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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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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最后一节物理课,杜节抱着‘宁肯战死失社稷,绝不拱手让河山’的信念,强打精神几分钟,还是扛不住,左手支在桌子上托着头,作沉思状,实则偷着合上了眼皮。
似乎是一种想象或幻觉,他发现自己还能听懂物理老师讲的东西,依稀还见到了讲台和黑板上的图,间或还配合地应几声,接着开始放心地屏蔽六感。
“咚!”老师敲击黑板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杜节一下子就吓醒了,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线。他抬头看向黑板,又跟上节奏附和了几声,接着迷糊。
不知道过了,救命似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了,杜节都不记得自己有几次歪下去惊醒。
终于能安稳地眯一会儿了,他激动地要落泪。
杜节把两只手臂铺在桌面上,侧着脸一趴。
“哎。”林遇来到他的位子上,喊他。
“我眯一会儿,五分钟后叫我吃饭哦……”杜节朦朦胧胧睁开了眼,只看见一块白色衣服的下摆,他的目光顺着往上走,这才看清了林遇的脸。午后的阳光炙烈刺眼,杜节只微睁了一下眼睛,瞳孔反射出璀璨的光彩,他说,“真的太困了……”
“嗯。”杜节嘱托完就又趴回去了,林遇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自己的回答。
林遇看了一下教室前的表,现在是五十五分。
也就五分钟,他想着,就站在一边等。
杜节睡着的时候格外安静,一动不动的,只有轻不可闻的呼吸声。
他脸上的伤已经结了痂,头发丝细的一线红褐色,在白皙光洁的皮肤上还是很明显。杜节并不很瘦,是很匀称干练的身材。他脸颊上有一点肉,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温暖柔软,像冬日暖阳下的白桦林,地上一片雪白,金光洒下,万物都带了点暖意。林遇想到他刚才带着困意跟自己说话的样子,迷迷糊糊的很好欺负的样子,如果他捏一下他的脸颊,触感一定是温的,软的,他也一定不会生气,也许还会蹭一蹭他的手指。
他有好奇心去验证这件事情。这个欲望无厘头地像一个梦,又或者他真的在梦境里,伸出手指的那一刻,他甚至都没感知到这个动作,就已经抚上了杜节的脸。
意料之中的细腻触感,却又意料之外地……让他觉得奇妙的触感。
沉眠中的人对外界一无所觉。
侥幸的人,开始得寸进尺。
他的手指流连到杜节的鼻梁,沿着那完美的线条划过,停在了他的唇上,很浅,像春日里杏花那圆润饱满的花苞,在水墨画中,要分染好多次才显现的一点粉。
他近似迷恋地描摹着他的唇形,一遍又一遍,饮鸩止渴一样。
杜节似乎呢喃了一句什么。
林遇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接近的理由——他俯下身去听。
直到两人的距离越靠越近,林遇才洞明内心,看清自己究竟要什么。他想悬崖勒马,但内心告诉他为时已晚——这是个梦,他对自己总是宽容的。林遇就放任自己直直地面对着他,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直到呼吸足够纠缠,两张唇之间不足厘分,他慢下来,动作放轻……
“叮铃铃铃铃!”刺耳的声音划破时间,过去和现在泾渭分明。
是高三的下课铃声——他们要加五分钟的课。
林遇仿佛从午夜噩梦中惊醒过来,理智回笼,他大口地喘着气,感觉出了一身的冷汗。
可是目之所及一片明亮,哪儿来的什么噩梦。
杜节也被这铃声弄醒了,但他睡得不错,迅速恢复了精神。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看见林遇一副失了魂的样子,不禁问,“怎么了?”
林遇眼睛眨得很快,干干地吞咽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舌头木木地,但还是尽力装出平常的样子说,“没事。”
“哦……”杜节看着不像,但他不愿说,就没追问,“那我们去吃饭吧。”
“哎……”杜节下楼时问,“明天有时间吗?你有一个欠了很久很久的约。”
他们今天下午有一个直到后天的假期。
林遇沉浸地想着自己的事情,那件他自己也没有头绪的事,忽然被谈及,索性先把在想的事情扔到一边,他一愣,随即回答,“哦,好……但,是你欠的吧。”
“是你要去跟那谁吃饭的。”林遇阴阳怪气地点他,酸溜溜地拖长了音调,“就那——那谁啊——我忘了——但你知道的——人挺有意思的那谁。”
“……”杜节没想到这都能回旋扎到自己。
“怎么?”林遇在想,他会生气吗,不会吧,那再过分一点呢,也不会吧?
“没没没,那谁哪有你有意思,”杜节迅速转换立场,说,“我跟她才认识多久,跟你认识多久?”
“我当然最喜欢你了。”他说。
林遇心跳停了一拍,没继续较劲“那谁”。
杜节忽然回过身来,视线落在他的眉眼处,细细地打量,问,“那今天呢?我今天先陪你去配眼镜好不好?”
林遇觉得自己现在只会说“好”。
“眼镜不合适了应该早点换掉,都怪我,之前没记得陪你去。”杜节懊恼地一拍脑袋。
他这话说得太过了,他对林遇界限也太过了,但林遇享受了太多无条件无限量的他的好,温水煮青蛙,他都不能抗拒了——尽管一开始也不一定可以。也许确实是恃宠而骄,他小声说,“嗯,都怪你。”
“今天就去,放学就去。”杜节立马表示。
杜节确实说到做到,一放学就直接来找他了,到停车区分开找自己的交通工具,等林遇推着自己车在校门张望时,人群涌动,他压根找不到他要找的人。
在错杂响起的喇叭声里,林遇听到了一声清脆的车铃声,不刺耳,但一下子就能把人的精神提起来,与四周噪杂的声音格外不同,他顺着声音找过去。
果然看到了那个人。
“哎,这玩意还是有点用的。”杜节笑着说,随手又拨了两下。
林遇眉眼微动,是一个很浅的笑,从眼睛里流露出来,藏也藏不住,他说,“走吧。”
“去哪儿?”杜节问。
“我一直去的一家店,不远。”林遇说,“车停一下,走着去就行,我带路。”
“买喝的吗?”杜节刚走出去几步,目光一扫街边,问,“冰激凌?”
