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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物魂(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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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我提着公文包进了电梯,按下28楼的按钮。
电梯缓缓上升。
为了跟交通高峰期错开,我每天都会提早一个小时来公司,再延迟一个多小时回家。现在还远远没到上班的时间,电梯里只有我一个人。
电梯右侧是一整面镜子,让上班的人可以在进公司之前最后一次整理仪容。
我从烟盒中掏出一根烟来点上,吸一口,再缓缓吐出。
烟雾过后,镜子里多了一个人影。
从镜子里看去,那人影站在离我较远的对角,有些模糊。
我没有理会它,径自闭上眼睛,靠在镜子上养了会神。再睁开眼睛时,却猛然发现那影子就在我身后,离我不到半步的距离,简直就是贴着我站着的。
西装革履,文质彬彬。如果不是那张脸太过苍白,倒不失是个一表人才的精英。
这是半年前在电梯里出事的楼下某公司的职员,不知道什么原因,死后灵魂给困在电梯里了,投不了胎。这半年来,我每天早上都会看到他。
一开始,他是抱着膝盖整个人缩在角落里的。现在虽然还是一脸茫然,到底已经会在电梯里到处走动了,甚至还离我越来越近。我觉得,如果再不跟他讲清楚,某天他大概就直接趴在我身上了。于我是无害,但对他可就有点麻烦了。哪天我的气息不甚外露,他就可能直接让那些气息给吞了。——虽然我无心吃他。
“能否别离我太近,这位先生?”我礼貌地笑笑,对着镜子里的他道。
镜子里那张脸显得有些吃惊,眼睛睁得老大,也显得不再那么苍白了。
“你看得见我?你你你、你竟然看得见我?”他捂住嘴巴,干脆从我身后移到了镜子前。
我扶了下眼镜,好笑地看他:“为什么不呢先生?我是近视又不是瞎子,你这么大一个人站在我面前,我怎么会看不见?”
“呃……”他似乎有些苦恼,狐疑地看了看我,一副想解释又不敢的样子。
“也是啦,啊哈哈哈……没错,你怎么会看不见我呢。看我,问的什么问题。”他摸着头,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电梯叮地发出一声响,电梯门缓缓打开来。
“我要去的楼层到了,再见。”我朝他点点头,拎着包走出了电梯。
身后传来他有些微弱又有点兴奋的声音:“哦哦,再见。那个……见到你很愉快,先生。”
真是可爱的一只鬼。
这栋大楼的风水不是很好,阴气有点重。经常会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聚集过来,或善或恶。虽然一般人看不见它们,对我来说却是白白送上门来的美食。这也是我一直呆在这个公司里的原因之一。
“戴主任,这份文件请您过目。还有这份,需要您签字。”文员小苏将一份文件放在办公桌上,站在一旁。
我拿起文件,大致浏览了一遍,在后面签上名字后递给她:“这份申请传真给经理看过了吗?”
“没有。跟经理联络过,他说英国那个项目目前还没谈妥,这些事请示您就可以,还叫我们没什么大事就不要去烦他。”说到这,她懊恼地吐了吐舌头,“经理心情好像很糟。”
“没有钱赚,他当然心情不好。那在他没回国之前,你们有什么事就先来找我商量吧。之后我再呈报上去。”
“好的。快可以吃中午饭了,戴主任要一起下去用餐吗?”
“不了,我叫了外卖。”
公司在17楼有员工餐厅,大部分的职员都在那里用午餐。也有一些人到外面去吃,或者干脆叫外卖。例如我。
坐在办公室里边吃外卖边翻阅手边的杂志,比下去跟一大堆人挤着排队打饭要来得自在。对我这样懒得动弹的人来说,更是种享受。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透进来,照得办公室里所有东西都有些懒洋洋的。大家都下去吃饭了,整个楼层里十分安静。
我嘴里啃着骨头,手里翻着汽车杂志。正看得入神,冷不防外头砰地一声响动传来,吓得我手一抖,把杂志撕坏了一角。
“我没有就是没有,你还要我再说几次?!”
“多说无益,你要是真的没有,干嘛这么怕我打电话给他?!还不是心虚?你既然觉得是我冤枉了你,你就把他叫出来当面对质啊!”
“你别无理取闹!明明什么事都没有,把人家叫出来是想叫他看笑话吗?!”
“笑话?下个月就快结婚了,结果你却背着我跟别的男人厮混,我他妈才是个笑话!”
我皱起眉头吐出鸡骨,把手中的杂志扔到一边走到门口扒开百叶窗一看,原来是林晓安跟徐成。
这两个人是部门里有名的一对,听说从大学就在一起了,感情特别好。怎么今天闹得这么厉害?
“我跟他要是有什么早就发生了,还会跟你在一起?你能不能有点理智?快结婚的人了,别这么幼稚行不行?”
“我就是太蠢了,才会等到都快拿证了才发现自己早戴着绿帽子跑遍了整座C城!林晓安,你这样玩弄我,你行!”
“啪!”
