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尊总在逼我篡位》唐骰子

37、第三十七章 何为道

　　自那日始，桑希为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荒野求生的日子。

　　她随双亲绕道柖村时，只知晓郦县在北面。放到现下，她只得径直往北行去——哪怕北面是崦嵫山的更深处。

　　诸位看官须知，这崦嵫山并非独立的山头，乃是阴山山脉的末端支脉之一。

　　阴山山脉雄踞于玄州东部，南北蜿蜒三万六千余里，其间横生出十九座支脉，并无数起伏隆起的丘陵沟壑，犹如蜈蚣的无数利爪向着四周蜿蜒，将这方圆数十万里都牢牢抓握在怀，崦嵫山正如这蜈蚣尾端生出的一条腕足。

　　阴山主脉环境险恶，其间罡风呼啸，冰雪覆盖，内生无数虫蛇异兽，又传有大妖栖居在此，是以凡人只敢沿着阴山支脉聚族而居。时光流逝，无数大大小小的村落城镇便在这诸多支脉外围坐落而成。

　　若说柖村是被这崦嵫山环抱在怀，那么桑希为将去的郦县便是数座支脉末端相汇的交点，物产丰富，且是难得的平缓地界，遂才得以成镇。

　　换句话说，桑希为此次往北一行，虽不会深入阴山主脉深处，与那罡风、冰雪、异兽、大妖硬碰硬，但也须途经数座支脉，乃至从阴山主脉的外围穿过，这其间凶险自不必提。

　　寻常猎户顶多在支脉外围逡巡，光是其外围的迷阵就足够令他们铩羽而归了，更莫说阴山主脉内更加凶险的环境。

　　林林总总，导致桑希为行路间连个人影都未遇到，那点想与山里人家以物易物，换些衣物干粮的打算自然也烟消云散了。

　　“阿弗，我是不是又绕回来了？！”桑希为瞅着天上正烈的日头，又盯了眼前她路过时刻意留下的痕迹，不可置信道。

　　“崦嵫山内有迷阵运转。”李之弗提醒道。

　　“可是我先前在山里走动都未迷失方向？”桑希为觉得自己的方向感并未出现问题，否则她也不会顺利从山神庙上到崦嵫山顶，后又从崦嵫山顶下去。

　　“那时你在想什么？”

　　“上去时，我在想我要去山顶会一会那仙师；下去时，我在想自己要回到山神庙。”

　　“如今呢？”

　　“往北走，去郦县。”

　　“北在何方？”

　　“北在——？！”桑希为抬手指着天上的烈日，正要嘲笑李之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却陡然反应过来。

　　抬起的手臂瞬间落下，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天上模糊的太阳，猛地侧身迎着天上的日头而站，随后低头盯着地上斜斜偏向右边的影子，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这日头居然是假的吗？！哪有迎着太阳站，影子还歪到一边的？！”

　　李之弗见她反应过来，也不再说话。

　　桑希为心中愤愤，使劲踩了踩地上的影子，这才认命地将天上的日头抛到一旁，开始生疏且笨拙地以自己影子的方位和心底估计的时辰来推测真正的北方。

　　可她于此道实在不精，那点入山可以太阳辨认方向的经验还是上辈子带来的。现下乍一没了参照，且地上的影子也在不断随着日头偏移，走了不消一会儿，她便彻底迷失了方向。

　　天色黯淡，她又饥又渴，也只得将那朝北走的目标暂时丢到一旁，转而给自己寻个栖身之地。万幸她在路上摸了许多野果，也灌满了水囊，这才免于在天色将暗的深山老林中寻找水源和食物。

　　好在她的运气还不算太差，在黑暗彻底到来之前，寻到了一处岩石夹角。薅了许多枝叶，先将地面铺了一层，再将搭起的七歪八扭的框架上都覆满枝叶藤蔓，一处简易的栖身之所便建成了。

　　桑希为钻进其中，将入口用枝叶遮掩，这才蜷缩在地，长长呼了口气。

　　“阿弗，我今日表现实在太糟糕了。走了那么久的路才发觉不对，之后凭着自己心意推测的路线也不知偏了多少，最后更因为晚上要找一处栖身之所，彻底迷失了方向。”

　　“嗯。”李之弗简单应了一声，并未多言。他知道桑希为的习惯，夜里休息时必然会自省自己一日所为，以此来警醒自身。

　　“我应该再细心一些。”桑希为沮丧道，“若我早一点发觉影子的异常，便不会白白浪费了那么多时间，耗费了那么多体力。”

　　“还有找栖身之所的事，若我细细记下一路上走过的那些地貌，心中预先估计哪些地方可作为栖身之所，也不会临到头为了找地方而迷失方向。我阿爹靠走山吃饭，精于此道，换做他来，肯定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阿希，这才数日而已。”李之弗宽慰道。

　　“是啊，这才数日而已，我就吃了好几个亏。”桑希为自嘲道，“阿弗，你认为我适合走剑修的路子，觉得我是天纵奇才，可如今天纵奇才在深山老林中却活成这副模样。”

