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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四十九章 猴儿酒 ...

  •   “阿弗,我喝酒的动作是不是十分潇洒豪放?哈哈哈哈哈,如此一杯酒真正能进我肚子里的只有十之一二,我可太聪明了!”桑希为在脑中叫嚣着,却还不望催促面前身形僵硬的狐九快快将一杯美酒喝完,好陪她继续碰下一杯。

      狐九抖着手将自己面前的玉杯饮尽,却发现事态的发展全然不如它预想的那般。照桑希为如此浪费的架势,怕是得耗费半坛流霞醉才能将其放倒……

      “九兄,来!”

      狐九木然地与之碰杯,如今一坛美酒下肚,后续还有源源不断的流霞醉被小妖呈上来,面前的小仙长已到了倒酒都能漏去一半的程度,但却始终没有醉死过去。

      唯有那一句句碰杯的吆喝声一如既往。

      它脑中半分仍在疑惑,为何起初一杯桃花酿便能令其失态的小仙长,怎的换成了这流霞醉便成了千杯不倒的人物了,剩下九分半全数已经麻痹在桑希为不断的敬酒声以及唤小妖不断呈上流霞醉的动作里了。

      桑希为自然不是千杯不醉的人物,甚至从她一杯桃花酿下肚,便着急着慌地喊李之弗的举动来看,她与那一杯倒也相差无几了。

      只是如今在她的经脉中,无数属于李之弗的灵力在奔涌不休。

      李之弗平日里将力量收敛得一丝不露,桑希为自然觉察不到异常。可实际上,但凡属于李之弗的力量泄露一丝,便足以令她受不了了。

      便如此时——
      李之弗只消泄出一丝力量在她经脉中奔腾,桑希为被流霞醉泡得几欲麻痹的神经便犹如遇到了天敌一般尽皆敏锐起来,并将经脉中如凌迟般的疼痛如实地传递到她的大脑。

      “嘶——阿弗,有没有,有没有温和点的法子?”桑希为如今倒着酒便撒去一半,真正的原因实为她被经脉中那股持续不断的刺痛给刺激得身体都隐隐有些抽搐,根本抱不稳酒坛子。

      “无他。”李之弗道。

      “阿弗,你肯定有。”桑希为直白道,“你就是故意想让我吃吃苦头,你不喜欢我用这种法子。”

      “哦?此话何解?”李之弗不料她即便醉了也如此敏锐,但被揭破却也不心虚,只如常反问道。

      “我怎么知道?”桑希为愤愤道,“阿弗,你心里如何想的只有你自己才最清楚,问我做什么?”

      “……”
      李之弗语塞,他算是看出来了,即便有疼痛令其清醒,但喝下去的那些酒到底对她造成了影响。若在她清醒时,这种话是万万说不出来的。

      “哈哈哈,阿弗你怎么不说话了?被我堵得没话说了吧?”桑希为得意道,“你且等一等,等我将这只臭狐狸的流霞醉全数干完,再来同你分说。”

      “呵。”李之弗被她这莫名冒出的豪言逗笑了,此时也不与这个小醉鬼计较,只道,“毋须顾忌我,你想如何做便如何做吧!”

      他虽不知桑希为的具体计划如何,但能确定其最初想的决不是掏空这狐狸的酒窖!

      便在这一次次碰杯之间,夜色更深,月上中天。狐九早已喝得不知今夕何夕,便是桑希为有经脉中那刺骨的疼痛撑着,也依旧快说出不话来了。

      好在,她那点莫名的执拗终于撑到了头。

      在面前的小妖战战兢兢地回报酒窖中再也寻不到流霞醉之时,桑希为眯着眼死死地盯了那小妖一会儿,才一摆手让它们将狐九送回房内,自己也摇摇晃晃地在李之弗的指引下往住处行去。

      “阿弗……我好想吐……”桑希为喝到后来已经麻木,在这一阵阵冷风中行路才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

      “该!”李之弗只道。

      “你又生气啦?”桑希为清醒了些许的脑子轻易便猜出李之弗为何生气,此时也懊恼道,“我的酒量太差了,一杯桃花酿便能上头。我原先只打算将狐九的这些美酒批个一无是处,非逼得它将那些珍酿拿出来,最好喝一次能醉上个数天才好。”

