人为着自家有狐仙降临而欢喜,桑希为为着自己不用赔偿主人家的损失而高兴。
“也不知那狐九得气成什么模样。”桑希为幸灾乐祸道,“它这样恨我,而我反而借着它的名头消了这一场债务。”
李之弗不知怎么少赔一条被褥便值得桑希为如此高兴,只以为她是为银钱所难,此时只道:“阿希,你若想赚些银钱,在山野间行几日,拿着野味去售卖,以此得来的银钱买几十条被褥都足够了。”
“那样的银钱赚着不够味。”桑希为眯着眼睛笑道,“阿弗,占生死之敌的便宜才好呢!”
“……”
恐怕这又是这女娃自己奇奇怪怪的心念作祟,李之弗再不想理她。
桑希为自顾自乐了一会儿,便睡去了。第二日临走时,她依旧沾了些狐仙的光,白得了几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此时正是丰收之月,田间麦浪起伏,间或露出农人耕作的身影,好一副人间烟火盛景。
她一边啃着馒头,一边在乡野间行路,哼着小曲儿,心情大好。其中最令桑希为高兴的是,她这趟漫长的逃亡之旅终于快到头了。
寄宿的农户与她指了路,她只需行至傍晚,便能赶在城门闭合前入镇。
此时,眼前的小道上行来一背着锄头的农户,戴着斗笠,卷着裤脚,明显是下地后预备归家的模样。
桑希为虽然见着这农户动作间有些僵硬,但却并未放在心上,只道是其劳作时扯了筋。
可,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这农户倏地举起锄头就向桑希为头脸砸去!
桑希为本能地一竹竿便要捅穿农户的胸膛,却又险险地记起她如今已身处凡人世界,万不可如她在山野乱闯那般对袭来的野兽尽皆打杀。
可竹棒去势已定,无法,她只得急急撤回力道,以竹棒击歪朝她面门铲来的锄头,迅捷地伸脚险险将农户绊倒,以免自己真将他打杀了。
农户歪倒间,斗笠掉落在地,露出其下遮掩着的麻木面容,又在桑希为以竹棒点上他咽喉之际,眸间闪过一丝神采。
还不待桑希为喝问其为何要对自己出手,那回了魂的农户便连滚带爬地逃了去,嘴里还喊着“杀人啦!”之类的疯言疯语。
桑希为丈二摸不着头脑,但那农户一声惊骇至极的嘶吼,却将这远近田里劳作之人的目光尽皆吸引而来。
“阿弗,这是狐九的手笔吧?”桑希为心道,“这招借刀杀人不错,我差点就没收住手。”
“粗陋的迷魂之术罢了。”李之弗回道。
桑希为叹了口气,见着周围隐隐朝她投来不善目光的农户们,唏嘘道:“粗陋是粗陋,但很有用啊。我一个陌生面孔,自然不比那农户几十年的熟面孔说服力强。”
如此,她除了出手再谨慎些,行路的速度再快些,一时间倒也想不到什么好的法子应对。
可无论她走到哪,离擦肩而过的行人再远,走的路再偏,她总能遇到对她出手之人。且她也抓了几人询问,无不是在好好地行路或劳作时失了记忆,再度有记忆时,就见着一个女娃拿竹棒指着自己,欲要将自己打杀了。
桑希为心中无奈,可她却又不能真的打杀了这些中了迷魂术的人,遂只得放他们离去。一来二去,这郦县周围有个手拿竹棒,喜欢将人拖走打杀的幼童的流言便传了开来。
她因着想躲着人走,七弯八拐间倒是将一日路程变成了两日。待到她夜间欲要找农户借宿时,她已被传成了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一进村落,村民无不堵门闭窗,视她如洪水猛兽。
无法,她只得又在野林间将就一宿。可夜里却又有狐九暗中偷袭,但因着那熏人眼睛的烟雾,还有狐九比前夜谨慎百倍的动作,她也无法就地将其格杀,真真是麻烦!
待到她第二日到了郦县跟前时,已有人在暗中排查进城之人,欲要将她这“一日内对十数人出手的恶徒”给捉到牢狱里去。
“狐族在郦县有些根基,我决然拼不过它们。”桑希为见此情形,心沉了下来,“万万想不到狐九杀我不得,竟然想借人类之手来对付我。”
“法子虽阴损,但却极有用。”李之弗道。
“没错。”桑希为肃着脸点头,“如今我怎敢大喇喇地去郦县?还是得想法子尽快杀了狐九才行。”
说着她便隐入身后的密林中,打算寻一处人烟稀少之地,做好准备好好地招待那狐九一番。
这日她刻意掩藏行迹,远远地见着人了便悄然退却,竟是再没让那些被迷了魂的人碰着她。
待到夜间,乌云罩顶,她正藏身于一处破旧的瓦房中。墙垣坍塌,显是年久失修,她也不在意,只清出了一小片区域能供自己栖身便可。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下来,不一会儿便转成倾盆大雨。
“阿弗,九月的雨竟下得这么大,这可不寻常啊……”她伸手接了一丝雨水,望着天上黑黢黢的乌云,神色晦暗。
她从中感受到了一丝阴邪之气——一丝与她曾直面的那杆幡旗别无二致的阴邪之气。
究竟是什么人出手将阴邪之气借着雨水洒落凡间?虽然这浅淡的阴邪之气轻易可被烈日驱散,但总有那体弱阴气重的凡人会因此虚弱几日。
这出手之人想干什么?
