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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药的下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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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汉生的家里。不请自来的肖轶明正沉着一张脸,看着推门而入郑汉生。
郑汉生脸上仍自是那副有些痞痞的笑,他瘸着腿挑开门时,劈面就迎上肖轶明看向他的那双眼睛。
一夜没睡的肖轶明在等郑汉生的时候,已经不知不觉的伏在桌子上迷糊了过去,直到开门的声音把他从半睡半醒的状态里揪了回来。
郑汉生初看到肖轶明时,不由也愣了一下,显然是完全没料到,忙着回手关门。可是他手上也带着伤,不动还好,一动肖轶明就看出他不对劲,急忙起身过来,想扶。
郑汉生侧身闪开,自己挪到椅子边上,小心的坐下。
肖轶明低头就看到地面上一串的血点,咬着牙心想自己这两天是不是犯血光了?走到屋角的水盆边去洗手。
看到郑汉生腿上的伤口时,肖轶明的脸紧紧的绷了起来,他虽然不是青红帮的人,但什么叫三刀六洞还是一清二楚的。郑汉生腿上的伤明显就是自己捅的,肖轶明抬头,还没等他问,坐在椅子里的郑汉生却抢向他疲懒的一笑:“怎么着,还成吧?”
“成!”肖轶明语声里隐隐的咬牙切齿,“郑爷您手段就是高!”
“过奖过奖……”郑汉生接着打哈哈。他下刀时早就是赌好的,那刀子又薄,刀刃又锋快,落刀拔刀极迅速,还特地避开了骨头筋络。看起来虽然刀刀透肉见血,吓人不堪。其实除了疼点,不伤筋不动骨,没什么大不了。
诚然他这一手是瞒不了老头子的,只不过是彼此都有个台阶——郑汉生从此祸福一肩挑,再也带累不了门里有家有口的那些弟兄。
老头子毕竟老了,郑汉生想。再没有了那股狠劲拼劲,但看在师父面上他也不能任性行事,万一真的把整个燕子门全都断送,死后也没脸见师父。
都说日本人不好惹,老子还不信这个邪!这回还偏要惹惹!
肖轶明看着郑汉生脸上表情忽然冷厉,来之前想问的话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心里一乱,手上包扎的力道就大了些,郑汉生一疼,从满是杀人放火的心思里回过神来,故作夸张的咝咝吸着凉气:“轻点儿,蒙古大夫!”
肖轶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利索的处理着伤口,他低着头,郑汉生见不到肖轶明的表情,只能看到头顶上乌黑的发旋。
说实在的,郑汉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怵肖轶明似的。也不是惧怕……从生下来到现在,他郑汉生还真不记得曾经怕过谁。但是对着肖轶明,他就是总觉着对方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谦和容让是表象,那些冷锐坚硬只是被藏了起来。不代表没有。
他没见肖轶明发过脾气,这样的人,静时如磐,可是一怒却也如沸。
“哎~”郑汉生开口。
“汉生……”肖轶明也同时出声。
郑汉生对肖轶明的称呼就是个模模糊糊的‘哎’,要不就是‘喂’。直呼名字,郑汉生觉着生硬,再说好歹对方也是救过自己一命的,虽说是大恩不言谢,没必要挂在嘴边。可要是跟药店里其他人一样叫声肖师傅,又觉着别扭生份,索性就省了。反正两人打交道时,身边又少有他人,直接哎哎哎的,倒也不怕叫错。
肖轶明一直在想怎么问郑汉生,问他是如何受得伤,他可没忘眼前这人是干什么营生的——初次见面时,郑汉生就是刚从日本洋行的金库里翻出来,半身浴血。可他又怕若是问得太深,反而堂突。
现在两人同时开口,说了两个字后又不约而同的收住。
“你说。”郑汉生往后一靠。
“药哪儿来的?”肖轶明把揣在怀里的药盒递了回去,郑汉生伸手接过。就是昨天夜里他交给他的那个,郑汉生一掂就知道里面已经是空了。那个硬纸盒子让肖轶明揣在怀里的时间长了,现在握在自己手心里,带着体温,像个活物。可手感又是硬的,有棱有角的,没有生命。这倒像了两个人之间的交情,看似亲近,还是过了命的亲近,但实底里又是怎么样?
万头成绪眨眼流过脑海,郑汉生抹了把脸,“这玩艺儿到底是什么药?”他问。
“是盘尼西林。”肖轶明毫不隐瞒的回答。
“……盘尼西林。”郑汉生用舌头与牙齿那这四个字又挨个的咬了一遍,抬手把盒子扔在桌子上,药盒轻飘飘的在桌面上滑行,“那可是好东西啊。”
肖轶明眼睛在药盒上掠过,落到郑汉生的脸上。方才地上的绷带水盆之类的已经收拾了出去,郑汉生也换了衣服,脸上神色如常,完全不像个曾挨过三刀六洞的人。
“咱们接着谈买卖吧。”郑汉生撑起身扶着墙,走到床尾。他弯腰从地面上抽出块青砖,伸手在底下扯弄一下,床尾的柜子就挪开到一边,露出埋在墙体里的保险箱。
打开锁,里面整整齐刘,码放的全是药盒,与桌子上的如出一辙。
肖轶明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打量着药品。郑汉生看了看他,随手合上保险柜门,挪开几步又回到床边坐下。
“是不是事儿发了?”肖轶明忽然问道,“丢药的那些人找上你了吧?”