      “可如今却并非如此。”李之弗提醒她道。

      “结果到头来只掏空了狐九的流霞醉。”桑希为皱着脸道,“顶多让那只狐狸喝不到心头好罢了,看来我后面几日还得继续努力。”

      “继续努力?”李之弗对她这明着厌恶酒水却还硬要用这种法子的执拗精神叹为观止。

      “是啊,继续努力。”桑希为捂着肚子翻倒在床,叹道,“将那只狐狸灌得醉死过去,从那只狐狸嘴里掏出狐族如何借人气的法子,还有如何才能从狐宅中走脱,最后还得想法子让那只狐狸最好醉上十天半个月,方便我尽快逃去郦县。”

      “这次便罢了。”李之弗劝道,“阿希,日后还是少沾酒水,以免失了警惕,栽了跟头。”

      “我知道了。”桑希为乖乖点头,即便那些美酒闻上去再香,但她也不喜欢其入喉之后冰凉刺辣的口感,这次她也是想不到其他法子,才决定从这狐九好酒这一点入手。

      桑希为回屋时,李之弗便收敛了在她经脉中奔腾的力量。没有疼痛刺激,她与李之弗说着话的间隙便来了困意。现下见李之弗叮嘱一句后并未再言,她便也放任自己酣眠下去。

      待到第二日,狐九醒来,自是为那被牛嚼牡丹般尽数喂了桑希为的流霞醉心痛,但桑希为却如那夜所言,不逼得狐九拿出些真正的珍酿来便不罢休。

      每每狐九邀她赴宴,必然要让其呈上美酒,否则便觉受到了慢待。狐九心下暗暗叫苦,只觉自己就不该在这小仙长面前喝酒,这下也不知是哪里的酒虫在桑希为肚里生了根,闹得桑希为竟比它还像个酒蒙子。

      更莫说桑希为喝过那以灵材酿制的流霞醉后,就更看不上那些灵气皆无的凡酒了。便是从郦县运回来的号称二十年才得一坛的女儿红,在她看来也只比涮锅水好上那么一丁点。

      如此,狐九每日被桑希为逼着拿出些好酒来,反倒真被她勾出了火气。

      另一端,桑希为给狐二十八,狐三十六,狐三十九并狐四十一的草编系列也没停过。

      前面三只狐狸自然瞧不上这凡俗逗小孩的玩意,拿到之后借口珍藏就不知丢到哪去了。只有狐四十一因着先前答应了桑希为须得陪她玩一事,便老老实实地将自己当做布娃娃被桑希为打扮。

      不过几日光景,它胸前挂了个草编狐狸,头顶上带了顶草帽,背上背了个草编小包,乍一望去,与人类小儿无异。

      桑希为对它这副扮相十分满意,只待胡柔回来见着自家弟弟,便可看出她这手准备有无作用。

      狐九那边被她缠了数日,在不知清空了几遍酒窖之后,终于下了狠心,决定拿出珍藏的猴儿酒来治治桑希为肚里的酒虫。

      这还是它上次从胡柔那里得的,私下里藏了一壶。面对这等珍酿,即便它再垂涎,平日里也只舍得掀开盖子闻一闻便罢了。

      能酿出这猴儿酒的妖兽族群在阴山中也颇有名头,且与它们狐族相距甚远,又一向瞧它们不起。它纵是手段尽出,也难弄到一盅猴儿酒。

      是以,它如今忍痛将这酒拿出来,已是被桑希为烦的没了办法,决心舍出一杯猴儿酒令桑希为彻底醉死到它们老祖归来之日。

      “小仙长!这些时日咱,咱们品鉴的美酒少说,少说也有数十种。不知,不知哪种美酒最得小仙长青眼?”在又一次与桑希为痛饮之时,狐九大着舌头问道。

      桑希为如今正抱着个酒坛痛饮,她随手将喝空了的酒坛扔到一边,摆着手嫌弃道:“九兄,那些凡俗之物怎能算美酒?你那流霞醉倒还能勉强称一句尚可,但也不过如此了……真正的美酒,便是只喝一口就能折服天下人……我喝了这么多酒,就连做梦里都在酒里泡着,也没见哪一种美酒让我自此念念不忘的……”

      “小仙长,实不相瞒,我,我这的确还有一种美酒。”狐九提到那猴儿酒,心情激荡之下,便连说话都顺畅了几分,“这一种美酒,可不是那些凡俗好酒能比得上的!”