徐成挨了一巴掌。
我推开门走了出去,指着杂乱不堪的办公桌和地上摔成两瓣的花盆道:“抱歉,两位吵归吵,能否别破坏公物?要是让经理知道了,我会很困扰的。”
林晓安红着眼眶瞪了徐成一眼,捂着嘴跑了。剩下徐成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揪着头发。
“抱歉,戴主任,我会收拾好的。弄坏公司的东西,我照价赔偿。”徐安抹了把脸,蹲下身收拾残局。
我到杂物间拿了扫把回来,递一把给他:“赔偿就免了,只是怕待会同事回来撞见了影响不好而已。毕竟这是私人的事,拿到公司里来谈是不明智的。”
“嗯,对不起。”
我拍拍他的肩膀,开始帮忙收拾起来。
爱情这东西,一旦沾染上了,不是阳光明媚就是瓢泼大雨,没一刻消停的。
谁不是这样?
*********
下午才说到雨,今晚就下起来了。毫无预警的,倾盆而下。
我叼着烟坐在车里,看着眼前不断摆动的雨刷,心里愈来愈烦躁。
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到这种下大雨的天气,那些东西就很难见到。我都在各条街道转了一个晚上了,竟然一个也没遇着。
看来今晚是注定要饿肚子了。
天气预报说这雨还会持续两天,要是这两天里吃不到一个的话……
该死的!
我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将烟掐灭,泄气地发动车子,往回开去。
在路口左转,上了另外一条路面。马路变得窄了许多,路灯也是老旧老旧的。
又见到那个男人了。还是在那个公交车的站牌下,孤零零的。不过今天没有听MP3,公文包也没有夹在腋下,而是双手举在头顶挡雨。他的白衬衫已经完全湿透了,头发也紧贴着,十分狼狈。
我看了看表,已经11点多了。他该不会还在妄想等什么末班公交车吧?
刚想着要不要送他回家算了,他就突然冲了出来挡在车前。我赶紧踩了急刹车,堪堪在他前面两米处停下。
我摇下车窗,看他从车前跑了过来。
“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拦您的车的。但是……这雨实在太大了,我没有带伞,最后一班公交车也早开走了。那个,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否搭我一程?或者、或者您借我一把伞也行的。”
雨水不断泼到他脸上,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说这些话的当口,抹了好几次脸,可惜效果不怎么样。
可怜的家伙。
我打开了车门,冲他道:“上车吧。”
他挺直着背坐在副驾驶座上,一会儿又跟我说谢谢,一会儿又跟我说对不起。看得出来,全身湿淋淋的让他十分拘谨。
我闷笑了声,拿过放在车头的纸巾盒递给他:“不用这么紧张,我并不介意。”
他接过纸巾盒,抽出一些擦干净脸上跟身上的雨水:“真的很抱歉,把您的车弄得这么脏。您送我到下个路口就行。我可以在那儿打车回去……啊嚏!”
我看着前面的路面问他:“你住在这附近?不介意的话,还是让我送你到家门口吧?你已经着凉了,再淋下去会感冒的。”
“啊……怎么好劳烦您……”
“这么晚了,也很难打到车吧?你要是不带路,我就直接开回家了。”
“呃……好的。在路口右转……”
按着他一路指的方向,我在一栋有些残败的单元楼前停下了车。雨已经停了。
他解开安全带,转过头冲我笑了起来:“真是太感谢您了,先生。”
我扶了扶眼镜,看着窗外那个渐渐靠近的黑影,眯起了眼睛:“举手之劳而已,不必客气。”
“啊……你是那天晚上那位……”
快下车了才想起来,你也太迷糊了吧?
我掏出口袋中的钢笔,作势要拔出笔头。手一抖,钢笔掉在了地上,骨碌碌滚到了他那边的椅子底下去。
我摊了摊手,道:“抱歉,你能帮我捡一下吗?”
“哦,你等等。”
他蹲下去,低头开始在椅子底下摸索了起来。
黑影已经到了车窗外,伸出双手欲去抓蹲在地上的那个人。
我越过座椅,闪电般伸出利爪插/进那黑影中,将它整个抓进车里来,在它不断扭动挣扎中把它撕成两半,迅速大口大口吞了下去。
“找到了!”椅子底下传来他兴奋的声音。
我舔了舔嘴唇,打了个嗝。
吃得太快了……
他坐回椅子上,献宝似的将钢笔递到我面前:“喏,在这呢。……嗯,先生,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怪的味道?”
这都闻得出来?
我接过钢笔,冲他微笑:“谢谢。我刚刚不小心放了个屁,你不介意吧?”
他的脸立刻轰地一下就红了,尴尬地冲我直摆手:“不不不、不介意……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你该回家了。”
他逃难似的开门下了车,往前跑了几步又站定了,回过头来冲我挥手:“今晚太谢谢你了,再见。一路小心。”
我发动车子,想了想,又把头伸出窗外问他:“有没有人说过你八字很轻?”
“啊?!”
我摆了摆手,在他一脸惊疑的表情中掉转车头,往家开去。