“莫忧心。”李之弗猜到她在想什么,她在担心这是阴山的妖兽空格欲要对凡人城镇出手的征兆,此时只道,“肆意对凡人出手,业障缠身,于出手之人的道途有碍。这幕后之人拼着道途艰险也要如此施为,要么他有所倚仗,要么他因着某些缘由只能如此。”
“阿弗,你说的我更担心了。”桑希为哭笑不得,“最要命的是,我实力低微,如今发现了也没法子。只能盼着这些阴气早早散尽,盼着幕后之人对此地凡人并无加害的心思。”
“三日之内,便可见分晓。”李之弗看得出来,这些阴气不重,顶了天三日内便可散去。若这三日之内并无异状,则可说明幕后之人许是对此地凡人无意。
“只盼这三日内莫生事端。”桑希为叹了一声,脚下清出的空地被雨水浸湿,她捡出几块砖头垒了个凳子,便就打算这么坐一夜了事。
这一夜间,骤雨下了一阵又一阵,却始终不见狐九的身影,便连暗中窥伺她的视线和隐晦的杀意都未出现过。
待到第二日,暖日融融,照得桑希为昏昏欲睡,夜雨带来的土腥气被一扫而空。只这一日间,随着雨水散布在这片区域的阴气就去了十之八空格九。
桑希为没什么精神,见了人影也懒得躲闪,只想敲晕了了事。可待她小心地观察过后却发现,这日与她擦肩而过的行人皆神智清醒,丝毫无半点中了迷魂术的样子,只因着昨夜的阴气入体,精神有些萎靡而已。
如此,待到这一日下午,桑希为躺在密林中补觉时,便在心中道:“阿弗,我有一个猜测。”
不待李之弗回答,她便主动道:“我猜昨夜的雨极可能与狐族老祖有关系,它可能现身了。不然,我想不到狐九今日没有来杀我的理由。”
“我便在这郦县外郊再等几日吧。”她下了决定,“若那狐九迟迟不来,我就换装入郦县。至于那些衙役……”
她皱着脸道:“实在没法子的话,只能与他们玩躲猫猫了。想来待他们细查下去,也该知道我并未杀过人才对。这流言无根无据的,时日久了自然会消散。”
“阿希,你心中有数便可。”李之弗见她心中颇有章法,只附和道。
如此数日下来,桑希为只依着自己心中所想行事,但当她无聊到将偌大的郦县外郊踏了个遍后,狐九却始终未曾出现,那郦县外围有一拿着竹棒、任意打杀别人的孩童谣言也烟消云散。
这局面让桑希为愈发摸不着头脑,可她又想不通其间关窍,只得就此换装入郦县探查。
可待她作乞儿装扮混入郦县之后,她却有些茫然了。
那说好的“每至一地必停留数月”的方神医早就走了,还带着三名孩童一起离去。城中那开得正红火的抱月居也于几日前关了,道是东家家中有事,须得挂牌歇业几日。
一下子,桑希为便没了目标。
“阿弗,你说那方神医会不会就是那夜崦嵫山外的修士?带着孩童离开,这孩童怕也是那群被他救下的孩童吧?”桑希为搔着脸颊茫然道,“还有那狐族,你说狐族到底想干什么?我既没见着狐族老祖,也没见着狐九,更没见到性子火爆的胡柔。”
桑希为掰着手指道:“狐族老祖不明不白地邀我赴宴,它肯定要找上我;我坏了狐九的道行,它自然想报复我;我利用胡柔出了狐宅,她这会估计应该也反应过来了,只会更生气。”
说着桑希为一撤手,茫然道:“如此,竟然什么都没发生?”
“何须理会?”李之弗道,“等着它们来找你便是。”
她就知道,阿弗没把那些狐狸放在心上,此时说话也十分随意。
桑希为甩着头道:“不管了,我先安顿下来再说。虽是以乞儿身份混进来的,但我也不能真就只当个乞儿,寻个法子找郎中学习辨认经络才是正事。”
“然也。”
桑希为自觉自己除了身手之外并无拿得出手的地方,此时也只能先想法子将县中郎中都打探一遍,同时也去这郦县外围蜿蜒流淌的苕水中捕鱼为生。
其实再入山林打野味来钱更快,但这附近的几座山皆由阴山主脉延伸而来,她怕在里面遇到狐族,又惹得麻烦上身,遂只能委屈自己整日里往水下钻,捕些河鱼售卖。
如此数日之后,她拿着攒下来的银钱首次入了医馆。
此时已近黄昏,医馆的坐堂郎中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叟,正在为一名农户正骨。这农户脸上冷汗津津,被郎中一碰腿骨便痛的不行。且其身强力健,那老郎中并旁边侍奉的药童一时间竟无法按住他。
“老人家,让我试试吧。”桑希为笑道,上前几下按住农户的手脚,以眼神示意郎中继续替他正骨。
那郎中瞥了一眼桑希为也没说什么,复又低头专心手中的动作。这一回,任那农户如何叫喊挣扎,也未能挪动半分。他只觉那腿骨上的伤势都不那么痛了,如今被这小子钳制的地方才是最痛的。
这力道重得几欲让他的身体折断,但却险而又险地卡在他皮肉俱断的范围之内,直痛得他面色发白,再无叫喊的气力。
“松手吧。”老郎中结束了这一场正骨,反身坐回案前,便对着桑希为道,“我观你神貌擞然,无病痛之忧,来此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