      桑希为心下一紧,忖道这狐九终于要拿出些真家伙来了,却不知晓它手中的美酒效用如何,够不够让它醉死过去。

      她面上却作不信道:“九兄,你可别唬我了。我喊了这么多天的想品鉴美酒,也没见你松口,反倒将凡酒喝了个遍。这莫不是你又从哪弄来的凡酒来唬我的?”

      狐九当即驳道:“小仙长!我狐九一向说话算话,何时唬过你?!在我珍藏的这种酒面前,那些凡酒便连涮锅水都不如。纵然是我日日痛饮的流霞醉,也得退据一射之地!”

      “哦?”桑希为挑眉,面上多了些狐疑之色,“不知这酒在——?”

      狐九一拍酒坛,扬声道:“自然在我的宝库之内!明日夜宴,便请小仙长品鉴!”

      桑希为皱着脸不高兴道:“九兄,怎么还得拖到明日?那美酒既在你的宝库之中,为何不这会便着小妖呈上来?这一日时光,莫非是你特特腾出来想法子弄到那酒的不成?”

      “小仙长莫急。”狐九笃定猴儿酒能放倒这厮,此时听后也不动怒,只高深莫测道,“品鉴此酒,必得沐浴更衣,焚香去垢,屏退凡俗雅乐曼舞,在室内锁住酒香,细细嗅闻回味才可!”

      “非得如此郑重?”桑希为心下大定,想来她走脱之机,便系在这美酒之上了!

      “非得如此郑重!”狐九应道。

      她念头一转,抚掌笑道:“九兄,若只我们二人,万一念头相左,不就白费了这美酒吗?不如将狐二十八,狐三十六,狐三十九叫来一起品鉴,便以我们五位的意见来决定这是否为天下第一等的珍酿如何?”

      “叫那群狐狸崽子来作甚?白白浪费了这美酒。”狐九心中不愿,将这猴儿酒分与桑希为一杯已然触到了它的底,它断不愿意又冒出三只狐狸崽子来分一杯羹。

      桑希为煞有其事地摇头道:“非也非也!九兄,数有五位,即便我们意见相左,也断不会出现如我们二人品酒之时那般不相高下的争论。”

      “这——”狐九心中更是迟疑,它已在心中断定桑希为定然为猴儿酒所迷,自然不愿多出三个无用的同族。

      桑希为再加一把火道:“九兄,你拿出那流霞醉时,也笃定我会为其倾倒,但实际却是我喝空了你的珍藏,也未觉得那是天下第一等的美酒。如今你待这酒如此郑重,我自然也不愿自己的牛饮之举,白白浪费了九兄的珍酿!九兄大可只让狐二十八,狐三十六,狐三十九尝上那么一丝即可,想必这一丝也足以供它们品鉴一二了!”

      狐九心下暗骂,这小仙长竟还知道自己那般喝三分漏七分的架势是“牛饮”!这些时日每每浪费的美酒都够它再贮满一窖酒了。

      此时,它在桑希为的提醒下想到她那看似被桃花酿一杯放倒,之后却喝了无数比桃花酿烈上数倍的流霞醉的战绩,也渐渐觉得桑希为说的着实有几分道理。

      那猴儿醉本就只剩一盅,万万不可给这蠢物糟踏了!如此,她提出的让那三只狐狸崽子也参与进来反倒是个好点子,量那三只崽子也不敢与它狐九作对!

      想到此,狐九正要答应下来,却又想到桑希为与那狐四十一关系不错,但此时竟然未带上它,下意识问道:“小仙长,你怎的不带上狐四十一?”