郑汉生笑笑,没答他。
“这药,跟日本人脱不了关系吧?”肖轶明又问。
郑汉生这次点了点头:“你知道,我看小鬼子不顺眼,不偷他们的,偷谁的?”
“是不是日本人给你门里的老头子施压了?”肖轶明扭过头来看着他的眼睛,郑汉生的一双眼睛在正午的阳光中微微眯着,像是在笑。借着那笑,也就藏起几分狠厉,多出几分懒散。“你那伤那低怎么来的?”
郑汉生一挥手:“走街上让人捅的,他妈的,真是该着我点儿背。”
“别跟我满嘴跑火车了。”肖轶明苦笑看他,“别人捅?除了你,谁还能捅在这么不伤筋动骨的巧地方儿?”
“成,你这大夫还真不白给!”郑汉生仰着脸,犹自嬉笑,“那算我手闲了拿自己试刀成不?”
“你被赶出燕子门了?”肖轶明沉下声音问他。“三刀六洞?是你自己拨的香头子”
郑汉生微愕,这些江湖道上的黑话与规矩,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肖轶明怎么也这么清楚?
“我拔了香头子,老爷子管不着我了。”他语声轻描淡写,伸手右手在肖轶明眼前晃了晃,“看在我师父面子上,倒是没废我这手。”
“丢东西的日本人那一边呢?他们能放过你?”肖轶明追问。
“自古就是道上传下来的规矩:三刀六洞自己动手出了香堂的,三天之内道上谁敢趁人之危找晦气,那就是把全燕子门的人得罪遍了。三天之内,我没事。”郑汉生停顿了一会,补了句:“你放心。”
“你那是江湖义气!”肖轶明声音淡淡的,却是一针见血的戳过去,“你见过鬼子、黑皮跟人讲义气?燕子门若是真的护得了你,你至于血淋淋拔香出门?”
他这话就问得刺心,郑汉生眉棱一挑,眼中厉芒一闪而过。他一身功夫来自燕子门,平时虽然跟门里人少有联络,总是独来独往;但燕子门这三个字在他心里总还是有着不一样的含义。就算不是家吧,也是个牵挂,隐隐约约的归宿般的东西。也是把他跟其他人勾在一起的一根线,但话从肖轶明的嘴里出来,无疑就是又提醒他,那线已经断了,朽了,散了,什么都不是。他自己最终也不过还是叶儿人海里的浮萍,自由自在的飘着,却是没有一丝的根蒂。
“汉生,你跟我走!”肖轶明站了起来,决断的说。
“跟你走?”郑汉生拿看疯子似的眼神看他,“去哪儿?”
现在城里多呆一天就多出一分危险,他自己这窝也不是什么稳秘的所在。只在肯下人手肯舍得功夫,还有什么找不出来的?肖轶明会在这儿等他,郑汉生倒不奇怪,两人之间的生意往来都不是一次两次,他也是想托肖轶明把东西出手变现,然后就往城里几个早准备好的地方,换着住。养好了伤,再想办法出城。不妨就跟那些人是斗斗,看看是你狠,还是我郑汉生命硬。
“你跟我走,我有办法。”肖轶明拉开保险柜门,飞快的把药品收入几个长条口袋里,整齐的理成细长一捆扎在腰上。他的腰本来就细,现在多出一圈东西来,外衣一遮,也是丝毫不显眼。另外几份在手里团了团,拍出个形状,扳过郑汉生来,撩起衣服绑在他后背上,绕过肩头系牢。随后掀开衣柜,翻出件极宽松的深色上衣递给他。
“刀呢?”他随后就伸手。
郑汉生明白了肖轶明的意思,赞叹的轻啧了一声。拨出刀递过去。
肖轶明把自己耳后的几绺头发削下来,摊在桌子上,简单整理了一下。又不知从身上哪儿就变出一小瓶胶水来,蹲在郑汉生面前,轻手轻脚的把头发做的“胡子”往他脸上粘。
郑汉生偏了下头,闪开:“你怎么成天揣着这些个东西?”
“别动。”肖轶明伸出左手扳住他脸,右手忙个不停,“当年上学的时候,我可是我们学校剧社的化妆师。”
“你到底是哪一路的神仙?”郑汉生意在言外。
肖轶明的手停顿了一下,又冷静如初的开始忙活,有条不紊的把黑短碎发疏密有间的粘在郑汉生上唇与下颔。完成时,站起来,双手食指在他嘴角同时捺了下,固定最后的效果。
他做这个动作时,俯着身子,两人的脸就离得很近。“我不是神仙。我是人,”肖轶明看着郑汉生的眼睛,轻声但是斩截坚定的说道:“我跟你一样,都是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