　　“天才并非生而知之。”李之弗道，“阿希，成长起来的天才才有价值。在那之前，无数倒在路上的天才也只会变作人们口中的一声叹息而已。”

　　“你说得对。”桑希为知道自己的斤两，也对李之弗这句乍一听十分冷漠的话深以为然，甚至还有心思小小地八卦一下，“阿弗，我觉得你以前一定也是个天才。”

　　她刚说完便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够漂亮，李之弗不仅是个天才，还是个成长起来的天才，比那些成长路上便死去的天才要强得多，遂又强调道：“还是个天才中的天才，成长起来能力压同时代的所有天才的厉害人物！”

　　李之弗对这些虚名并不在意，此时面对这句夸赞也反应平平：“他人如何看我与我无关，我之道不因类比他人而变。”

　　桑希为又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挫败，她记得上一次、上上次、上上上次……每每她想在李之弗面前八卦一下时，总会被他一本正经的回答给弄得兴致全消。

　　一如此时。

　　她怏怏道：“阿弗，我在变着法子夸你厉害，你应该谢谢我的夸奖才对，或者你附和我一下也好……常人多少都有些骄矜自傲的情绪，怎的你却对这些声名荣耀半分都不在意呢？”

　　“我修道不为这些声名利禄，自然也不会因为旁人加诸己身的外物动摇。”

　　桑希为此时难得对李之弗口中的道生出了些许好奇：“阿弗，你的道是什么？”

　　李之弗答得毫不犹豫：“是剑。”

　　桑希为却有些糊涂了：“为什么不是长生？修士问道不都是求长生的吗？许多传言到最后大抵都会以随着仙人修仙求道，最后证正果，得长生为结局。这说明大部分人最大的愿望就是长生，踏上修仙之路后，不也会以此为目标吗？”

　　“那是他们的欲望。”李之弗知晓桑希为此时对修仙的道法传承一无所知，如今与他谈论修仙之事也多是以自身两辈子的猜想和见闻打底，但此时的他却并不吝于给这位被他引上修仙之路的璞玉多一分耐心。

　　思虑片刻，李之弗尽量用简显易懂的话语解释道：“阿希，修士初入仙道总会有各种所求，这所求即为他们走下去的动力。但修仙一道极为艰难，有些修士因此身死道消，有些修士随着自身修道日久，最初的所求也会生出变化。道之一字，便是修士以自身体悟、自身欲求、自身境遇，融于一身的前路。它指引着修士前行，令其不至于迷失在悠长的岁月、艰险的绝地、虚幻的诱惑等重重外物之中。”

　　桑希为能感觉到李之弗这话已经在刻意照顾她一个半文盲了，但她还是——

　　“阿弗，我没听懂。”她老实道。

　　李之弗无奈道：“这些说起来玄而又玄，实则并不难理解。阿希，你先前对修仙并不情愿，为何如今却愿意了？”

　　桑希为哼哼唧唧了一会儿，只觉脸上有些挂不住，小声反驳道：“我现在也没有很情愿。”

　　“那你为何愿意听我的教导，随我学些强身之道？”李之弗也不与她计较，只细问道。

　　“为了活命。”桑希为应得十分干脆。

　　“你于生死之间引来入道雷劫，那时你在想什么？”

　　“我想活下去。”

　　“你于洞窟中一剑灭杀老者，那时你又在想什么？”

　　桑希为沉默了一瞬，她虽对杀人依旧有些芥蒂，但还是答道：“我不能死，所以我要杀了他。”

　　“这就是你的欲望，无论是入道雷劫，还是那尚可的一剑，都是你己身对这个欲望的回应。”李之弗道，“阿希，你还未找到自己的道，但我如今却可以告诉你，你踏上修仙之路就是为了活命。你能为自己这条小命做到何种地步，便是你对自己为何修仙最好的回应。”

　　桑希为对李之弗一向信服，但此时他的话却令桑希为不敢苟同。她一点也不慑于李之弗远胜于她的境界，干脆摇头道：“阿弗，活下去是每一个生命的本能。同样的境地下，换做任何一人，都会与我一样生出活下去的欲望。”

　　“他们的欲望足以令他们破开无数幻境吗？他们的欲望足以令他们摒弃一切杂念，悍然挥出那一剑吗？”李之弗驳斥道，“阿希，勿要小视自己。”

　　桑希为哑然无话。

　　与李之弗的这一场谈话只令她对修士追求的道法愈发迷惑，但在这涌过来的重重迷雾之中，她却弄清楚了一点：自己的求生欲好像比寻常人强上许多。

　　“阿弗，我懂你的意思了。”桑希为严肃道，“你夸我怕死，所以我得好好发扬这个优点。”

　　“……”

　　李之弗只觉心间一梗，如何也想不到不甘死亡怎么就成了她口中如此弱气的“怕死”这二字了，但桑希为说完便主动将意识沉浸于那漫天的书册卷轴之中。

　　思及这还是桑希为头一遭毋须他督促，便主动去记背那些繁杂的典籍，他也不好再令其分神，遂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