      “五人足以。”桑希为面不改色道,“再多个狐四十一,六六双数,怕又陷到三比三的无聊境况中去了。更何况——”

      她面上多了几分嫌弃:“我与狐四十一说些吃喝倒还不错,但这佳酿……看它那副肥颠的模样,想必也不识货,我带它作甚?”

      听得狐九心中又是一阵暗骂,这小仙长真真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与那狐四十一又有何区别?但桑希为说的前一个理由却深得它心,遂也干脆应下,只嘱咐桑希为明夜赴宴前沐浴更衣,焚香去垢,之后自有小妖来邀。

      第二日,桑希为如常与四只狐狸崽子玩闹。

      待到送走它们之后,她看着背影宛如一个人类小儿的狐四十一心下感叹:“阿弗,可惜了,我与胡柔大抵碰不上了。也不知她之后回到狐宅见到自家弟弟这副形貌,该气成何种样子?”

      李之弗并不想回应她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绪,并未出言。

      桑希为也不在意,只盘坐在院中,将自身随身携带的竹棒横在膝间细细抚摸:“两手准备好歹中了一手,只盼今夜一切顺利。”

      “这宅中狐狸被三只狐狸崽子尽皆困住,那狐九又是个酒中饿鬼,只有狐四十一一只狐狸,它即便知晓你想逃跑,怕也不会出声。”李之弗道。

      “不,今夜的美酒也是个问题。”桑希为心道,“阿弗,狐九说那流霞醉能令我气血翻涌,但我喝了也只觉自己精神了不少。可今夜的美酒肯定不一般,保不齐其中便加了什么天材地宝,我可不确定我能在狐九的眼皮子底下完完全全地瞒过他。”

      “不会。”李之弗道,“你的经脉中有我的灵力奔涌,美酒入喉,可在悉数间化为精纯的灵力,于你的身体应无大碍。”

      “但是须得吃一番苦头。”桑希为镇定地补充道。

      “自然。”

      桑希为摸着竹棒叹道:“我如今尚且还不会吸纳炼化灵气之法,若今晚真的经脉中平白多得了些灵力,那我闯阵的把握便又多了几层。至于我发间的花瓣——”

      她指腹压着那片花瓣,眼眸微阖。一片黑暗中,她恍然看到,自那片花瓣往外散出了许多淡粉烟气。这烟气与狐宅勾连在一起,又反过来松松地将她环住。

      她闭着眼,食指虚虚点上周身各处节点:“若以灵力破开这些节点,想来这花瓣便不能再捕捉我的气机,也会失了其效用吧?”

      这环着她的烟气从外界破难,但若她主动对其出手……便也于她造不成几分威胁。

      “不错。不过,须得注意一点。”李之弗道,“这花瓣与狐宅融为一体,便是你破了它,它也能在片刻间恢复。阿希,你须得在离开狐宅时再出手才行。”

      “好,我醒得了。”桑希为点头应下。

      是夜,桑希为如那狐九所言,沐浴更衣,焚香去垢,便随着小妖赴宴。

      她被引着入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屋宅,观其布置正是狐九的居所。一方圆桌摆在大堂中,上面已布满了珍馐,却并不见一滴酒水,席上狐九、狐二十八、狐三十六、狐三十九俱已入座。

      “小仙长,请!”狐九身着一身华服,抬爪邀她入席。

      便连陪坐的三只狐狸崽子都似模似样地作人类小童的打扮,此时也俱都敛去狐性,一个二个与桑希为问好,与那人类小童别无二致。

      “竟如此郑重?”桑希为笑着入座,见着桌上满桌佳肴,遂疑惑道,“九兄,若我没看错的话,这桌上连一滴酒都没有。我可记着你今夜唤我品鉴珍藏的美酒来着,如今却是要作甚?”

      “那猴儿酒怎可与这些凡俗菜肴共赏?”狐九笑道,“此时这些菜肴不过填填肚子罢了,待到饭饱之后,再行品鉴美酒。”

      猴儿酒?