林遇闻声转头看他,杜节眼睛里满是“想要想要想要”,他忍着笑说,“行。”
“那你要什么?”杜节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冰激凌,好的,你喜欢草莓的,我请你,不客气。”
他迅速走完流程,直接去点餐,付款的时候,杜节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手机来,付了款。
“?”林遇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杜节看他的神情,了然,解释道,“我本来是想出去玩的。”
“我原先的学校带手机被发现是没收加记大过,但那时候我们不到五点就放学,带不带无所谓;咱们学校是没收加通报批评……我觉得我能承受。”
杜节去取餐,还有两杯柠檬茶,他递给林遇一只纸巾包着的甜筒。
两人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确实不远,一只甜筒的时间。
“我去验光。”林遇说。
“好,”杜节围着陈列眼睛框的柜台看,看上去很高兴,“我给你挑镜框。”
“哎等一下。”杜节拉住了他,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他看得认真,林遇有点不好意思和一丝余留的心虚,眼神躲了好几次。
“好了,去吧。”杜节说,松开了他。
杜节围着柜台看了好几款,都不是很满意。
“要不您说一下想要的类型,我给您推荐。”店员提议道。
“嗯……”杜节沉思片刻,“要细框,黑色或者银色,比较方正的框型……”
林遇验完光来找他,刚走到他身后,就听见他说,“那种一看就是冷冷的,不近人情的那种。”
“?”他出声,“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有点委屈地想。
“不啊,”杜节说,“因为我觉得你就适合黑白灰,颜色越冷,衬得人越有温度,要是换了暖色调,会显得很严肃。”
“试试这个。”店员拿了一款出来,递给他,说。
林遇想去接,杜节却没管他的动作自顾自地给他戴上,还细心地把标签撇到一边避免划到。林遇扶着调整了一下,抬起眼睛看他,问,“怎么样?”
杜节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满意地点点头,“这个最好,给人一种……特别靠谱的感觉。”
“?”林遇笑着问,“靠谱?这是什么感觉?我以前不靠谱吗?”
“不是这个意思,”杜节辩解道,“是那种一看就文质彬彬的人。比如大学教授,那种高级知识分子;或者医生,专业性很强的职业。”
“而且你长得很好看,五官立体,气质还好。就像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在空气中慢慢融化,有温度,但依然带着冷冽。”
“哦……”林遇点点头,收下了他的赞美,表面上只带了微微的一点笑意,暗地里却悄悄红了耳朵,湿了手心。
“哎呀,肯定会被很多小姑娘追着跑,现在估计就不少。”杜节想起了什么,继续说,“我都没有问过,你之前有女朋友吗?”
“……”林遇想到了什么,有一瞬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转过身去不看他了,淡淡地说,“没有。”
“?”杜节不知道怎么了,悄悄探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林遇没一会儿就恢复了常态,说,“就买这个吧。”
“啧……”杜节不满地出声。
“真的没有,没有女生追。”林遇反射性一激,坦白道,末了又酸溜溜地补充说,“不像你,还有人献吻……”
“……”不如不问,杜节想。
“这事能不能过去,我也没追究你跟我动手啊,”杜节说着,又问,“再说了,你干什么那个反应,吃醋?整得好像我是出去偷腥似的……”
“杜节!”林遇有些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以一种近乎逃避的心态宣布道,“过去了,不许提了。”
“哦。”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技师已经把镜片打磨好了,林遇适应了一会儿,觉得没什么不舒服的,然后去付钱。
杜节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更想调戏了,斜靠在一边逗他,“带钱了吗?现金够吗?要不要我帮你结?没钱付账的话会被老板扣下,关进小黑屋的。”
店员强颜欢笑,“客人,我们是正规经营,不做这些的。”
杜节压根不听,打断道,“嘘,别信,他们都是哄你的。”
店员:拳头硬了。
林遇瞥了他一眼,默默掏出钱付了帐。
“啊,让我想想明天带你去哪儿。”杜节沉思道。
“你不是说要去买磁带吗?”林遇提醒道。
“哦对。”杜节说,“那我们就去买磁带,回去我给你发位置。”
“说起来,是英语听力用的那种吗?”林遇说,“我好像没见过……”
“对,”杜节说,“我有记忆那会儿就已经是电脑软件播放了,应该是我爸我姐那时候流行的。我小时候不是经常疯玩嘛,最喜欢在杂物间折腾,那种感觉跟寻宝一样,什么不用的坏掉的都被我翻出来,经常摆在院子里或者在客厅捣鼓。”
“我爸曾经说我像‘在废品堆里刨好玩东西的小狗,还是带探照灯的那种’。”
“哈。”林遇觉得这个比喻太形象了,不自觉笑出来。
“有一次我翻出来一大箱的磁带,我们家阿姨说那是我姐的。”杜节回忆着,“因为我姐读书那会儿喜欢这个,我爸就帮着她一起收集,一起听,陪她飞全国各地去听演唱会,那一箱里有我姐喜欢的,也有我爸喜欢的。”
“后来磁带也不流行了,我姐也去外地读大学了,这些就被束之高阁了。”
“哎,后来被我翻出来了,这些现在就归我了。”杜节有些神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