      桑希为于典籍中见过这酒的记述,但其中言称,这酒因酿造的妖猴境界不一,所处族群的位置不一,所用灵材种类不一,成酒滋味自然不同。

      其中珍品便是供金丹、元婴的大能品鉴也不寒掺,其中常品好则可供炼气筑基痛饮,差则连凡人的陈酒都比不上。

      就不知道狐九珍藏的这猴儿酒滋味如何,是否能如她的意,将桌上这四只狐狸放倒十天半个月的?

      她心中转着念头,面上却笑道:“看来那猴儿酒真真是好酒了,竟惹得九兄如此郑重。”

      狐九见她没闹将起来,也暗自松了口气,席间又有三只狐狸崽子插科打诨,一时间,气氛好不融洽。

      待到饭饱之后,狐九挥退歌舞,撤去残羹剩饭,又卷起妖风将屋内异味散尽,这才合上门窗,慎而又慎地将一旁柜子上摆着的木盒捧到桌上。

      随着狐爪搭在木盒上的凹槽内,一阵宝光闪过,木盒褪去最外面那层褐色的外衣,散发出金黄暖玉般的色泽。

      “啪嗒!”

      狐九只将木盒开了一条缝隙,一股异香便从中飘散出来,在这室内逡巡回转。妖风又起,将这异香送进围着木盒的一人四狐鼻中。

      那三只勉强作出人类作态的狐狸崽子不知不觉哈喇子便流了一地,便是狐九也作陶醉状,鼻尖猛地嗅闻空中弥散的异香。

      桑希为只闻到这股香气便觉不妙,直在心中大呼李之弗,让其助自己清醒清醒。

      李之弗自无不可。

      “小仙长,这酒——”狐九的理智回归,从那陶醉状中脱了出来,侧头冲她笑得一脸得意,“如何?”

      “此生从未闻过如此香醇的美酒。”桑希为即便体内刺痛,神志清醒,但其面上也不自觉被那酒香勾出些红晕来,笑着回道,“九兄,这酒的香味便足以号称天下第一等美酒了,只不知这入口的滋味如何?”

      “滋味自然也天下第一!”狐九见着桑希为这副被酒香勾得晕晕乎乎的样子心下满意,此时也不拖延,揭开木盒,从中拿出五只夜光杯,便小心地将猴儿酒捧起,拔出玉塞,将酒液倒入杯中。

      猴儿酒不愧为狐九口中的珍藏。

      明明此时他们在室内品酒,桑希为却在酒香萦绕中,恍然见到了一轮圆月倒映在晶莹剔透的酒液中。

      随着那酒液流入夜光杯的动作,圆月乍然碎裂,化作漫天散碎的星光弥散开来。合着夜光杯散发出的微弱柔和的银光,只让人觉得这合该是仙人品鉴的美酒一般。

      就连室内都为这酒液带来的清冽之气充斥着,一扫憋闷滞涩之感,反而令桑希为觉得自己正坐在山林间,于月色凉风之下静赏美酒,便连那酒液倒出时的酒液汩汩之音也胜过莺鸟激越的啼鸣声。

      桑希为这回见着自己面前只有半杯的猴儿酒却未动怒。毕竟那装猴儿酒的酒盅也不过巴掌大小,她身边的狐九只给自己和她各倒了半杯,周围的三只狐狸崽子更只得了浅浅一个杯底。

      但桑希为敏锐地发觉,那三只心眼颇多的狐狸崽子并无半点不悦,反而脸上尽是垂涎之意。

      “小仙长,请!”狐九小心地奉起夜光杯,似玩笑般说道,“这酒与那些次酒不同,小仙长可别再牛饮了!”

      “自然自然!”桑希为无有不应,只心下暗暗叫苦。

      然而狐九提醒在先,又一双狐眼紧紧盯着她,旁边三只狐狸崽子也等着她先入喉。她即便想“牛饮”,想在狐九眼皮子底下做些小动作,如今也只得尽数放弃。

      她面上含笑,如常与狐九碰杯之后,便将那半杯猴儿酒一饮而尽。旋即,她将夜光杯倒悬于空中,只见那杯沿隐有玉色的酒液流动,却颤颤巍巍地并未滴落下来,以示她将这半杯酒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

      “好!”狐九见她干脆,也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身旁的三只狐狸崽子这才有学有样,但却仍旧漏出几丝猴急之色。

      桑希为见面前的四只狐狸俱都将那酒饮下,这才略松了口气,只作酒力不支状跌落到椅子上。

      狐九珍藏的这猴儿酒果然不一般,她在卜一入口之时便有所预料。这酒入喉的瞬间冰寒无比,直让她恍惚觉得自己仍旧在柖村的寒潭中泡着。

      但随着酒液下肚,她的胃里便燃起了一把火。这簇火星以燎原之势迅猛地扩大,转眼间便烧遍了她的全身,让她又疑心自己被槐树根上那一圈圈红绳给绑了个彻底。

      待到这一热一冷交替循环,直让她想将自己剖成两半时,经脉中突兀地又出现了一股灵力——一股令她生不如死的,在她的经脉中一寸寸剐蹭过去的灵力。

      那些燥热,那些冰寒,那些在她身体里左支右突想冲破她这副皮囊涌出去的东西,全数被这股灵力一点一点地碾碎。

      身为二者的战场,她须臾间便出了一身冷汗,四肢更在冻得麻木之后又被投入烈火中炙烤,最后又在刀山剑树中滚过一遭。

      “小……小仙长……”一只狐爪搭上她的肩膀,狐九歪歪斜斜地倒在她身侧,断断续续道,“这,这酒,总能!能称得上,美,美酒了吧!”

      桑希为此时晕得厉害,耳朵嗡嗡作响,眼前炸开无数星火,便连触觉都差点罢了工。

      待到狐九在她耳边问过数遍之后,待到体内那剧烈的灵力冲击被压下之后,她才勉强定了定神,看着眼前露出半截的狐嘴在开合不已。

      “嘿……嘿嘿……”她见了这狐嘴就心烦,此时也径直伸手将那狐嘴紧紧捏住,抬手往桌上一拍,在震天的声响中傻笑着开口了,“我!我没尝到滋味,就,就已经下肚了!九兄,再,再让我尝尝吧!”

      说着她掀开狐嘴,直将狐九往外掀了个趔趄,自己则端起夜光杯就往桌上放着的猴儿酒扑去。

      “不,不行!”眼前一道狐影闪过,却是那狐九先一步扑到猴儿酒面前,将其死死地护在身下。

      狐九一听桑希为要继续糟蹋它的猴儿酒,即便如今有十分的醉意,也令它下意识便将自己的宝贝儿护好:“小,仙长,说,说好的,品鉴美酒。你已喝了,便再,再不能偷杯了!”

      “你且看它们三——”

      狐九腾出一只爪子想找狐二十八它们三个,结果瞪着醉眼四处望了一圈却没见着影子。

      它停住话头,探了半个身形到桌外,这才发现那三只狐狸崽子早就醉死到桌子底下去了,此时七歪八扭地叠在一起睡得正香,还不时砸吧着嘴,流着哈喇子。

      “真,真没出息!”它笑骂一句,指着地上的狐狸崽子对桑希为道,“这,这三个崽子都,都被一个杯底放倒了!我这酒,肯定是,天下,下第一的美酒了!”

      桑希为才不管那么多,她见狐九探身间露出半个猴儿酒的酒壶,当即使出一招猴子捞月,攥住那猴儿酒的酒壶就要往外拖:“我,我不管!我还,还没尝着味!九兄,我,我可是你们老祖,的,的贵客!你可不能,不能怠慢了我!这酒,且让我,再,再尝一口吧!”

      “不,不行!”狐九见着自家的猴儿酒被这么一只贪得无厌的手往外拖,眼睛都红的滴血,若不是它摇摇欲坠的理智还记着这只手的主人是它家老祖的贵客,怕是下一秒就要咬上去了!

      “行的!”桑希为以小指勾开酒壶,那异香弥散,惹得狐九醉意更浓,整只狐狸都被泡在这酒香中,身体顿时酥软下来,十分力道也只剩了三分。

      她心下暗笑,却又迅速将两只夜光杯满上,将一杯推到狐九面前:“九兄,干了!”

      “唔……”狐九的自制力本就不强,更何况它心中天字第一号的美酒已被人主动端到它面前,心中更推拒不得,此时便顺水推舟地捧起酒杯,只不过勉强维持的理智还是提了一句,“小仙长,只,只此一杯!再不能,不能喝了!”

      桑希为晃了晃猴儿酒的酒壶,听着里面酒液晃荡的声响心道:那得看你这只臭狐狸一杯之后还剩几分理智了!

      但其面上却只傻傻地笑着,见狐九迟迟不举杯,便自己主动捧着夜光杯与桌上的酒杯相碰,之后便干净利落地饮了下去。

      狐九……狐九再多的劝酒之语也说不出来了。那些叮嘱她慢慢品、细细尝的话语哽在喉间,见她一杯干尽,便又自顾自往自己杯中倒酒的举动,心中只剩了一个念头。

      它再不把这杯酒喝下去,那一壶猴儿酒便不知要被这贪得无厌的小仙长糟蹋去多少!在蒙头饮酒之间,它如何也想不通,明明是自己的珍藏,怎的如今却冒出来个讨厌的人类喧宾夺主?

      待到你一杯我一杯,比赛似的豪饮过后,桑希为晃荡着酒壶,只觉里面酒液不剩多少了,面前的狐九也学她的模样,除了一个“干”字再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她自觉时机已至,将最后一点酒液倒入夜光杯中,待到狐九欲伸手接过时,她猛然将酒杯拿开,脸上笑道:“嘿嘿嘿……九兄……只剩最后一杯了……可不能轻易给你……”

      “我,我的……”狐九眼见着猴儿酒越飞越远,哪里听得进桑希为的话,本能地便要起身去追。

      “不,不是你的!”桑希为将酒杯护在怀中,不快道,“明明是我的!”

      “是我的!”狐九本能地反驳道。

      “我的!”桑希为将那杯酒在狐九鼻尖晃过,生气道,“九兄,我是贵客,贵客合该得了最后一杯美酒!”

      “这……”狐九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可这声音说的实在有道理,那抢夺酒杯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不过嘛……”桑希为搂住狐九,凑到它耳边笑道,“九兄……若你告诉我,你们狐族如何能变成人的,我就把这酒给你,如何?”

      “不行……”

      可桑希为将那酒杯端到它鼻尖,它那因为外人提起自家狐族辛密的敏锐神经便被酒香勾得七歪八扭地缠在了一起,再也无法与它示警。

      眼前的美酒离它这样近,近到它一伸脖子就能舔到酒杯,可又离它那样远,远到它直直往前倾去,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酒杯……

      “真的不行吗?”桑希为的声音愈发轻柔,“九兄,你我的关系这样好……更莫说我只是好奇罢了……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即便我知道了,也没什么打紧的……”

      凡、凡人?狐九脑子里思绪打结,但却迷迷糊糊地觉得这声音说的不错。一个凡人而已,即便知道它们狐族的辛密又如何?而且这辛密……早已化作乡野传言在凡人中传开,只不过那真正的关窍不为人所知罢了……

      所以……将这事说出来,似乎也没什么打紧的?

      这声音飘飘忽忽地在狐九耳边响起。与此同时,狐九眼前那飘飘荡荡的酒杯边上便靠了一双红润的唇。

      “若九兄真的不愿,这杯酒,我就只好笑纳了……”红唇开合间,那酒液一点点往唇边倾倒,眼见着便要被那双唇饮下。

      “愿意愿意!”狐九眼见着自己心心念念的美酒要没了,哪还顾得着那么多?!一双惺忪醉眼盯着眼前恍然间散出几个的重影,顿时失了方寸,连声应答间还不忘死死搂住桑希为捏着酒杯的右臂,阻止她将那最后一杯酒喝下肚去。

      “哦?”桑希为从善如流地拿远酒杯,“九兄且说吧,也让我开开眼!”

      “我族,与,与人族颇有些牵扯。”狐九醉醉醺醺道,“可舍去寿数,换得,换得一丝人气加身。此后,潜心修炼,自会提前化形……”

      桑希为早已知道它们化形的关键便在这丝人气上,此时也只是多知道了一条狐族须得付出寿数的代价而已,她的目的还没达到。

      她抚掌笑道:“我才不信呢!九兄,你定然又在唬我!妖族比人族强健百倍,借人气容易得很,可你如今却是个狐狸身子,就连狐二十八那三只小崽子也是狐狸身子!”

      “这,这是真的!”眼见着那酒又要入了桑希为的口,狐九急了,尾巴焦躁地甩来甩去,扑上去按着桑希为的臂膀急急道,“所以我族才处处学着人类,就指望着人类也将我们看做同族,在借人气时更顺畅几分!”

      桑希为只道这群狐狸是单纯被人类那些奢靡之物吸引,却不曾想其中还有这层因由,此时眉峰稍聚,便诱道:“我还是不信!九兄,你得证明给我看看!”

      “这——”狐九被酒熏得晕晕的神智本能地感觉不对,它犹疑起来。

      桑希为心道不好,急忙将酒杯在它鼻尖晃悠,声音更轻柔了:“九兄,且让我看看吧……你们借人气须得对着凡人,我如今就在你面前,你找我借了人气,化作人身再与我痛饮,岂不妙哉?届时,你的修为大有进益,更值得以此美酒相贺……”

      狐九在那杯酒的勾引下晕晕乎乎地点头,它只觉这声音说的无一处不对。面前的人提出主动要借自己人气,自己又有什么好犹疑的?

      它后退两步,勉强以后肢立住了身形,浑身灵力激荡间,将它一身人类华服吹得飘飘欲仙。它先冲桑希为歪歪扭扭地做了个揖,随后四肢着地,在原地逡巡几圈,灵力便犹如实质般将它慢慢托起。

      它慢慢站了起来,周身灵力涌动间现出一只巨大的狐狸虚影,乃是它的妖身本像,随后那虚影随着它立起后肢,仰天拜月的姿势逐渐虚化缩小,与它的身体融合。

      桑希为冷眼瞧着狐九的动作,发觉它如今的姿势与那狐宅门口的狐狸雕像一般无二。没想到狐族的辛密竟然大喇喇地立在宅邸门口!

      虚幻间,一张狐脸上竟若隐若现出现了人类的五官,就连那遍布毛发的四肢也开始拉伸变幻,整只狐狸都在向着人身的方向转变。

      待到虚影虚虚实实间将狐狸本像笼罩得再看不分明时,一声令人耳酥心醉的男声在桑希为耳边响起,面前的虚像也冲她拱手一拜,含着笑意道:“小仙长,你看我像人否?”

      桑希为将那酒杯往身旁一磕,拍着大腿指着狐九哈哈大笑:“九兄,你这又是什么障眼法?明明是只狐狸,怎么外面还套了个美男的壳子呢?这又是什么哄骗我的手段吗?”

      桑希为话音出口的瞬间,狐九身上的虚像便裂出数道裂纹,待到她心中清明地将这番醉语说完时,那虚像寸寸破裂,露出其下狐九被灵力强硬地往人躯转变的狐身。

      如今仪式失败,灵力倒转,它的四肢便也退化成狐狸的模样。待到狐九浑身灵力散去后,原本看着油光水滑,根根毛发分明,幽光流转的皮毛仿佛被黑夜侵蚀般,彻底褪去了神异的外表,看着竟与山野间的狐狸无异。

      “我,我狐九没骗人吧!”狐九醉醉醺醺间只觉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丝毫不知自己这些年来攒下的灵力,因着方才失败的借取人气的仪式而散去了八空格九成。

      “九兄的确没唬我。”桑希为察觉到狐九身上弱了不知几重的气势,更将“饮酒误事”这四个大字刻在了心间,面上却极配合地将那杯酒主动送到狐九嘴边,“这美酒——合该由九兄痛饮才对!”

      心心念念的美酒下肚,一直吊着狐九的执念消散。它满意地长长呼出一口气,翻了个身,便就这么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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